作风
从永安宫中出来,朱莹瞧见了那具放在宫门外不远的遗体。
待芳面容扭曲,满是痛苦之色,几乎分辨不出她生前的模样。
她大张着嘴巴,从口角到胸膛上的衣服,都满是呕吐留下的痕迹。
服用砒/霜而死的人太过恐怖,朱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
她按着胸口撇过头去,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遗体边蹲着一个身穿大红官袍的男子,正仔细的亲手检查,试图从待芳身上发现一些线索――当然,他最想要的信息,一个都没找到。
原来陈端没找借口,是真的在检查?
朱莹满怀疑惑,便要登辇,忽然想起些什么,又原路回到待芳遗体不远处。
陈端抬头,和她对视片刻,起身道:“娘娘有话要对端说吗?”
“你……”
朱莹迟疑的看着他,终于问道:“陈太监,东厂提督是不是换人了?”
皇帝让人插手管这个案子,派来东厂提督太监才更术业有专攻吧……
“娘娘这是什么话?江厂臣又没犯过事,”陈端失笑,道,“自然是没换的。”
他又问:“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东厂的人查案比较多,更容易被派过来。”
陈端奇怪的望着她:“娘娘,这毕竟是宫里的事情,一般来说,东厂管不到内宫……”
他停顿片刻,忽然记起眼前的朱美人,就是那个在东厂大狱走过一遭的妃嫔。为此,朝堂上不少人对东厂颇有微词。
继续说下去,恐怕惹得宫妃不快。无宠妃嫔,他当然不会看在眼里,得罪不得罪,对他都毫无影响。
只是朱美人与皇后娘娘亲近,出东厂后,又和王咏打起了交道,有这两层关系在,自然能不轻忽对待,便不轻忽对待了。
陈端连忙转移话题,道:“若论查案,端也是不差的。”
朱莹不信。他查案要是不差……待芳估计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她打算客套两句,回长庆宫去,陈端已经抬手,指向身后不远处的狰狞遗体,道:“娘娘,你看……”
朱莹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移到还没完全盖上白布,狰狞的遗体上,刚压下去的恶心感瞬间涌了出来。
她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两下,勉强道:“那边祝陈太监能尽早抓住那个内侍了,以免我与充仪娘娘日夜悬心。”
陈端还想就昨晚的事情,问她几个问题,朱莹已经匆匆告辞。
宫中女子以贞静为美,是以各样衣饰,都支持妃子们缓行漫步,仪态端方――
及地的繁复裙摆,过长的披帛,以及发髻上垂珠的步摇,腰间的禁步,都没法阻挡朱莹迅速离去的脚步。
如果皇帝就在附近,一定会勃然大怒,罚朱莹禁足,再次抄写《女诫》的……
陈端带着几分遗憾,眺着已经走了很远的辇,想问的东西还没问出来。
不过朱美人只是单纯的感觉恶心,没有生气,他便不十分在意,重新蹲下来,打算着一会儿便到长庆宫里,询问一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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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长庆宫内外值守的内卫多了起来。
估计是为了避开嫌疑,新调来的内卫健壮是健壮,从身高上看,明显低于那晚见过的内侍。
这叫朱莹放下心来,没对他们多做关注。
内卫调来没多久,又有一队宫人来到长庆宫,拿着皇后手谕,以及一车尖锐的玩意儿,不多时便将长庆宫宫墙上,插满了利器。
李充仪惊呆了,连忙扶着宫女,出来相问,朱莹拦住她,道:“娘娘,皇后娘娘这是护着咱们呢。”
今日的长庆宫注定不能平静下来了。
朱莹站在偏殿门前,遥望着宫墙上密密匝匝的锐器,阳光闪烁其上,列出一道细碎的明光。
这样的严阵以待,在齐朝宫中大约是绝无仅有的。
皇帝登基不到十二年,先帝时发生过的许多事情,还未随着时光的流逝彻底淡去。
朱莹在皇后那儿,听过一些先帝朝内宫中发生过的旧事,知道先帝在日,宫里曾出过相似的祸端。
先帝对那件事的处理手段堪称雷厉风行。
他派当初的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刘太监负责查案,还规定了两日期限,授意刘太监尽快了结此事,宁有错杀,不可错放。
