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金国使船
直到第三天将近正午时分,才看见金国的使船出现在楚州的运河河面。
码头上,早等了一群迎接金使的宋朝官员。大船靠岸,船板搭上河堤,船上先下来几名宋兵,持刀横目站立两边。
完颜宗杰下了船,在一片前呼后喝声中,上了一顶大轿子,簇拥着进了楚州城。
赵榛的船泊在一道河叉的乱草间。三人隐在船舱中,远远地看着这群人离开。
金使的大船却停靠在了一片树荫之下。周围的船只早被驱赶开,空荡荡的水面上,只这一艘大船可见。船上的兵士,或持刀枪,或拿棍棒,在烈日底下,动也不动。
白日里要想登上这艘船而不被发现,看来没那么容易。三人索性卧在舱中蒙头大睡,只待天黑再做打算。
黄昏时,大片乌云忽来,顷刻间落下一场大雨。
电闪雷鸣。大风摇着树枝,猛烈地晃动。沙沙的雨声响个不停,江面霎时朦胧昏暗,那艘大船的轮廓也看不清晰了。
运河水涨,浪头涌着雪白的泡沫,滚滚而下。
这场雨一直下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渐渐停止。
天光放晴,一钩新月斜挂柳梢。岸上亮起了灯盏,稀稀落落的,有一些行人过往。
一阵锣声响过,行人纷纷闪向两边。四五名军兵开道,几顶大轿子忽忽悠悠到了码头。轿帘掀开,下来的正是金国使者。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却不是完颜宗杰,而是一个身穿白袍、头戴方巾,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他面色白净,颌下短须,手拿一把折扇,若不是高耸的颧骨和肥壮的身材,看上去倒很像个宋朝的书生。
此人名叫完颜永,乃大金国元帅粘罕的小儿子。这次出使宋国,完颜宗杰是正使,完颜永是副使。但后者仗着父亲的权势,事事都要做个计较,完颜宗杰反倒受了他的牵制。
几个人在楚州府衙已经喝得大醉,完颜永意犹未尽,非要回到船上接着再喝。
宋朝的官员知道这位大爷得罪不得,无奈只好听他的吩咐,还特意请了一个戏班子来为他助兴。
完颜永很是高兴,在船上大排筵席,重又喝了起来。完颜宗杰皱皱眉,什么话也没说,自己回了舱中。
夜色阑珊。喧闹声、鼓乐声、叫好喝彩声,不断传来。大船上灯火通明,照得河面上金光闪耀。
留下方圆一人看守船只,小七和赵榛无声地没入水中,朝着大船潜了过去。
船头的甲板上,围了一大圈人。中间一个艺人,正在表演杂耍。完颜永看得兴致十足,口中大声叫好。守卫的兵士也都凑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
赵榛和小七从船尾的阴影里,悄悄露出水面。看看船边并无守卫,挠钩一搭,翻身上了船。
这艘大船却有上下两层。所幸此时无人看守,两人轻轻打开舱门,闪身进去。
下到舱底一看,一条甬道通向前方,却望不见灯光。向着河面的一侧,有几扇窗户敞开着。借着河面反射过来的水光,可以看见地上有一些水痕。
两人转了大半圈,不见有人。经过的房间里面,也都是漆黑一团,不知金国特使住在什么地方。
只听得舱顶上人声不断,敲起了锣鼓。
赵榛拐过一条狭窄通道,看见左边的一个房间里,透出昏黄闪烁的灯光来。
那房间的窗户半开着,灯光照出走廊上一块光明。
赵榛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将身子贴在墙壁上,伸长了脖子望过去。
船舱内,一支蜡烛已燃了大半。一个魁伟的汉子,斜对着窗户坐在桌子前面。桌子上,摊开着一张图,差不多将一整张桌面都占满了。那图上有河流、山脉、道路的形状,还标着一些或三角或圆形的标记。
那汉子凝神专注,紧盯着桌上的图,脑袋轻轻地晃动着,口中喃喃有声。
赵榛一眼认出,这汉子就是完颜宗杰,而那张图应该就是方圆所说的运河水文防务图。
赵榛心里一喜,拉过小七,让他也来瞧瞧。
小七一见,眼睛放光,身子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一不留神,碰得窗户咯吱响了一声。
赵榛大惊,赶忙拽着小七的衣襟,一起躲在窗户底下的黑影里。
房中的完颜宗杰分明已听到了响动,猛然转过头,看看窗外并无人迹。心中疑惑,起身走到窗前来看。
眼看完颜宗杰到了窗前,稍稍探出身子,朝走廊的左右两侧张望了几眼。走廊上空荡荡的,不见有人。
赵榛和小七俯身在窗户底下。完颜宗杰近在咫尺,唇边的胡须清晰可见,几乎能听得见他的呼吸。只要完颜宗杰一低头,赵榛和小七的行迹立马显露,无可遁形。
赵榛大气也不敢喘,竭力控制住心中的慌乱,手中的短刀却握出了汗水。
完颜宗杰有些纳闷,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挠挠头发,还未及低头察看,却听得船舱外水声“呼啦”响起。那声音很大,惊得赵榛身子也不觉微微一颤。
却见舱外红光一闪,泼刺一声,一尾约二尺长短的红鲤鱼,忽地从水底跃出,在离水面几尺高的地方,将身子弯成一个弓形,随即又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完颜宗杰微微一笑,将窗户关了,重又坐回桌前,对着地图,重又细细看了起来。
赵榛长出一口气,回头看看小七,小七脸上也水淋淋的。方才只在一瞬之间,当真惊险至极。
两人悄悄离开窗子,躲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此处尽被遮挡了,漆黑一片。
事关运河的那张图是找到了,可如何拿到手,却很费脑筋。完颜宗杰就这样收看着,图不离身,一时之间无计可施。
两人正在着急,忽听得船顶上一阵大乱,叮当之声骤然响起。惊恐的尖叫声中,掺杂着喝骂,有人大喊:“抓刺客啊!抓刺客!”
