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不过,安记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豪商,就一条前门大街,就瞧见不下十家挂着安记招牌的买卖,酒楼,当铺,首饰铺,古董店,绸缎庄……真是什么行业都有涉足,怪不得刘玉都说安家富可敌国呢,京城都如此,别的地方就更不用想了。
本来林杏还想好好逛逛,可刘玉说两人身上太监的服饰太过惹眼,林杏低头看了看,这倒是,回头真的弄两身别的衣裳,老百姓对于太监这种存在,从骨子里是鄙视的,却又怕得罪这些人,没了子孙根儿,什么缺德事儿都干得出来。
这不能说是老百姓的偏见,就林杏在宫里的见闻来说,不能说都缺德,大部分都不是好人,想拉拢住这些人,只有银子。
被刘玉催着往太医院走,刚到太医院,孙济世就迎了出来,两人寒暄过往里走,还没进屋呢,就见跑进来一个二十五六的男子,满头大汗,头上帽子都歪了,看见孙济世扑通就跪在了地上 :“孙世伯父,求您救救珍娘吧。”
孙济世上前扶起他:“贤侄儿快请起。”
那男子只是跪着不起来,孙济世叹了口气:“思成啊,你我张李两家本就是世交,若侄媳儿是旁的病症,我自然再没二话,立时就去,可侄媳妇却是难产,我真是无能为力,不如贤侄儿再去请几个经验老道的产婆,或许能救侄媳妇一命。”说着若有若无看了林杏一眼。
林杏顿时就明白过来了,跪在地上的男人,一定是生药局的管事张思成,老狐狸孙济世跟自己定今天的日子,必然早给张思成的妻子号过脉,知道今日生产,就是为了让自己帮这个忙,这老狐狸算得到准,只是自己就不吭声,看这老狐狸这出戏怎么往下唱。
孙济世见林杏不动声色,心里一急拉起张思成:“贤侄儿,林公公的医术不再我之下,若能请动林公公过府,侄媳妇或有一线生机。”
张思成仿佛看见了救星,对着林杏就开始磕头。
林杏暗骂这老狐狸会使唤人,琢磨张思成既是生药局的管事,若自己能救他妻子,往后共事也容易的多,再有,自己还真不能眼看着一个女人为生孩子而死,便伸手扶起他:“若张大人不介意,咱家就去瞧瞧尊夫人好了。”
孙济世忙吩咐下人快去备轿,一行人呼噜噜奔着张家去了。
落了轿,林杏还不及打量张府什么样儿,就被张思成拖了进去,林杏决定,以后有机会跟张思成多来往,一个古代的男子,可以为了妻子四处求人,还给自己这样的太监磕头,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
林杏听说过古代许多荒唐事的,因男权社会,女性的地位太低,宗法礼教把女人严严实实的困在后院里,男人可以花天酒地,家里妻妾成群,还可以在外寻花问柳,女人却只能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稍有一丝逾越,就是丑闻,休妻都是好的。
最变态的就是男女大防,看病都是问题,病了还得隔着帘子号脉,若是生孩子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古代根本没有女大夫,产房更被说成是脏污晦气之地,男子不能涉足,故此,古代女子才把生孩子当成闯鬼关,闯过去是运气,过不去就是一个死,异常可悲。
甚至,男人不在意,更会在妻子怀孕的时候理所当然的纳妾,妻子闯鬼门关的时候,有不少丈夫还在外头喝花酒,这是古代女人的常态,所以,像张思成这样爱妻的丈夫非常难得。
不过,张家这宅子倒是不小,只可惜瞧着有些萧条,想来之前也是望族。
一直进了里头堂屋,林杏站住脚跟张思成道:“咱家瞧病可不光号脉,还要瞧瞧产妇,若张大人介意,咱家也不勉强,这就回了。”
张思成在生药局不少年了,自然知道,就是宫里的嫔妃生产,太监都是在一边儿伺候的,自己在意什么,便道:“劳烦公公了。”
救人要紧,林杏也不跟他废话,叫人打了水,仔细洗了手,进了产房。
一进去就见好几个产婆围在炕边儿上,有的推肚子,有的按着腿,大喊着用力夫人用力……这哪儿是生孩子,看着跟上刑差不多。
产婆见进来个小子,吓了一跳:“你是谁,怎么进产房来了?”
