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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陆、回首向来萧瑟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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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尉迟不悔摆明了要吊着石更的胃口,可该来的总会来,由不得人做主。

石更尚未大癒,向家的人拦着不让他去上工,他是间不住的人,也就拣了些简单的家务来做,那会儿有人寻上门时他还在院里扫地,谁知尉迟不盼去应门后,带进来的竟是个衙里的差役。

他一看见那人,心头就突突跳了起来,还不待问,尉迟不盼就小小声的开口,「石更哥,这位差役大哥说有人去县衙里告你的状?县老爷要传你去问话呢?」

这话让他一下就慌了,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手上的扫帚一下拨倒了箕,扫了许久的枯枝落叶全洒了出来,前功尽弃。

他是急忙弯腰要去收拾,尉迟不盼就拉住了他,「石更哥,别弄了,差役大哥还说了县老爷忙着呢,催得急。我进去和娘说一声?咱们一块去。」

她说完这话,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那差役,「差役大哥,我们还有其他家人去坊里了,这事儿不小?待会能通融通融,让我们先绕去天工坊喊上他们吗?」

饶是慌张,她说话仍是温声细语的,很是客气,那差役说什么也不好对这样一个娇软姑娘家摆个衙门派头,摆了摆手,「二姑娘莫担心,另有兄弟去天工坊通知尉迟公子了,等等你们一家应是能在衙门碰头的。」

尉迟不盼连忙谢过了,匆匆忙忙进屋里去喊了她娘,三人随着那差役上了官府。

一路上石更是六神无主,尉迟不盼也是心神不寧,默了好一阵子终是憋不住,压低了嗓和她娘细语,「上回哥哥说他想到了对策,我还以为他是寻了好法子能够打发那大娘?可怎么最后还是闹上了官府?」

「阿悔前些日子有来和我商量几个对策,虽说的不甚详细,可也提到了对簿公堂这一条路?」她娘比他俩镇定的多,垂着眸沉吟,「其实上衙门未必不好,若能让那县老爷判了石更和孙大娘不是母子,铁板钉钉的定下来,这事才是真的能善了。」

纵然得了她娘这话,尉迟不盼心里还是没底,「那哥哥可有说他有几成把握?若县老爷他?他?」

她顿了半晌,最后还是把话咬着唇吞下去了,可是石更哪不知她要说什么,不过是怕晦气不肯说而已,头更蔫了。

「那回阿悔和我提的时候确实不甚有把握,可他这几日忙进忙出的,兴许真是有找着了什么蛛丝马跡。」她娘劝慰着,只是话说到后头,却是有几分迟疑,「但若真照阿悔猜测的那般,石更你也莫要太难过?」

她娘话说得含糊,让石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才想问,就已到了衙门。

衙前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因此尉迟不悔一行没往那处凑,而是提前了一个街口候着他们,见石更到了,他便几步併到他身边去,压低了音量吩咐,「待会那妇人说什么,你一盖不理便是。」

他嗓音是放得极轻,可语调依旧不疾不徐,没显出半点紧张来,石更见他依旧是一脸雷打不动的镇静,总算有几分放下心来,连忙点头应了,同他随着差役一起入了门。

县老爷因差人去通传石更而暂时离席,堂下只有孙大娘惺惺作态的跪在那处抹眼泪,见石更进来,又开始吊嗓子的哭嚎。

石更得了尉迟不悔的吩咐,一眼也不看她,只是默默的屈膝要跪,却被托住了肘。

「不用。」尉迟不悔虽是对石更说话,可声音朗朗,「那孙氏是含血喷人,你不过是无辜受累,咱们行得端正,又何须跪?」

孙大娘听见这话气得不行,哆哆嗦嗦的指着他们要骂人,恰巧县老爷就缓步走了进来,只得把话咽下了。

那县老爷生得铜眼方脸,不笑时自有一股威严,应是也听见了尉迟不悔的话,多看了他一眼。

「草民尉迟不悔,见过县老爷。」尉迟不悔作揖,态度依旧不亢不卑,「石更今日遭人诬告,这事儿怕是有口都说不清的,更遑论石更口不能言?望县老爷恩准,允草民陪同石更一同应讯。」

「准。」这理由合情合理,县太爷并无多言,只是将掌下惊堂木一拍,「升堂!」

虽尉迟不悔拦着石更不让跪,但炎律也确实无强行要人下跪应讯一事,县老爷自没在这事多琢磨,这么一升堂,昂首挺立的他俩就生生的将气势拉了开来。

孙大娘也不是省油的灯,索性将自己放到最弱处,缩了身子捂眼呜呜哭了起来,「青天大老爷,您要开眼替民妇作主呀!您瞧,他们就是这么蛮横无理,当初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拐了我儿孙川,霸了十数载不说,而今见我寻来,还煽惑我儿不认我这娘亲?」

她哭哭啼啼唱了好大一段戏,所言翻来覆去皆是暗指向家当年略拐幼童,又告向家鼓吹石更弃养生母,状状都紧咬着向家不放,石更哪里不知道她这算盘打的是什么,除了捏着这点要他服软,还存了心要讹上一笔。