赵榛和小七互相看了看,都觉意外。想不到有人敢到船上,行刺金国使臣。
房门一响,人影晃动。沉重的脚步踏在船板的走廊,咚咚咚地上了船顶。
赵榛心念一动,几个闪跳,就到了窗前。侧身看去,蜡烛已快燃到尽头,房中空无一人,那张图正好端端地摆在桌子上。
他用短刀撬开窗户,纵身跃入房中,折起桌上的地图,用事先准备好的油纸包好,放入怀中。然后将蜡烛吹灭,返身跳到房外。
小七喜上眉梢,连声问道:“得手了?”
赵榛点点头,快速沿着走廊,向外走去。小七紧跟在后。
船舱外的甲板上,一群守卫同几个人斗得正紧。
三男一女被围在中间,苦苦拼斗。完颜永手捂着左眼,满手是血,口中不住地大骂,声音尖利。完颜宗杰护在身旁,一边紧盯着场中。
乌利希着一身红袍僧衣,同一个虬髯大汉战在一处。
那大汉约有三四十岁年纪,手使一把大砍刀,势大力沉,虎虎生风。
乌利希赤手空拳,却丝毫不落下风。
只见他僧衣飘飘,如一团红云,拳来脚往,身形舒展自如。那汉子胸前连连中招,口中吐出几口鲜血,仍是毫不退缩,兀自狠战。
另外两个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一个手擎短棍,一个手抡单刀。另外一个少女身形苗条,明媚皓齿,素白的衫子,一头长发,手里拿的却是一口宝剑。
三人被守卫围得严严实实,身上、脸上都是斑斑的血迹。那少女头发散落,气喘吁吁,身形迟滞,一瘸一拐的,宝剑越来越慢。再看腿上,裤脚被豁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赵榛和小七到了船面。船上众人都忙着争斗,根本无人注意到。
小七看看前面,挺身就要奔过去,被赵榛一把拉住。
小七不解,赵榛指指身边的一个木桶,随手打开。浓郁的油味扑鼻而来,里面装的都是菜籽油。
赵榛将木桶倾倒,菜油顺着木板流了出去。小七会意,将火折子点燃,扔了过去。
菜油触火,顿时燃烧起来。眨眼间,星星的火立呈燎原之势,如一条火龙一样卷了过去。甲板上的缆绳、帆杆也被引燃,浓烟夹着火焰映红了河面。
赵榛和小七早跳入水中。潜出几十丈后,才将头露出水面,远远地望着船上燃起的大火,心中窃喜不已。
船上的人乱成一团,大喊着:“快救火啊!”
完颜宗杰丢下完颜永,几名守卫也要跟随着去救火。
完颜永大叫:“别放跑了刺客!”
那几名守卫一愣,忙又返身跑了回来。
两个年轻人和那少女趁机要逃。可看到中年汉子还在和乌利希缠斗,立在船头大喊:“师父,快走啊!”
那中年汉子被乌利希逼到船边,险象环生。闻听此言,心中大急,边打边喊道:“别管我,你们快走!”稍一愣神,被乌利希一拳击中心口,立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船头跌入水中。
那少女一声惊呼,几乎要哭出声,大叫道:“爹爹!”
两个年轻人口中急叫:“师妹,快走!”话音未落,被两支羽箭几乎同时射中。身子一仰,仆跌在船板上,箭头穿胸而过。
那少女收起宝剑,抹着眼泪,踉跄着扑到船边。
完颜永不顾脸上伤痛,声嘶力竭地喊道:“给我抓住这个女刺客!”
红袍一闪,乌利希已然跃了过来。
那少女摇晃着身子,回手打出两只金镖。乌利希身势毫不停留,袍袖轻轻一抖,就将金镖拂入水中。
那少女挣扎着拔出宝剑,就往脖子上抹去,却早被乌利希一把抓住后心,掷到完颜永面前。
那少女大叫一声,登时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