林杏理都没理,跟旁边的管家婆子道:“让她们都出去,再让他们接生下去,你们家夫人真会一尸两命。”
管家婆子知道这位是宫里的,是老爷请来的高人,忙把产婆带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夫人跟前的婆子帮忙。
林杏先看了看产妇,只见气息微弱,别说生孩子,叫疼的力气都没了,伸进产道摸了摸,产道开的不够,而且胎位不正,怪不得生不下来呢,叫婆子用热毛巾给产妇擦汗,自己快步走了出去。
张思成一见她忙道:“内子可有救?”
林杏:“尊夫人胎位不正,若早些时候想法儿正了胎位,或可顺利生产,如今产道未开,而母力已乏,可先用独参汤接力。”
张思成忙吩咐人去熬独参汤。
孙济世道:“若产道未开,只怕独参汤也无济于事。”
林杏看了他一眼:“依着孙大人该如何?”
孙济世苦笑一声:“若在下有法子救侄媳妇,今儿也不会劳动林公公跑这一趟了。”
林杏笑了一声,看向张思成:“若想救尊夫人,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张思成顿时有了希望:“ 公公请讲。”
林杏:“破腹取子。”
林杏一句话屋里人都变了颜色,张思成脸色灰白,踉跄着后退一步:“林公公跟在下说笑呢,这破腹取子,安有命在。”
林杏:“你若信我,虽无十成把握,也有七八成,能救你妻儿,若不信我,也不用再费功夫了,给尊夫人预备后事吧,咱家告辞。”说着就往门外走。
张思成急忙拦住她:“公公且慢,我,我信公公,公公尽管施为。”
林杏却道:“那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有万一可跟咱家无关。”
张思成立刻就明白过来,叫人取笔墨纸砚,挥笔写了具结书,言明他夫人生死有命,若有闪失与林杏无干,签字画押,交给林杏。
林杏叫刘玉收起来,虽说剖腹产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可这里不是现代,没有现代的手术条件,所以,林杏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才用话逼着张思成写下具结书。
自己是为了救人,别回头搭进人命官司里,可得不偿失。
林杏收下具结书,就让张思成去准备手术所用东西,张思成叫来管家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管家捧了个老旧的盒子进来。
孙济世一见,不禁大惊:“贤侄儿,这不是你张家祠堂里供奉的先祖遗物吗,如何拿到这里来了?”
张思成接过搁在桌子上,跪在地上:“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儿孙张思成今日为救珍娘与她腹中孩儿活命,无奈之下动用先祖遗物,也是情非得已,万望列祖列宗莫怪。”说着咚咚磕了几个头,站起来把盒子打开看向林杏:“林公公是高人,您瞧这些可用得上?”
林杏一看不禁大喜,真是瞌睡就来了枕头,这是一套古老的外科手术用具,玛瑙柳叶刀,平刃刀、镊子、剪子、牛角柄的圆针,最妙还有羊肠线,用蜡密封在瓷罐里,这么多年竟完好如初。
看来张家的确是医学世家,不然,绝不会有这样的东西,而且张思成坚持进产房帮忙,林杏自然不会反对,本来她就没有男人不该进产房的想法,反而觉得,女人生孩子就得让男人在旁边体验体验,让男人明白,之于他们三秒钟的快,感,对于女人却是生死攸关。
进了产房之后,林杏号了号脉,用了独参汤之后,脉搏有力了许多,人也清醒了些,睁开眼定定望着张思成:“老爷,救救珍娘,救救咱们的孩子……“张思成眼泪都下来了,抓住她的手:“珍娘你放心,为夫一定会救你跟孩子。”
林杏有些不耐:“少说话,省点儿元气,你张家的祖宗开眼,传下这套宝贝,你们母子死不了,拿针盒来。”
张思成急忙把针盒打开,看着林杏要在妻子肚皮上扎针,急忙道:“公公这是做什么?”
林杏翻了白眼:“当然是止疼,不然,这破腹取子之痛,谁能受得住,这几个穴位可暂时切断腹部的痛觉,虽不能完全无痛,也是可以承受的,而且,也要封住血脉,以免失血过多。”
围着腹部扎了十几针,拿起玛瑙柳叶刀在烈酒里滚过,在下腹部入刀……
过了大约 半个时辰,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孙济世松了口气,却又不禁沉思起来,如今自己所料不错,却更想不明白,林兴一个太监跟谁学的这一身神鬼莫测的医术。
看了刘玉一眼,不禁道:“有时候老夫真觉林公公是老天爷派下来拯救世人的神仙,有时,却又觉他是再世俗不过的俗人。”
说着叹了口气:“老夫自己都糊涂了。”
刘玉也有些出神,即便知道林杏颇通医术,却也没有今天来的震撼,破腹取子,母子均安,这是话本里都讲不出来的故事,却出现在自己眼前,更让他震撼的是,林杏对这些东西的熟悉,仿佛做过千遍万遍一般游刃有余,她到底是谁?
