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是我自己太不当心了。
我提前开了浴霸将浴室温度打高,但马桶盖的温度对我的腰而言怎么都是冷的。毛衣太过不方便,温度稍微高一些我便脱了。
平时身体没那么疲倦的时候,我不会将腰背全都靠在马桶盖上,而是撑着单边的扶手来稳定身子。今天我却下意识地将自己贴靠上去,让自己虚空的腰部有个支撑,以此来保持平衡。这才能勉强腾出一只手。
腰上一冷一热便是最要命的。
但这是我自找的,这幅身体脆得像一张被时间腐蚀了的纸,稍有不慎就要还以颜色。
痛我可以熬,但剧烈的疼痛过后,让我难堪的是自己难以自控的身体。那一小点污迹如一根尖刺,用最尖锐的部分凶狠地刺向我眼底。
而我只能强忍着恶心,逼迫自己去直面它。
刚瘫痪的时候,我对自己完全没有控制权,这身体像是我的,又好像完全跟我没有关系。当时在病床上的我,毫无尊严可言,我只把自己剥离出去,看尸体般看着自己被摆弄的肢体。
后来勉强着、尝试着继续活下去时,我最先要求自己训练的便是这一部分。
所以日后我特别注意这一方面的问题,就是想捡起自己那仅存不多的尊严,握在手里。但偏偏,我自己的身体就是嘲笑我的最佳工具。
它总是在提醒着我,我是个无能的残废。
我看到自己的手在无端发抖,我知道此时此刻一定不能陷入这样糟糕的情绪里头。复健师和心理咨询师反复告诉过我,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或多或少,每个瘫痪的病人都需要面对。尤其是在剧烈的神经痛和服用抗痉挛的药物过后,轻微失禁的问题更是在所难免。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每一次发生类似的情况,就把自己摁进情绪的深渊里头,掐着自己。你得学着放下和面对。我用力咽着口水,想让自己逃离,想让自己清醒。
只是弄脏了一点,没关系的,裴修然。
裴修然,走出来!
然而,自我的挣扎如泥牛入海,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意识越来越抽离,我手抖得无法将凌乱的腿拨正,身体已经被拉扯着快要滑落下去,右侧的膝盖已然触到了地。
我如同垂死的鱼,拖着半僵的身体做着最后的拉扯,仅能以狼狈扭曲的姿势撑着扶手,将自己钉死在原地。
我耳边又出现了嘈杂的幻听那一瞬我似是被拉回到了那天的车祸被周遭万物无情地凌迟着。
门铃响起让我骤然回神,如同溺水之人得救,大口贪婪地将空气吸进肺里,比方才神经痛来袭时更渴望呼吸。
门铃一声接一声响着,几声之后变成了急切地哐哐拍门声,留在卧室的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起。
我知道是陆召来了。
隔着门,我听见电子锁发出来微弱的一声滴,那人闯了进来,紧张地喊着我的名字,裴修然!
直到厕所的磨砂玻璃出现那人身影,我才从发干的喉口喊出一声:别进来!
被压下的门锁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陆召定在门口没有动,沉着声说:裴修然,让我进去帮你。
不用!我发泄般地低吼着。
裴修然!陆召也提了些音量,但他的确停在了门外,没有进来。然而,当我要将自己身体撑起来时,虚软的手臂打了滑,碰倒了牙杯,发出一连串乒铃乓啷的动静。
陆召还是闯了进来。
陆召!我睚眦欲裂地瞪着他,握紧了拳,哪怕自己会倒也毫无顾忌地挥向了他。
陆召为了接着我,便没躲。他用舌顶了顶脸颊,脸色有些阴沉,他扯下浴巾盖住我的下身,闹够了没?
我要你管了吗?我攥着他的衣领反问,你凭什么闯进来,为什么要进来!陆召,你难道不知道界限在哪里吗?
是,我不知道界限!陆召明显压着火,我他妈没法站在外面干等,我怕你摔了磕了碰了,我禁不起行不行?!
我好笑地呵了一声,这点算得了什么?嗯?那些乱七八糟的日子我都过来了,再痛我也都熬过来了,现在这点算、什、么?!
