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肩膀借你
姜劲柔自诩第六感一向很准。
整晚萦绕在胸口的感觉，除了迷茫，还有一种高空踩钢丝的心悬。
当年姜尊出事入狱的新闻，搜索关键词全能查到。出于相关保护政策，她和母亲的资料被模糊抹去。但有心人若是顺藤摸瓜，很快能找出姜劲柔。
夜色里的繁华都市，姜劲柔却看不到那些五光十色，连星星月亮都隐匿在云层后，黑暗变成一只巨大又安静的兽，随时张口要将她吞噬。
姜劲柔扪心自问：她在患得患失什么？她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节目上线在即，回到家里也不轻松，工作电话一个接一个。接到吕景川的电话，她一下就听出来。
“劲柔，是我。”
吕景川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姜劲柔看着来电显示的一串数字，吕景川像是用自己的私人号联系她。
“川哥？”
“我替大家来探探口风，我们下一站去哪儿？”吕景川假装开玩笑。
“保证让大家轻轻松松躺平。”
“我刚到酒店，离海城很近，我们一起吃点宵夜？”吕景川说认识一家牛肉面出品很不错。
姜劲柔怀疑大数据监听她说话了，吕景川说的这家店她刚刚打开外卖界面。
“可惜了，我刚刚和同事吃完加餐。现在加班呢。”姜劲柔一半说谎，一半实话。
“下次有机会吧。”吕景川开玩笑，“还想用一碗牛肉面贿赂姜pd，换多点播放份量。”
自从和吕景川一起上过几小时热搜，分享过歌单，姜劲柔和他讲话也放松很多。他比传闻中好相处，偶尔甚至还像个话痨。
“明晚8点40分，死守直播放送。”关机一刻，姜pd不忘提醒。
家里待着心里总是空落落，姜劲柔拿起外套，准备去台里。
首播当日，海城电视台为《盛夏光年》开门红举行了个小型庆祝仪式。
事先已经邀请业内记者和观众代表观看第一期，从现场笑声程度看，得到了很高的反馈。
姜劲柔忙得连晚饭都没时间吃，丁宁塞给她一条士力架，放在兜里差点被体温融化。
可偏偏还是出了意想不到的放送事故，在播放到吕景川在归源上山躲雨时，画面出现了十秒钟的黑屏，节目节奏突然中断。
很快网上消失的十秒冲上热搜，海城直播事故被带上节奏。
整晚高空踩钢丝的心悬，终于在此刻落了地。原来就是提醒姜劲柔有此一劫。
姜劲柔亲自剪片，对近20小时的素材了如指掌，当机立断，叫人检查黑屏原因，自己则从素材库迅速剪了个三分钟短片。将错就错，作为彩蛋放在官网。
彩蛋内容是吕景川避雨那段：她崴到脚之前和吕景川一段傻乎乎的对话。
当初本着pd幕后的原则，姜劲柔当时剪辑正片时把自己说话那段删了。
如今就当做自黑吧，不成功便成仁。
丁宁早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再看姜pd冷静地往视频里添各种有趣字幕。
画面里：
【吕景川指着天边，问：“你知道雨滴是什么形状的吗？出现了姜pd突然被cue懵懵的一声“哈？！”】
【吕景川又问：“姜pd，你认为在雨中跑步淋的雨多？还是走路呢？”姜pd继续迷茫：“哈？！”】
【吕景川在重复“哈？”的鬼畜镜头里讲解原理，腹黑懵pd自黑的字幕飘过，巧妙地把10秒黑屏变成计划中的彩蛋。画面最后停留在吕景川一双摄人的桃花眼上扬。】
愣是将吕景川打造成团队里的智慧担当，干练姜pd成为一片可爱的呆萌绿叶。
姜劲柔屏住呼吸看网上评论，发现评论一致被“哈哈哈哈”刷屏，悬着的心脏终于暂时放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她开始撰写《事故报告检讨》。
推开会议室的门，姜劲柔刚跟各位领导通完电话。微信里的微信未读信息差点让手机宕机，团队里十几个小伙伴紧紧盯着舆论导向，实时跟她汇报。
萧荔从她面前经过，盯着她的模样，语气稀奇：“姜pd，这十秒钟差点让你舍身成仁了？如果是你自导自演，那我可真的佩服你。”