于是刘太监将宫里所有符合要求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俱都打死,其中还有两个世家旁支出身的妃嫔。
也是由于这件事,那个风光无限,多少人想尽办法都扳不倒的帝王宠臣,在先帝去世后便迅速失势,最后被贬谪到行宫里去了。
不止是先帝。
大齐历代帝王,在前朝事务繁忙,不愿分出精力顾及后宫的时候,对待后宫闹出来的乱子,大多都抱以一刀切的态度,区别只在于做得明显不明显。
皇帝在这样的教育下成长起来,或多或少都会继承长辈先祖们的毛病。
一面放着陈端查案子,一面派人保护李充仪,还在墙头上插了一大堆防止别人翻越的东西。
很明显,这样的主意必然得到过皇帝首肯,更有可能,还是皇帝吩咐下来的。
仿佛预见到杀害待芳之人,以及待芳身后潜藏的主使并不好抓,结案期限要无限拉长一样。
这皇帝到底是不是再次触发了恋爱脑,还有待商榷啊。
朱莹又想起还在禁足的柳贵妃。
此人没能参加中秋宫宴,可宴会散了没多久,皇帝便到仙栖宫陪着她吃了顿团圆饭,把皇后都给丢开了。
按理说禁足中的妃嫔,没能力把手伸这么长,然而……朱莹眼神放空,直勾勾的盯着宫墙,脑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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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仪的到来,打断了朱莹的深思。她走进长庆宫,止住宫人通报李充仪的脚步:“我便不去看充仪姐姐了,找朱美人有事。”
宫人脚步一顿,谢昭仪已来到朱莹面前,微抬起下颏,倨傲的睨着她,金珠玉翠随着仰头的动作轻晃。
“皇后娘娘叫你们去了?听说还有人没了?人抓到了吗?”谢昭仪发出连环三问。
“待芳被人下了毒,陈太监正在查,大约不久后便会有结果吧。”朱莹回答。
谢昭仪冷哼道:“我可是听说你见过那人了,不知是哪个宫里头的,怎么这么巧,就能叫你给撞上?”
“娘娘何意?”朱莹问。
两个人剑拔弩张,宫人见势不妙,还是进殿禀报李充仪去了。
美人生气时很好看,美人无理取闹,质问人的时候,也会叫人心中生不起指责之意……假如这个美人不是谢昭仪的话。
大概女娲造人时也遵循了这里多给一点,那里就少给一点的原则,谢昭仪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头脑就相应的简单了许多。
那一点刚生出来的闲气,一下子便不晓得该怎么发作出来了。
她有心好好跟谢昭仪掰扯一番,可只要一想到从前种种,以及谢昭仪的名声,就彻底歇了心思。
便是不打算顾及谢昭仪听风就是雨的轴劲儿,也得顾及自己的嘴巴舌头。
朱莹与谢昭仪互瞪了一会儿,终于做了退让:“哪个宫里的不知道,不过……身量和昭容娘娘身边一个内侍很像。娘娘可以去瞧一眼,倘若担心自己的安全,不防多躲着点体格相似之人。”
谢昭仪有些惊疑的望着她,好半天才嗤笑一声,离开了。
朱莹继续惆怅的望着墙头上一片刺眼寒光,嘴里叼了根草无意识的嚼,旁边侍立的宫女几次出言提醒,她都没听见。
长庆宫掌事宫女过来相问,朱莹才回过神来,摆摆手:“没事儿,昭仪娘娘刚才来过,只不过是太担忧自身,故而急切了些罢了。”
掌事宫女回去禀报,朱莹才觉嘴里一片苦涩。她呸掉嚼烂了的草,来到小书房消磨时间。
皇帝恋爱脑发作,和朝堂上有事,牵连后宫,这两个可能性轮番在朱莹脑中轰炸,她反复回想着自己了解的一切,却怎么分析,怎么觉得不靠谱。
――还是得到的信息太少了啊。
如果王咏在就好了。他寄来的信里尚且写了不少和时事相关联的东西,想必面对面说点什么深入的话题,也会更容易一些。
总比苏纯这个谨慎到过了头的家伙,带给她的帮助要大许多。
朱莹翻书的手忽然顿住了。
谢昭仪为什么专门跑到长庆宫里,抓着她问来问去?总不会是专门来向她表示不屑的吧。
受皇后娘娘召的,除了她以外,还有武婕妤和顾昭容。
两个人都出身世家,依照世家女向来只和世家女来往的惯例,谢昭仪最该去询问的,应该是她们两位。
是谁挑拨的?
她回忆了一下。那时候皇后宫中人多且杂,有永安宫伺候的宫人,宫正司女官宫人,司礼监太监,妃子,和妃子们带来的人。
这些人……挑拨谢昭仪怀疑她,吃饱了撑的吗?
朱莹分析了一会儿……
然后果断放弃了。
横竖内卫已经讨要了几十人,墙头上也寒光闪闪。
再加上皇帝皇后,以及掖庭上下的关注,长庆宫已俨然成了内宫中最安全的地方。
宅在安全之地苟下去,才是朱莹的一贯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