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人瘦
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头,那些妃子皇子皇女看似尊贵都是主子,可若没个皇宠手里又没些银两的,被奴才磋磨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长乐想起当日在冷宫里见到母妃的凄凉情景时,不由脊背生凉,打了个冷颤。明月以为她是被冷风吹着了,上前想关窗,被回过神的长乐抬手拦住了。
“无妨。”
一阵淡淡的桂花香随风飘入,雨停了。初秋山里下了几场雨,山上的枫叶也跟着红了。今早明月她们采摘露水是,已经见到薄霜。
按照惯例,圣驾每年十一月都会到这附近的山林猎场打猎。打猎后,圣驾通常会到这处行宫休息泡冷泉。
长乐问过明月,她是九岁的时候被送到行宫,如今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在这几年间,除去年皇上感染风寒没来冬猎,每年都会带皇亲贵族以及众大臣来冬猎。只是,明宗虽每次都住在行宫休憩,却是一次都没宣见过夏长宁。
想来也是,此处行宫位于江洲城外,距离京城不过百来里的路。要是明宗真要想长宁这女儿,一个快马加鞭就能见到她了,又何须特意等到冬猎才能相见。
至于楚妃,倒不是她不想见女儿,只是每次秋猎随行的宫妃里都没有她的份罢了。这皇宫,是比这世间上任何地方都要踩地捧高的地儿呢,长乐想。
秋高气爽,可以放纸鸢了。
长乐让宫女们准备几只纸鸢,“明月,你与季常山说声,过几日天晴我要到后山放纸鸢,让他派些侍卫跟着。去银匣子里拿两百两银子,就说是我请他们喝酒。”
林空青这时正从外面进来,听到长乐说要去后山放纸鸢,笑道:“那正好,后山那边有不少稀有药材,我不能擅自进去,明日跟着公主你去刚好采药。”说着又把几包药放到桌上,道:“这些个药,公主让明月她们分十趟,每三日烧一次,做成药浴,让公主泡澡。”
长乐这几日在学辨别药材,习惯性的拿起药包来闻,才发现里面的药都已磨成粉,她只能闻出其中几道药的味道。长乐徐徐说出那些药名,还有几味药材她细细闻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辨别出来。她有些羞愧,“师父,弟子惭愧,不知剩下的几味药是何物,看来弟子要学的还有很多。”
林空青慢慢说出剩下的几味药名,又细细说道这些个药的功效。“这些药较为罕见,我给公主的那些医书上也未记载,公主不知实乃正常。至于这药浴,只要公主坚持泡一年,虽不能说百毒不侵,但寻常的毒物却是伤不到公主了。而且,这药里为师还加了些对女子有益的药物,配合公主现在服用的药长期泡用,不但能让公主冰肌玉骨,还能步步生香。”
能让女子生香的药浴,长乐前世在宫中时也浸泡过。只是这能防毒物侵害的功效着实令她欣喜,这样一来,她便也不怕别人下药害她了。
“师父,分十趟,三日一泡的话,那这里的药是只能用一个月。”
林空青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公主,“我要说的就是这里,”她用手指点了店书册,说:“这本药典是我父亲亲手所写,上面记载着一些罕见的药物及其功效用途,公主药浴里要用的几味药也记在上面,这些药有些特殊,就是要新鲜采摘才有功效,而且这药效只能保持一个月,所以需一月一采。这书公主先看,若有哪里不明白的再问我。”
长乐恭敬的接过书册。册子的封面崭新,一眼就可看出重新装订过,姜黄色的封面上写着《林氏药典》四字。翻开里面,纸张发黄,破烂不堪,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撕碎,每页纸上都用碳笔密密麻麻的写着注解,一看这书就可知原主人有多宝贝这书。长乐小心翼翼翻看了几页,发现有好几页上的内容残缺不全。
林空青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这药典并不是我父亲亲手传给我的,当日……等我赶到时,家中早已被大火烧尽。我在无意中发现一处暗格,才得到这本书。所以这书中有些药的功效用途,我也是研究了很久才清楚。对了,这药典里面有几页被撕了,公主看到时不用细究。”
“师父,这么多年来,你可有查到到底谁是凶手。”
林空青摇了摇头。
长乐用手指轻轻拂拭着药典,突然想到:“师父,这药典既然被藏得如此隐秘,有无可能,那些贼人是冲着这书来的?”