裴修然!陆召压低声音。
我就是这样一个残废,你看到了,你看清楚了!我吼道,你还想要看什么?是我这双没有知觉的腿,还是我
够了裴修然!陆召打断我,满含戾气地问:用你自己的不堪来叫我难过,让你很好受吗?
这不就是陆总想要的么?我冷笑。
陆召偏开头,沉沉呼出一口气,又抬眸看向我,眼底黯然,裴修然,你拒绝所有人的帮助,你学不会开口,不接受你自己,把自己锁起来,是为什么?
我硬逼着你,强迫你,你以为看你每次都把自己逼到那个份上,我不难过?可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裴修然,我能怎么办?
别人也许看不出,但我知道,陆召缓缓吐出最后一句,你不过是走不出那场车祸,你在惩罚你自己。
我身体骤然紧绷起来,眼神咬着陆召,恨不得将他撕碎。
因为你父母的死,你将自己沉在无尽的自责中,不愿意出来。所以你用这种拙劣的手法,任由这具身体惩罚你。你的心结始终都在,它困缚着你,一直。
你闭嘴!我说得很轻,却如同声嘶力竭一般,喉口涌上了血腥味。
我不否认我对你的方式卑劣且无耻,可我找不出其他法子了。陆召慢慢靠向我,握着我的肩将我拢向他,他声音放得很轻,裴修然,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陆召,我也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五年后你又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五年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分手,是你放弃了我。
我陆召的喉结用力一滚,再也发不出声似的,张嘴无声。
我用酸涩的眼凝视着他,陆召,你和我一样,你没有资格说我。你说你想保护我,却从没想过将一切告诉我,你不愿意相信我可以承受。你选择了一个人。丢下我,一个人。
所以,你现在也没有资格要求我对你敞开心扉,和你共享我现在的人生。因为我也选择了我自己,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陆召没有说话,而是就那般静静地看着我。
我好不容易把乱七八糟的自己修补成这样,我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循规蹈矩地过完这残破的一辈子,你放
陆召曲指抵在我的眼角,不放。
我被他一打断,直接愣了神。
曾经我也想好一辈子就那样过,无所谓。活着这件事本就是破败腐朽的,活着对我而言仅仅是呼吸。陆召道,可有一个人,强行闯了进来,说要让我知道尘世纷扰,我就在其中。
他还要给我的生活加点甜。
那个人是傻逼,他乱说的。我冷冷回击。
陆召笑起来,摇了摇头,但他真的做到了。所以,我如法炮制,也想试试看。想将那个人带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拉着他回到这个世界里头来。
说着,他抬指往上,碰到了我的睫毛,是我刚话说重了,不哭了好不好?
他这哄人的语气又来了!
谁他妈哭了!我挥开他。
嗯,是我眼睛红,是我哭了。
艹!
他打横把我抱起来,不就弄脏了一点儿裤子,这也值得哭?
我踏马说了我没哭!
他鼻息轻哼,低沉地发出了模糊的笑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注意避雷啊,陆召不怎么做人的。我还很狗血,真的很狗血。求求不要骂我。
被锁到头飞,审核麻烦看看我,他真的只是脏了裤子,我没有ghs!!!求求了放了我吧,我都改得不知道怎么用措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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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窥见
从浴室到房间, 不过只是隔了一道门,我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那些不堪的情绪, 那一口憋在心口的气, 被拉拽着往下坠的心绪,都在和陆召的你来我往中溃散而去。
这让我第一次觉得,在自己犯病的时候,有一个人强行闯入拉我一把, 比我一个人痛苦挣扎,似乎要好上一点。
只是这人如果不是让我牙痒的陆召, 应该会更好!
陆召将我裹着放到床上, 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退回去。他离我很近,近到彼此呼吸相连,近到只要他微微再落一点头,就能同我接吻。
看够没?我将眼神钉向他。
他眼神不移,粘连在我的唇上, 看不够。还想尝一尝。
我冷冷威胁, 你试试?
不试了。陆召直起身子,扯松了自己的领口,音调散漫拖沓:我不怕被咬,但怕某人等下后悔说出这句话, 把自己眼睛再憋红了。
陆召!!!
他撩着眼皮,眉眼狭长,答得暧昧:嗯, 在呢。说罢,解开了衣袖的扣,挽起一小节, 躺着别乱动。
你又要做什么?