从直播结束，至今四个小时的黄金时间里，姜劲柔火力全开去挽救，情绪早如一艘行船般随波起伏，萧荔阴阳怪气的话语瞬间点燃了她的无名火。
她快速上前，脚步沉重有力，本就身高优势压制，再搭配熬夜血红的眼神，自带暗黑气场。
萧荔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你、你想干嘛？”
姜劲柔没出声，只用目光牢牢锁住萧荔。
视频请求声忽而响起，姜劲柔回过神来，倐地收起浑身的刺，丢下萧荔一个人原地怔愣。
转身回到办公室，稳定心神后才接通。
“妈，这么晚还没睡？”姜劲柔咧嘴笑。
“小柔，妈妈看了你做的节目，特别开心。这个节目很有意义，我也给留守儿童捐了款。”吴善茹又提到后面的彩蛋视频，“你和吕景川的对话也很搞笑，我的女儿辛苦了。”
母女连心，吴善茹知道女儿一定很难受。虽然在观众眼里，或许不过是当时的一段再普通不过的情绪。
对姜劲柔而言，十秒黑屏是专业能力的重大疏忽。她的职业生涯，差点就终结在放送事故出现那一刻。
听到尤树的名字，姜劲柔才重新听妈妈讲话。
“大树回来了，他有心了，常常给我打电话，”吴善茹叮嘱，“都在同个城市，你是姐姐，平时要多多关照他们。”
“知道啦。”姜劲柔笑称尤树兄妹俩也是吴善茹的孩子。
总归是有惊无险，顺利化解危机。
姜劲柔请全部加班同事吃宵夜。自己却饿过了头，完全没胃口吃。
步行回家，五分钟的路程让她在难过中找到了一丝幸福感。
如果没有尤树，她或许因为地铁到点关闭而去挤深夜公车，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感慨她微小而漂浮的人生。
小区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姜劲柔没有怀疑，她确定是本尊来了。
“大树！”
尤树转身，举了举手上的袋子：包装是姜劲柔这几天一直想吃还没时间去吃的牛肉面。
姜劲柔呜呜感动，“果然知我者，尤大树也……”
“十分钟前做好的，”尤树催她，“快点，面条要糊了。”
回到家，尤树开了盏暖暖的灯光。
姜劲柔还不知道家里开关能调出不同亮度的光，尤树反而更像这个家的主人。
他今晚有些过于安静，帮姜劲柔准备好面汤后，自己却不吃。
她以为尤树买了两份。
姜劲柔取出一个小碗，往里加了点汤和几筷子面条、牛肉，“他们家的是老火靓汤，拿牛骨至少熬了48小时，多少吃一点。”
“我吃过了，不饿。”
“那也尝一口，东西要分享着吃，最香。”
尤树点点头。
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仿佛一出沉默的皮影戏。
安抚了五脏庙，姜劲柔满足地打个饱嗝，“好啦大树，我现在心情又恢复啦。”
尤树认真看她双眼，确定是真的，这才放心地扬起嘴角。
很奇怪，姜劲柔一旦不开心，连他的心也跟着沉入了海底。当她笑起来，他也随之雀跃。
“大树，你做无人机研究时，有遇到什么困难吗？”想到妈妈的话，姜劲柔发现自己还没有好好关心一下尤树。
“比如姜月亮，”尤树指了指带着夜光星星在屋子里转圈圈的飞行器，“当初用的是国外芯片，后来遇到海外供应商恶意抬价，我们才去研究自研芯片，直到重新搭建了自己的传感器平台。”
姜劲柔没听懂，大概意思明白了：通过低谷中不断摸索，因祸得福，知难而进，获得成功的故事。
“上周在黄雀山协助拍摄的无人机，是姜月亮家族吗？”
“嗯。”这个比喻让尤树觉得有趣，仿佛他和姜劲柔，有了属于他们的家。
“它还会干什么？”
“陪伴你，保护你，搭载不同的载体，它是个会飞的智能机器人。”
姜劲柔眨眨眼，有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功能呢？
“它会朗诵。”尤树发出指令。
姜月亮的触角旁是个小音箱，传出男人的声音：
“如果你驯养了我，