他无能去驳,只能强忍着不去看她,但情绪不免随着她的话语起伏,呼吸逐渐沉重。?尉迟不悔何尝不知,却由着她说得天花乱坠,半句不驳,甚而悠悠地将手搭在身后,仗着前头看不见,指头轮流在掌心轻敲,像是颇为沉醉于这场好戏。

他俩能忍,县太爷却是略微不耐了,扬手止下了孙大娘的喋喋不休,看向尉迟不悔,「你们可有话要驳?」

「县老爷明察,孙氏所言皆是臆想之词。」

和大吵大闹的孙大娘相较,他气度不知胜了几何,低沉清朗的嗓音一下紓了眾人被疲劳轰炸的耳朵,「当年石更是因缘际会下为我爹娘所收留,何来诱拐之词?再说了,石更早先未遇上我爹娘时在也曾经在洗秋城流离了好一阵,在场乡亲应多少记得这事。」

他徵求似的环视四周,果然换来週遭百姓一阵交头接耳,而后纷纷点头。

孙大娘又岂会善罢甘休,「纵然如此,孙川确是我儿,你们又为何拦着他不和我相认?」

「哦?」尉迟不悔偏眸看向石更,「石更,你可认孙氏是你娘亲?」

他问得泰然自若,也的确换来石更配合的摇头,但其实若细思,他这话意有些取巧,石更摇头也能代表他不愿认孙大娘是他娘亲,而非否认两人的母子关係,算不得说谎。

而旁人也没时间去深想,因为那孙大娘马上就厉声控诉,「孙川确实是我儿!他认不得我不过是当初丢失时年纪小,记不得事!」

「他是我把屎把尿带大的孩子,那背上的赭色胎记和肘内的长疤我都记着呢!」

「阿川!你忘了,可娘亲都记得。」她转瞬又是声泪俱下,「你肘内的长疤是你幼时贪玩从树下摔下来时留下的,那时娘有多心疼呵!咱们没钱看病,是娘亲抱着你在大夫院前跪了两个时辰,头都要给磕破了他才勉强给你续上了手骨?」

石更闻言,暗暗掐紧了掌心,克制着自己去摸肘间疤痕的衝动,心头确实有些颤动。

他没忘,那时弟弟还没出生,娘亲还算是疼他,当初要不是她涎着脸去求诊,怕这手早已废了。

而今闹到这地步?他也是不愿的。

他头又隐隐疼了起来,没能缓下,就听得县太爷吩咐了差役带他进去检查身上的胎记和疤痕,顿时无助朝尉迟不悔看去。

「无须验了,石更身上确实有这两项特徵。」尉迟不悔直接痛快承认,「而我们也确实不知石更到向家之前,究竟自何处而来,兴许真如孙氏所说,石更就是那孙川无误。」

孙大娘认定了他这是无计可施,很是得意,「孙川本就是我儿,是你向家贪婪,想强留他在天工坊方才拦着我俩相认!现下无从抵赖了吧!」

「石更背上确实有胎记,肘内亦有一道长疤。」他气定神间,回眸往自家小弟看去,「向不换,还有呢?」

向不换还在替这情势紧张,怎么也没想到他突然拋了个问题过来,愣了愣,「啊?其他特徵吗?石更哥的左手掌心有一道刀疤、右小腿也有一块深褐的烫疤,还有?长年握雕刀的关係,右手食指的指节骨也特别凸?」

他还在想,尉迟不悔就衝着石更一扬眉,「石更,除了娘,我也替你找着了亲爹。」

他这轻挑的话语换来眾人一阵哄堂大笑,让县太爷沉声喊了几次肃静方才压了下去。

县太爷不免也因此沉了眉眼,「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如此轻慢!」

「草民踰矩,县老爷恕罪。」尉迟不悔很快赔礼,语气却未如话意那样懺悔,「草民不过想说?但凡有心,知晓这些算不得什么。尤其咱们这些做粗重活儿的木匠,三天两头打着赤膊在院里工作,若教人覬覦上了,也是没法的事。」

他这话除了直接驳了孙大娘,甚而带了点调侃的意味,取笑那她不知在天工坊外看了多久男人,自是弄得孙大娘面红耳赤。

「胡扯!县老爷,这完全是他强词夺理!你们瞧那孙川的眉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像我,这事能赖吗?」

虽然石更是随了他爹多些,只是若将眉眼认真打量,确实有几分神似孙大娘。

尉迟不悔却毫不在乎,「天底下千万人,谁不是一双眼一个鼻子一张嘴?要有千百种不同,那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妖怪呢。要不是掐着这点巧合?你能厚着脸皮来赖石更?」

他的话句句皆带刺,气得孙大娘脸皮都在颤,尖着嗓子怒斥,「全是你胡说八道!!以为靠着一张嘴就能欺瞒眾人?难道就不怕天打雷劈?」

「孙氏,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尉迟不悔冷笑,向她那处跨了一步,倨傲昂首,「往后,莫再欺负我家石更口不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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