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往事成空（2）
蜀宫中，到处一片狼藉，朝会的主殿却不时传来一阵莺歌燕舞。璋华的剑尖直指元宏：“戚枫在何处？无弦阁来的是谁？”
“呵呵，戚枫是巴国少司命，你要找也应该去巴国找啊，孤又怎知他在哪里？哎哎哎，别停别停！奏乐别停，说你们呢，愣着做什么？”
元宏丝毫不惧他，一边搂着身边的美姬继续寻欢作乐，一边又对乐师们指指点点。激的璋华怒不可遏，一脚踢开案几，喝道：“别废话，快说！”
美姬吓得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元宏却哈哈狂笑起来，伸出手指弹了弹璋华的剑锋，挑衅道：“莲城不是从来不插手人间国政，不杀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吗？你有本事就杀了孤。”
璋华手指捏的咯咯直响，一双眼睛血丝满布，几乎能吞掉元宏似的，可是手中的剑却偏偏无法刺出。元宏脸上的表情更加嚣张：“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怂货不……”
他“敢”字还未出口，忽被璋华飞起一拳正中侧脸，打的他鼻血横流，从口中吐出一颗牙来。璋华一把揪起元宏的衣领，沉声道：“我是不能杀你，却能打你个半死！”
说着璋华提起拳头，又要揍下去，却忽听元宏尖声叫了起来：“小贱人快动手！你想死吗？”
璋华侧目向后望去，看见方才元宏怀中的美姬颤颤的举起一把匕首来。他不屑的冷哼道：“你若想背后偷袭，最好放弃……”
不料他话音未落，却见那女子一刀剁掉了自己的小指！
璋华不可置信的愣住了。美姬捂着鲜血喷涌的断指蜷缩成一团，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元宏被璋华勒的脸庞发紫，却笑得更加疯狂：“哈哈哈哈！你揍我呀？你揍我一下，她就会剁掉自己一根手指，你再打我试试？！哈哈哈哈哈！”
璋华抑制不住心中的狂怒，朝那美姬大吼道：“你怕他逃就是了，为何要为这个畜生伤害自己？！”
美姬却伏地叩首，咬牙忍痛道：“上仙，求您别再为难奴了。奴若不从，大王要的就是奴全家老小的命啊……”
璋华一怔。
“……混蛋……畜生……疯子！卑鄙无耻！！！”
他一拳拳砸在地上，砸的地面碎裂，手掌鲜血横流。而元宏的狂笑，也在同时响彻大殿。
疼痛，璋华已感受不到。只有满胸满腔的愤怒，熊熊燃烧的恨意，肆意宣泄着。他好恨啊。好恨这畜生偏偏要以玩弄人心为乐，连害人竟都如此理直气壮。可是……可是他又偏偏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他们的尸体呢。”
“你说谁的呀？最近死的人可太多了。”
“你的父母、舅父、兄弟、妹妹。”
“哦~他们吗。好，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元宏推开璋华，整了整衣襟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小人得志的贱样：“老大死在了战场，至于究竟在哪个犄角旮旯，孤也不太清楚，这都好几天了，早被野狗吃了也不一定。”
他说着忽然伸长脖子，在空气中使劲嗅了嗅，隐隐有焦臭传来：“你闻，你闻。这是什么味道？啊~~不错，是內官们开始烧尸了！最近尸体太多，都堆在宫外，臭味飘过来熏得孤头疼，这下问题可解决了，我得好好嘉奖他们。哎呀！坏了坏了，不得了了，老头子和那贱人、还有莲城来的，还都在宫外的尸堆里呢。可得把他们赶紧扒出来！不过——”
璋华听闻，转身便走。元宏却故意拖长腔叫住了他：“老三和鸾姝那小贱人可能还没死，你不想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在哪？”
“嘿嘿，逃去三苗找老五了，而且戚枫也带着大批人马也去三苗了。你就二选一吧，看看是要替老头和你师弟师妹收尸，还是去救那几个小杂种？不过动作可都得快点，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火光与焦臭味越来越盛，璋华远去的背影微颤，元宏的笑声却越发癫狂。
——
鸾姝远观这一切，几乎将银牙咬碎，握紧的双拳几乎将指甲掐入肉中：“元宏。你犯的这些罪过，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一一偿还。”
无支祁的身影再次出现，相比上次轮廓更加清晰，那黑暗也更加逼近鸾姝。他得意的嘲笑：“怎样小丫头，别不自量力了，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还不是连自己都陷进去了。恨吧，继续往下看吧，你越恨，我的力量就越强。”