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
你对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我对你也是唯一。”
是尤树的声音，姜劲柔听出是《小王子》里狐狸说的一段台词。
“小王子的作者安东尼是位飞行员，44岁那年，在飞行任务中失去了联系，从此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姜劲柔若有所思：“或许他去找他的玫瑰了。”
“姜月亮。”
姜月亮得令，嗡嗡嗡来到尤树手上。
姜劲柔像摸小鸟脑袋般抚摸姜月亮，她觉得很浪漫。
“你来之前看到热搜了吗？”姜劲柔点开手机，此时已经被其他消息压了下来。
“黑屏十秒钟对别人来说是小事，却是我履历里很失败的地方。”
“小柔，节目有问题可以改善，你要想着自己是在进步的。”
“连台长都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电话在敲打我，第二个电话在表扬我从家里出事到现在，十年了，十年足够让一个人成长和收获。”
姜劲柔觉得她尽全力挽救了，在事发时做了危机公关和抢救。结果如何，得看未来24小时。
微信里近百个未听小红点，每条都在四五十秒。姜劲柔一时不想看，不想听，主动跟尤树说起她最近的迷茫：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不长不短的时间单位里，她到底成为了谁？又做了些什么？
“或许我在最初时就没有设立一个目的地，导致现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没。”
姜劲柔连珠炮般说话，越说越快，似乎再不把这些年沉积的话语吐露出来，她要窒息了。
“今晚你做个小女孩吧，我的肩膀借给你。”尤树来到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听得很耐心。
姜劲柔喃喃，“大树，谢谢你总是陪着我。”
尤树拍拍她，希望自己今晚的陪伴能让姜劲柔重拾信心，她一路努力走来，他想护着她走得更远。
由于家庭和小时候的经历，尤树从小心思缜密，懂得察言观色，运筹帷幄他也有姜劲柔看不到的阴暗一面，支撑着他往前走。
如果有朝一日姜劲柔看清真实的他，还会对他一如既往吗？尤树不敢想。
姜劲柔发泄完，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弟弟当成了情绪垃圾桶。有点儿不好意思，一直别开眼睛不看他。听尤树说准备回学校，又强烈要求送他到小区门口。
夜风和煦，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天空。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姜劲柔还在懊悔自己刚才感情的闸门没关住。
等网约车时，姜劲柔眼角红红，还有憋着泪的痕迹，鼻梁酸胀酸胀的。
尤树很贴心地递来一张纸巾，“擦擦。”
“我又没哭。”说话的人嗓音有些哑，说罢很自觉闭上了嘴。
早在一旁看热闹的门卫大叔以口型询问，“闹别扭啊？”
尤树礼貌地笑笑，摇了摇头。大叔投来理解目光，尤树却知道他解读成了无奈的摇头。
趁姜劲柔跑去扔纸巾时，大叔传授过来人经验，“年轻人，小夫妻闹矛盾很正常。老婆嘛，不管对错，一定要哄。男人先认错不是怂。”
尤树点点头，“我努力。”
姜劲柔跑回来，“嗯？”
尤树抬手摸摸她的发顶，笑了笑，“在说今晚看不到月亮。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
无论世界有多艰难，我都偏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