“这个为师也想过,但我把这本书快翻碎了,也未发现这里面有何不可见人的秘密。”
长乐把药典翻至被撕了的那几页,道:“那这几页呢?这书既是林神医亲手所著,那这撕了的几页,必定也是神医亲手所撕。否则林神医大可重新著写,何至于空着。长宁以为,这药典如有秘密,怕是在那几页撕掉的纸上。”
林空青像是想到了什么,拍案而起,“错了,错了,这些年我都错了!二十多年来,我一直以为当年的灭门惨案,是父亲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小人,才遭致灭门之灾,所以查了这么多年都毫无头绪。如果说招了祸事的是这药典,我倒是想到了一事。”她又坐了下来,慢慢回忆道:“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才十三岁。”
二十六年前,江南,神医世家。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屋脊、树梢、地面上都铺着一层厚厚的白雪。糊了纱纸的窗根本挡不住寒气,从窗棂映进来的阳光都带着几分寒气。
小空青被母亲拘在房里学女红,十个手指头只剩两只没破。她烦躁的放下刺绣架子,嚷嚷道:“娘,一定是这绣花针跟我不对付,怎么扎都不对。明明我针灸时用针用可灵活了,连爹都夸我,说我是天生的用针高手。”
林李氏笑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又心疼的用干净的棉布擦了擦女儿破了的手指头,“都怪你爹,让你一姑娘家学什么医。姑娘家家的,用针扎人扎得再好,都不如会给相公孩子做一身合身的衣服。”
“娘,你这是偏见,凭什么女儿家就不能学医。我偏要学,我还要成为一代女神医,光耀门楣。”少女笑的无忧无虑,仿佛从不知愁为何物。“再说了,衣服什么的,不能让府上的丫鬟做吗。再不济,去成衣铺做,或者去买也行啊,凭什么非要我亲手做呢,我这手,可是一代女神医的手,只能用来行医救人的。”
“你这丫头,又说胡话了。外袍你让下人做,难不成你将来相公孩子的贴身衣物也让下人做?你爹爹哥哥,还有你身上穿的这身衣服,都是为娘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半点未借他人之手。”
“那还不如锦绣坊那的衣服好看呢。”小空青小声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说娘的手真巧,衣服做得这么好看,是女儿太笨了,怎么都学不会。”
林李氏看了看房内的碳火,盆里快要烧完了。“算了,今天饶了你。出去玩儿吧,记得披件披风,风大别着凉。”
刚才做女红时还冻得哆哆嗦嗦的小空青,一听到可以出去玩,瞬间就不冷了,随手从奶娘那里拿了件披风,就风一样的往药堂那边跑了。
林如海这天没有外出,正在药堂里研究药物。看小空青来了,忙藏好真在研磨的药粉。
“爹,我来了!”小空青一吼,屋脊的雪都震了一震。
“今日你娘不是说教你女红吗,怎么又来了。”林如海嘴上嫌弃着女儿,手却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糖扔了过去,“这你哥哥刚带回来给你的,拿了就赶紧走。免得你娘亲又跟我抱怨。”
“粽子糖!哥哥真好,每次出门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她剥了一颗糖扔嘴里,甜甜的糖让她满足的眯上眼睛。“爹,你也吃一颗。”
“爹不吃,爹这还要研究药方,你今日就去别处玩儿去。也别打扰你大哥,他忙着钻研病例,你去了只会让他分神。”
小空青嘴里还含着糖,边呲溜边嚷嚷道:“爹,你言而无信,你不是说今天要教我用针灸解毒的吗。”
“我何时说过这话,我说的是你跟你娘学会女红后,我就教你用针解毒。你女红学会了吗。”
“明明你说的是让我去学女红,又不是一定要学会,我已经跟娘学过了,是娘放我出来的。”小空青气得跺了跺小脚,屋脊岌岌可危的雪终于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摔到地上,惊得门外正送药材来的药童“啊”了一声。
林如海有些头疼,这女儿实在闹腾,偏偏学医的天赋奇高,连她兄长都比不上。他无奈的抚了抚额,“既然这样,今日你便跟着我做药丸,针灸改日再学。”
小空青欢快的答应了,只要是学医她都喜欢。她宝贝的把剩下的粽子糖用纸包好后,一把冲到林如海前看他研药。
林如海研磨好药粉后,就让小空青把药童手里的药端过来,跟着他一起去炼丹房。
这还是小空青第一次进炼丹房,平日里炼丹房只有林如海能进,其他人就连她大哥都不能进这里。所以她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东问西问的,林如海在传授医术时倒很有耐心,无论女儿问什么,都会一一解答。
“咦?爹,这是什么。”小空青看到在炼丹房的一角摆着一个精致的青玉盒子,上面雕刻的貔貅栩栩如生,像是活的一样。
她正准备伸手打开玉盒的时候,被林如海狠狠的拍掉了手。“别碰!”
小空青愣在了那里,不明白怎么就被父亲教训了。
“这盒子里的东西不能乱碰,”看着女儿委屈欲哭的小脸,林如海有些心疼,于是又解释道:“这里面的药粉有毒,无色无味,中毒者无药可治。”
“爹,这是什么毒,这么厉害?”连她爹都说无药可治,这毒甚是厉害。
“这毒是爹在无意中得到的。中毒者毫无知觉,能在人身子里蛰伏十几二十年,一旦毒发,中毒之人会日渐消瘦,药石无灵,直至血竭而死。这世上除了你爹,没有任何人能认得出这毒,寻常大夫最多以为是生了怪病。我把这毒唤’美人瘦‘,中了此毒,美人日渐消瘦。”林如海小心把玉盒子放到一格子里,转身对小空青道:“这害人之物,爹自不会让它流传出去。还有,这炼丹房内的东西,你看归看,千万不要乱碰,有些药的毒性厉害,你爹我也未必就都能解。”
小空青脑袋一歪,想了想又问:“爹,这毒既然这么难让人察觉,那到底怎么知道别人中的是这毒啊。”
“中毒的人,毒发后全身血竭干枯,但唯独这指甲,”林如海举起一双手,翻到指甲的那面,说:“这十个指甲颜色鲜红,如同染了鲜血,这是中了’美人瘦’最明显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