林杏从产房出来,便有管家婆子要带她去沐浴更衣,林杏摇摇头,只叫打了热水来,把手上沾的血污洗了,便跟孙济世到前厅喝茶,顺道打量了一下周围。
显然这里是正堂,颇有些年头了,不过,上头却挂着一块不伦不类的牌匾,有些诡异,牌匾上有三个字,回春堂,瞧着倒像药铺的字号,不禁多看了两眼。
孙济世见她盯着牌匾看,便道:“回春堂在张家手上也有上百年了,老夫与张家乃通家之好,却也只能眼看着回春堂被国安堂挤兑的关了门,不是看了下官的薄面,只怕这回春堂的招牌都保不住,老友饮恨而终,临终遗言便是让思成重开回春堂。”
林杏眨眨眼终于明白了,这是孙济世这老狐狸给自己下的套,什么清高,狗屁,真清高会把张思成弄去生药局当管事吗,这不明摆着就是徇私吗,估计之前一直等待机会,如今冯国安跟死了差不多,太后恨不能从这摊烂泥里摘出去呢,自然不会再管冯家的烂事儿,国安堂等于黄了。
这时候,孙济世给自己引荐了张思成,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想自己帮着张家重开回春堂,这一环套着一环的谋算,简直就是连环套啊。
想到开口道:“回春堂是张家的买卖,想怎么开怎么开,如今太平盛世,圣君临朝,莫非还有谁敢拦着老百姓做正经买卖不成,更何况,开药铺可是做好事儿,只要秉持着医者仁心济世救人,这样的买卖开的越多越好,大人说是不是?”
孙济世:“思成贤侄儿的为人,想必公公也了解了一二,医药世家,诚信君子。”
林杏暗笑,心说,有道是无奸不商,若做买卖的都是诚信君子,哪来这么多豪商,不过这些她自然不会跟孙济世说,孙济世再狡猾,骨子里有些东西也是放不开的,真要谈买卖,还得跟张思成这样的精明人。
张思成喜得贵子,高兴的不行,叫下人在正堂里摆了丰盛的酒宴答谢林杏的救命之恩,这对林杏算相当尊重了。
因太医院有事儿,孙济世并未留下,宴席上就只有林杏跟张思成,倒颇为方便。
张思成拱拱手:“林公公的救命之恩,容在下以后图报。”
林杏笑了:“思成兄长兄弟几岁,若兄台不嫌弃,莫如兄弟相称。”
张思成忙道:“那在下可就高攀了。”
林杏:“听孙大人言道,兄台有意重开回春堂,承继祖业,兄弟有意参一股,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张思成愣了愣:“林兄弟想入股回春堂?”
林杏点点头:“兄弟知道回春堂是你张家的祖业,外人掺股只怕不妥,不过兄弟要的也不多,我也不是要掺合你张家的买卖,就是想要御药房所进生药的三成利,如此,并不算过分吧。”
张思成笑了:“林兄弟既然都把话说得这么明,在下也不能含糊,这么着,只要御药房进的生药都出自我回春堂,在下给兄弟四成利,如何?”
