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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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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可怕的感染力简称——有毒。

茅楹一大早准点到办公室,一开门就看到他们家陆大组长三张椅子并成一排,抱着胸仰面朝上躺得笔直,在屋子正中央挺尸。

肥啾不吵不闹,静静地立在鸟笼里,一根根啄着翅膀内侧的羽毛。

陆惊风本来就睡得不大安生,光怪陆离的梦魇一幕接一幕毫无逻辑地堆在一起,像是一部把蒙太奇手法运用得很混乱的糟糕电影,令睡觉这件本应很享受的事变得比捉鬼缉灵还累。

听到声响,他抬起手背覆上肿胀的眼睛,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

“没回家?”茅楹收了伞,把名媛小香风的粉红外套脱下,“张祺刚刚跟我电话问了个早安,说你们昨天就把案子破了?”

“嗯,破了,多亏了咱们组的新成员。”一夜没补充水分,嗓子哑得像两块粗粝的砧板,往外蹦一个字就嘎吱摩擦一下,陆惊风难受地咳了一声,“事情搞完天都亮了,回家也睡不了两个时辰,就直接过来了。外面下雨了?”

他看到茅楹那把超大size的黑伞靠在门边,伞面的雨水聚成细流淌下来,眸色暗了暗。

“是啊。下得还挺大。”茅楹烧了开水,慢条斯理地冲泡起咖啡,黑色粉末在马克杯雪白的杯底洇开,飘出提神醒脑的浓醇香气,“老规矩,不加糖?”

陆惊风起身踱到窗边,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这次加吧。”

“行,糖分使人愉悦。”茅楹挖了三大勺白砂糖,眼都不眨地倒进杯子,搅拌搅拌端到陆惊风跟前,“来,说说昨晚是怎么个情形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么厉害,差点把咱们陆组长的心脏戳个对穿。”

陆惊风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件胸口破了个洞的衬衫。

他接过热气腾腾的咖啡,忆起昨晚险伶伶的一幕,开启了自嘲模式,“不是敌方太强,而是己方太弱。能活命都该谢天谢地。”

茅楹眼皮一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她蹬蹬蹬踩着高跟,风风火火地抢到跟前,一把撸起陆惊风的袖子,果然看到绷带上的斑驳血迹。

“又不管用了?”她有些后怕,语速都变快了些,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你说说看你,简直跟绿巨人一个样,变身之前还得先给浩克商量一下?又用言灵逼自己了?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那只言灵的念力特别强,一个不小心,把手臂绞断了咋办?成了独臂侠可有你好受的。”

嘴里念叨归念叨,但她还是转身去抽屉里找医药箱。

陆惊风一声不吭地受着,岔开话题:“对了,茅楹,你知道东皇观林家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茅家跟林家素来没什么交往,他们家的式兽是黑巫术,从根本上就和我们理念不和。”茅楹的办公桌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得太多,简直像个垃圾收集场,想找个什么难如登天。她一边心急火燎地找药膏,还能分出一半心思猜测陆惊风问这话的意图。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和联想能力简直深不可测。

“怎么,那个林谙也姓林,跟东皇观有关系?”

陆惊风没有直面回答,只是嘟囔了一句:“我没听说林家那对夫妻什么时候生了个女儿啊,儿子我倒是见过……”

“可能是私生的。”

“私生女?”

陆惊风抿了一口咖啡,被腻死人不偿命的甜度齁了嗓子,苦着脸吐了吐舌头。

林谙浑身湿透地出现在门口,跟吐着舌头的陆组长面面相觑。

茅楹撅着屁股在最底层的抽屉里扒拉,还在自顾自八卦:“我之前就听说林天罡老不正经,成天在外面包养年轻貌美的小媳妇,这么一看,谣言果然都是假的。私生女都这么大了,哪儿还能年轻貌美呢?骗鬼……”

一转身,看到夜叉般黑着脸的酷姐一身寒气,茅楹“吧”字含在嘴里,差点嚼了舌头。

陆惊风抬头仰望天花板,前不着店后不着村地来了句:“咳,那什么,午暝的鸟食儿给了么?”