鸾姝沉默不语，只是追着璋华的步伐朝向记忆中更幽暗的方向走去。
——
三苗皇宫别院，天空正飘着雨。
“哼，穿的破破烂烂，也敢自称莲城弟子？你若真是莲城来的，就应该知道蜀国五皇子早在半个时辰前已被你同门接走了。走吧走吧，快走吧。”
璋华被人推搡一把，赶了出来。他摔倒在泥泞中，随即又爬起挡住即将合起的大门，叫道：“怎么可能！我根本没感知到附近有莲城弟子，而且他们要是来了怎么可能不通知我？你告诉我，来的人叫什么？不知道名字的话，告诉我长什么样子也行！”
门内苗人侍卫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璋华一眼。只见他满身泥污，头发散乱，形容枯槁眼中又血丝密布，和世人口中那些潇洒沉着的莲城剑仙相去甚远：“哼，你以为你是谁，能感觉到他们就怪了。”说着就“砰”的一声合起大门。
“等等！等一下！别关门！！那三皇子呢？小公主呢？你再说一遍！他们真的没有来过吗？你再说一遍！！！”
璋华用力的拍门大叫，声音已近乎沙哑，然而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怎么会这样……怎么变成这样？怎么又晚了一步……”
璋华双拳砸在地上，鲜血混着雨水和泥污横流满地。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璋华从小到大从未掉过一滴泪，就连得知阿音和小达的死讯时都没有，可是此刻他的泪水却狂涌而出。
五皇子究竟被谁接走了？三皇子与公主可还安好？有没有躲过戚枫的追击？现在又身在何处？茫茫人海，音信全无，他究竟要去哪里找？连日的奔波、绝望、愤怒，令他眼前一阵晕眩，璋华再也撑不住，终于跌倒在雨中。
模糊中，那扇大门又开了一线，里面的人丢出一个馒头滚到他手边：“行了，吃了就赶紧走吧，别在这碍事。”
璋华颤颤的伸出手，一把将那被雨水浸湿的馒头捏的稀烂。
“遗体没了……孩子们也没找到……还被人当成要饭的疯子……哈哈……哈哈哈哈……”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响彻璋华如痴似狂的苦笑。鸾姝跪在璋华身边，捂住闷痛的胸口，早已泪流满面。
浊气，浓烈的浊气再度席卷而来。
“谁？”
璋华强撑起身子，从泥水中爬了起来。紧紧握住手中长剑，指节攥的发白，一双眼睛血丝满布，充满了浓厚的杀意，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那相似的气息，他在蜀宫中也隐隐察觉过。
“滚出来。”
不远处水汽朦胧的灌木丛中，却传来一声轻笑：“可怜啊。”
树枝微微颤动，似有人要从中走出来。璋华狂吼一声，抽出长剑劈头盖脸的朝那树丛一阵狂劈乱刺。也不知怎么的，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耳中也只有阵阵嗡鸣声，可是剑下的触感却扎扎实实，似有温热的水，溅到他的脸上，手上。他麻木的、机械的不断地重复着刺下的动作，不知过了多久，才隐隐听到有微弱细小的嘶声钻入耳朵。
璋华骤然失色，惊问道：“谁？”
“哈，你管它是谁？心里好受了吗？”
“你又是谁？”
“你为何闭着眼？睁开眼看看啊，看看你刚才杀了什么？”
视线逐渐又恢复过来，倒在他身下的竟是方才那个苗人侍卫！璋华惊恐的尖叫出来：“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出现在树丛中？！”
“我帮你的啊。你心中也恨他的吧？恨他不相信你是莲城弟子，恨他不告诉你谁接走了五皇子，还恨他将馒头丢在地上羞辱你。你早就恨不得杀了他，只不过碍于这层莲城弟子的身份。”
“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怎么会为这种事而杀人？”
“唉，人都已经捅死了，就别那么虚伪假清高了行吗？你真的敢说自己一点恨意都没有吗？他推搡你的时候，嘲笑你的时候，都没有吗？我只不过帮你把真实的想法放大了而已。你刚才一剑一剑捅下去的时候，不是挺上瘾的吗？你要是早点放下虚伪，就能杀了元宏帮阿音和小达报仇了。早点坦然面对自己，阿音甚至都不会嫁给蜀王，而是成为你璋华的妻子，那么今天所有人也都不用死了。”
“闭嘴！闭嘴！求你，求你别说了……”
只听“哐啷”一声，璋华手中的剑落入泥尘之中。
这双沾染了鲜血的手，哪里还有资格握住这柄象征人间正义的剑？懦弱鄙陋的自己，怎么配的上莲城弟子的称呼？
璋华跪伏在地上，捂住双耳，濒临崩溃般的恸哭起来。
那些念头他何尝没有想过，多少个如果，多少个假如，他曾千遍万遍的在心中问过自己。可是……
可是他坚持了一辈子的道义，难道最终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