陆召没回答而是转身去了厕所,不一会儿便拿着上次我给他捧着的粉色小脸盆出来,用哪条毛巾?他看着我一瞬不瞬,脸上天真得如同刚才那番言论皆不是出自他口,不说我可随便拿了。
白色那条!我无力地吐出回答,已懒得和他再多计较。
然而,陆召的行为总是让我捉摸不透。我以为他会逼近过来时,他却偏偏停在原地,出乎意料地收了他那不讲理的霸道性子。他将拧好的毛巾递给我,单手把我捞起来让我靠着他坐。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装得尤为绅士,但一开口依旧是个衣冠禽兽,需要我代劳吗?
我夺了毛巾,自己东倒西歪地撑着坐起来,但不一会儿身子就偏了,被他摁了回去。他笑着,鼻息打在我的耳后,弄得我有些痒。
我动作很慢,无力的下半身沉得像泥,陆召擎着耐心等着我,见我停下便会为我更换一轮毛巾。
别仗着自己没感觉就乱来。陆召指腹带着些温热的潮意,点在我的腕子上。
我对待这幅身体一向潦草,经常仗着自己感觉不到疼,受了伤也不去管。何况我这身体,隔三差五就冒出点小毛小病,和病痛相处得久了,便不会在意那么多。
也因着知道自己的身体一辈子也就这样,好不了了,便放任自流,得过且过。
我腿上的皮肤颜色很不健康,是病态的苍白,像是枯死的藤,正在一点一点灰败。原本两条腿上的烫伤就红肿,被我擦完之后,大腿内侧的地方泛起了一小片血点子。而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力
你若实在觉得自己脏,我可以抱你去洗个澡,陆召在我身后声音含笑地贴着我道,我很乐意
不、必、麻、烦!
等我擦完身,上好烫伤膏,陆召又替我处理起手上的水泡。我绑在手指上的两张创可贴边缘没有贴紧,水洇了进去,将那起了水泡的皮肤泡的有些发白。
食指和中指间的那处也得重新消毒。
酒精的刺激让我不自禁地缩了一下手,陆召动作微顿,疼?
没。
陆召莞尔,伏底了身子,一边吹气一边替我消毒。
从前我受了伤,哪怕破点皮,都要凑到陆召面前叽叽喳喳一番,陆召,疼!
他总是淡淡的瞥我一眼,表情冷漠地又专注到自己的事情上去。
陆召,你都不心疼我吗?
陆召,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他被我烦到不耐的时候,会使坏地捏着我的脸颊,一双浅色的眼幽幽地凑过来,裴修然,刮破点皮,就喊疼?我握着他的腕子,含糊不清地挣扎,你不知道蹭破皮最疼了吗?!你这点生活经验都唔
是么?他挑高了单侧的眉,邪邪一勾嘴角,将我拉向他,眼神暧昧不明地上下扫着我,那我问你,蹭破皮和哪个更痛?他将某几个字化做气音,在我耳际点起一把火。
我咽了咽口水,喉结被他轻轻咬住,他舌尖微微撩动,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不疼了!召哥,我不
陆召身体力行地告诉我,下次喊痛得三思。
我其实没那么矫情,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想闹他,想听他关心我、心疼我。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陆召没有那么爱我,所以才总是想方设法地为自己讨一些安心。
陆召和我不同,我是个将喜欢成天挂在嘴上的人,毫无保留地对陆召袒露我的真心。而陆召的感情一向内敛,从不过多的表现出来,只在细枝末节里窥见一斑。
我以前贫血,自己神经大条并不注意,每次起床或者猛一下站起来,十有八九会眩晕,眼前一黑就容易撞在各种桌角上。身上时不时青一块紫一块,陆召问起来,我也说不出个一二。
后来当着陆召的面撞了一次,我蹲在地上捂着自己发痛的小腿,可怜巴巴地抬头看他。陆召落下眼神,手在我头上一按,冷冷吐出两个字,活该。
说着,他把我抄起来,扛到沙发上,让你自己注意点,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忘了嘛
你就没有记得住的时候!
我一缩脖子,吐了个舌头,蒙混过关。而几天后,我才慢半拍地发现家里的桌角都被陆召包了起来。我记得自己当时还嘲笑陆召包得丑,被他单方面冷战了几个小时,我用尽力气才把人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