“没,他这两天吃撑了,有点消化不良,你看着随便喂一点。”茅楹见台阶就顺着滚,尾巴上着了火般,披上外套就想落跑,“唉,瞧我这狗记性,医药箱前些日子被我带回家了,组长你等着,我出去给你买哈。”

本来是为了避免引发冲突,茅楹才借口离开,林谙却不识相地堵住大门没挪位。

他这副身体的个头比茅楹还要矮一点,但只是低头插着兜往那儿一站,什么话也不说,天生凌厉的气势就已经冲破所有外在限制,兜头压了下来。

茅楹见她不让道,自己背后八卦别人又理亏,只好扭头拼命朝陆惊风使眼色。

陆组长身兼组内矛盾调和的重任,顶着压力强行开口:“林谙来啦?怎么身上全湿了,没带伞?快进来擦擦,免得着凉。”

林谙站着没动,水平伸出一条胳膊撑住门框,挡住茅楹的去路。

茅楹挑起一边眉毛,潜台词通过表情飙了出来:怎么着,老娘都能避则避了,小丫头片子还得理不饶人呐?

见这情形,陆惊风头皮有点炸,以为自己即将目睹一场女人间揪头发撕衣服的世纪混战。

茅楹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李子树恨不得栽在她家门口,全世界她最有理。林谙呢,光看模样就知道,绝对不是个善茬……这要是打起来,帮谁不帮谁?

气氛越来越冷,陆惊风的头也越埋越低,就差躲进椅子下面。

“药我顺路买了,你不用出去。”

没想到的是,林谙最终只是淡淡地撇了茅楹一眼,干脆地撤回手。

“哦,对了,门外还有个人,像是专门找来这里的。”

怪都怪林谙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一出现,陆惊风和茅楹的视线就聚焦在了他身上,一直等他说出这话,两人才注意到门外的阴影里,竟然还掩藏着另一个人的半边身子。

“先生,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冷静下来,陆惊风纳闷儿自己方才在瞎紧张什么,一点小事双方也不至于真就撕破脸皮。想了想,大概还是林谙本身就容易让人紧张,才会让他产生一种此人碰不得、一点就炸的错觉。

他舒了口气,恢复了正经神色,又冲门口傻站的人重复了一遍,“先生,既然来了,还顾忌些什么?”

虽然那件破烂衬衫怎么看都缺乏起码的职场修养,但陆组长整个人一旦严肃起来,从内而外就会散发出一种“我很专业”的气场。

林谙与他擦肩而过,把装了各种止血镇痛、消炎化瘀药膏的袋子啪一声甩在他桌上,回头就趴在自己桌上打起了盹。

陆惊风也从自己抽屉里翻出一条干毛巾,扔出去,精准地盖在了林谙湿哒哒的头上。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彼此一个谢字也没提。

有时候,一起同仇敌忾打过架,就是最快相熟的方式。

门口那个男人磨磨蹭蹭了半天,陆惊风的碘酒都快抹完了,他才下定决心歩了进来。

啪啪啪,简单粗暴地在手臂上贴了几张药膏,陆惊风抬头打量来人。

男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笔挺西装,相貌堂堂,称得上英俊。只是面色惨白,勾背拢肩,一副惊惮畏缩的模样,眉心正中也浮动着一抹隐隐约约的黑气。

厉鬼缠身,不得安宁。

陆惊风只需一眼,立时下了评断。

再看第二眼,他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第9章 第 9 章

这时,肥啾从鸟食罐儿里适时抬头,粗着嗓子啼叫了一声。

经它提醒,陆惊风想起来了,是那位地铁上偶遇的背鬼大兄弟。

茅楹自觉担当起秘书的工作,招呼人坐下,并亲切地递上一杯温开水——拮据的天字一号缉灵组连罐好茶叶也买不起。

“在下陆惊风,先生怎么称呼?”

陆惊风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去,还不忘贴了块膏药在胸前的衬衫上,填补了那个尴尬的破洞,好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是不是真的体面了点林谙不知道,但是当他从手臂的缝隙里看到这一幕骚操作时,只觉得滑稽极了。

心想:这陆组长真是块活宝。

“我……我姓王,单名一个轲,荆轲的轲。叫我王轲就好。”

男人屁股底下像是坐着滚烫的火炕,不能久沾,左腾右挪,前移后靠,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看起来异常焦虑。

“王先生,放轻松,你看起来很紧张。”陆惊风的嗓音平静如水,波澜不兴,“喝口水,有什么事慢慢说。”

这种冷静的语气,不知道哪里惹恼了王轲,他蹭地站起来,炸了:“慢慢说?我说什么?我说我觉得我家里闹鬼你们信么?”