林杏眼睛一亮:“兄台果然快人快语,来,咱们干了这杯。”一仰脖干了杯中酒,站了起来:“咱家也不能白拿你这四分利,这些就当咱家入的股。”叫刘玉把包袱放到桌上,打开来。
张思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包袱里光金锭子就有十几锭,还有银元宝,若折合成银子,怎么也有数千两之多,看来这位果然是得宠的,不然,这才进宫几年,竟捞了这么多好处。
见他有些犹豫,林杏道:“你尽管放心,这些东西都是主子赏下,过了明路的,跟你说句实话,搁在宫里,咱家这心里总不踏实,倒不如放在你这儿,想来要重开回春堂也需银子,这些虽不多,好歹也管些用,等以后咱家用的时候,直接找你来拿,也就是了。”
张思成正愁没本钱呢,当初冯家可是把回春堂整个霸占了过去,自己虽在生药局领着差事,正经的俸禄却没几个,加上御药房被王直跟冯国安把持了这么多年,自己在生药局一点儿好处捞不着,这么数年下来,家里的日子越发拮据,如今也就勉励维持着架子罢了。
虽冯国安倒台,正是重开回春堂的时机,却苦无本钱,想到什么,忙道:“若是冯国安获罪,国安堂必然牵连在内,如今国安堂的铺面,正是我张家的老号,若是能拿回来便再好不过了。”
林杏:“冯家背后戳着谁,想必张大人也十分清楚,此事不一定会牵连冯家,只不过,断了御药房的供奉,想必冯家的国安堂也撑不久,兄台不如找人盯着些,一旦有信儿,找人买回来,不就结了。”
张思成一琢磨对啊,可不嘛,这么多年都等了,几天还等不得吗。
林杏惦记着去瞧瞧慧妃送自己的院子, 便起身告辞,张思成以为他着急回宫,也不敢再留,一直送到府门外,看车轿子去远了,才回去瞧自己的妻儿……
第50章 肉引寸白虫
慧妃送的院子离正街不远,隐在胡同里,一栋两进的四合院,有个看门的老家院,打量林杏刘玉一遭,对着刘玉道:“敢问这位可是林公公?”
刘玉没吭声,退后一步站在林杏身后。老家院愣了愣,在两人身上来回瞧了瞧。
林杏乐了低头看了一眼:“怎么?我不像林公公吗?”
老家院终于明白过来:“老奴眼拙,老奴眼拙了,林公公里头请,老奴可算把您盼来了,接着我们家娘娘的信儿,老奴就叫人收拾了出来,就等着公公来呢,公公瞧瞧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只您吩咐一声,老奴这就叫人来收拾。”
林杏进去溜达了一圈,宅子不错,收拾的也干净,家具东西也都备齐全了,林杏往厅里一坐,看了老家院一眼:“咱家跟您老打听件儿事,这院子如今能值多少银子?”
老家院一愣忙道:“这院子虽说不再正街,可离着也不远,是正经的寸土寸金,值多少银子不好说,不过,上月里隔邻的宅子卖了,比公公这个还小些,都卖了一千两银子。”
林杏点点头,从怀里把房地契拿出来递给他:“那劳烦您老帮咱家找个买主,不管卖了多少,咱家只要一千两,剩下的就当给您老跑道儿的辛苦费,也不能让您白帮忙不是。”
老家院顿时眉开眼笑,哪有不愿意的,隔邻那个院子,比这个小不说,格局还不大好,还是着急卖,还卖了一千两呢,这个院子怎么也能多卖个一二百两银子,这一二百两的辛苦费,可顶上自己两口子一辈子的存项了。
更何况,这院子要是不卖,自己天天得在这儿守着,这位是宫里当差的,还不知哪辈子才能出宫呢,这得守到啥时候啊,这卖了多好,自己也能回家去,不至于担心娘娘把自己拨给这什么林公公使唤,给个太监当下人,说出去都不好听。
忙接了房契在手:“那老奴就谢公公赏了,不过,也不知公公什么时候还能出来,这卖了院子的银子?”
林杏道:“不瞒您老,咱家之所以着急把这院子出手,实是因为欠了赌债,前些日子跟生药局张管事坐庄赌钱,一宿咱家就输了一千两,手头上没有,便打了个欠条,你卖了院子直接送去生药局给他,就当是我还他的债了。”
老家院心说,怪不得这么着急卖呢,原来是欠了赌债,点点头:“老奴知道了,回头卖得了就送去生药局。”
林杏交代完就带着刘玉走了,上了马车,刘玉才道:“你就这么把房地契给了他,不怕他裹挟着银子跑了吗?”
林杏嗤一声乐了:“他是慧妃娘家的家奴,往哪儿跑,慧妃送这个院子给我就是买好儿,想让我多帮帮她,只咱们还在宫里当差,断不敢得罪的,这房地契放在他手里,比在咱们这儿妥帖的多。”
刘玉沉默良久:“你跟那生药局的张思成倒是投契,才头一回见,就把自己的身家都托付给了他。”
林杏歪头看了他半晌儿,忽的笑了起来,凑过来亲了他一口:“我家玉哥哥又吃味儿了不成,我只是觉得,张思成这人能对妻儿这般,必是个可信之人,张家又是医药世家,断不会黑了咱们的钱,是个可以共事之人,至于别的,就他长得那样儿,黑乎乎跟个炭疙瘩似的,哪能跟我家的玉哥哥比。”
刘玉俊脸微红,别开头:“再好看也不过皮囊罢了,为人当着重品性,色相不过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