“信。”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陆惊风心想。

王轲一愣,接着神经质地抱着头,在这方狭窄的房间内溜圈暴走:“哦对,我倒忘了,你们不像别人,肯定会信,不信也必须得装信,不然你们怎么靠这个坑蒙拐骗?”

他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那张名片,撕碎了甩在陆惊风的桌上,崩溃地蹲下身,喃喃自语:“我他妈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肯定是疯了、中邪了,才来这里。”

这些天他被一系列诡异事件折磨得神经衰弱,痛苦不堪,走投无路之下在包里翻到这张名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上面印着的这个地址,结果意料之中地发现这个寒酸的窝点——真的就是个诈骗团伙,里面的人一个个都不正常。

尤其是带头的这个,顶着鸟窝头,挂着黑眼圈,衣服上贴膏药当潮流,邋里邋遢丧里丧气,一点没有降妖除魔的仙道之姿!

“先生,小学老师没教过你,不要以貌取人吗?”陆惊风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把那杯腌嗓子的甜咖啡推远,“还有,事先声明,我们这是公职岗位,为人民服务,不收一分钱的,谢谢。”

“就是,咱们缉灵局才是真正的甲方好不好?你想报案我们还不一定受理呢!坑蒙拐骗?骗你个大头鬼啊!”茅楹叉着腰,用力翻了个白眼,长臂一挥,“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对方一脸的浩然正气,不似伪装,王轲狐疑地站起身,“缉灵局?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局?”

倒也不怪王轲孤陋寡闻。

这年头,破封建扫迷信无鬼论才是正确的政治方向,上面为了稳固民心、坚定普世价值观,拒绝公开承认一切灵体的存在。因此缉灵局一直被藏得很深,不被公众知晓也是情理之中。

实际上,各个地域的缉灵组都是重案组的直属部门。平日里接收的案子,绝大部分都要从重案组那边预先筛选一轮,疑似是非人作案,才会移交缉灵组,而一旦破了案,对外的功名也都被重案组一手包揽,缉灵组彻彻底底就是个有实无名的隐形机构。

而有幸能移交到缉灵组的案子,基本上全是要案命案惨案,所以像陆惊风这群人,平时见到尸体比见到活人还亲切。

王轲这种还健在人世的苦主,缉灵组也难得碰上一回。

“爱信不信,死了再来,滚。”

林谙被吵得睡不成觉,金口一开,直接抛出他的经典三句式。

场下三人直接被震得噤了声。

“死了再来”四个字在王轲心底一石激起千层浪,回想起这两天受的精神折磨,他浑身一颤,看向陆惊风的眼神里多了点乞求的意思。

“想好了?坐下说吧。”陆惊风拂走桌面上名片的残骸,端正坐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积压在内心的恐惧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王轲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忙不迭地竹筒倒豆子,往外发泄一通。

他的语速很急很快,还配上夸张的肢体动作,就像是此刻也正在被那只厉鬼戏弄追逐,他得赶在自己咽气之前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林谙对案件丝毫不感兴趣,他略带兴味的目光盯着陆惊风。

此人全程保持着佛系微笑,不插嘴不发问连姿势也不变换一下,往椅背上一靠就成了个兢兢业业的树洞,礼貌而又疏离。

那些属于别人的故事,他只负责全盘吸收,消化干净,并且努力做到不在自己胃里留下一丁点痕迹。

然而林谙从自己这个角度看去,还是发现陆组长一点个人感情色彩的表露。陆惊风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跟中指之间捏着一只水笔,时不时就会轻而快地转两下,笔尖在虎口划过的弧度有些凌厉。

他估计陆组长不太待见今天这位报案人。

陆惊风心不在焉地囫囵听了个大概,一直等到王轲口干舌燥,喝完一整杯水,再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来表达他的忧惧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怀疑那位恶鬼,是半个月前死在你家门口的那位女士?”

“除了她还能有谁?我实在想不出。”王轲苍白的嘴唇快速翕张着,拼命搓着手,“我这个人吧,也不说多优秀,但也不差。在一家私企上班,一不违法乱纪,二不欠债不还,黄赌毒一样不沾,业余爱好也就打打王者,这辈子除了她,还真没见过第二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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