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营救计划(2)
魏明决故意怪笑,继续扰乱姜琰,不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你们瞧瞧,俩男人拉拉扯扯,败坏人伦,也不嫌害臊。”
众琴师也一阵哄笑,附和道:“想不到姜琰也好这口,怪不得程秋水一个贱奴能当上三席。”
“你看姜琰连逃亡都带着寸步不离,死到临头了还舍不得分开……”
“上次瞧他摘下帷帽挺俊的小脸,一会儿等杀了他们,我可再得好好瞧瞧……”
一时间各种污言秽语纷至沓来,简直不堪入耳。
可姜琰却已什么都听不到了。
声音于他,此刻已如天外之物,来自于亿万光年以外。
他只是将程秋水紧紧搂在怀中,低声唤着他的名字,捧着他惨白的脸,费力辨识着他越来越微弱的脉搏。
他将自己最后的一丝灵力挤出灌给程秋水,祈盼能有奇迹发生,祈盼秋水能够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可是程秋水的双眼却泣出血泪,姜琰一时怔住,随后忽然哑着嗓子,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他回想自己一生,九大弟子首席,恃才傲物。钻研出幻天琴阵,想着与天争、与地斗,还曾口出狂言,要助师祖推翻神界重建秩序。
无论他想做什么,不论对与错,不论难与易,秋水都竭心尽力的帮他,从来不曾有怨,甚至连性命都甘心付出……
可是到头来,到头来他却一事无成,连一个秋水都保护不了……
姜琰忍不住泪如泉涌。他一咬牙,心中发狠:横竖是一死,怎么都不能让这群渣滓脏了他和程秋水!
黑曜细瞳微缩,顿时暗叫一声“不好”,化为蛇身,飞扑而入。
魏明决却仍然猖狂地叫嚣:“兄弟们,随我提了他们的首级,同上鸣皋山,讨伐……”
他最终没能说出“无弦阁”三个字。
只见姜琰忽然扳过雷曜,双手拂过。琴弦根根断裂,发出最后一声绝响!
那声音宛若神泣,惊得风云色变,山摇地动。
庙外狂风乱吼,雪花纷扰;庙内琴师惨叫,血光飞溅,连同姜琰自己,全都七窍流出血来。
合眼的最后一瞬,姜琰似乎看到了憧憧黑影闪过,庙外似乎有人影奔了进来,随后世界变成血红。
又有仇家来了吧?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五感渐渐消失,姜琰最后抱了抱秋水,确认他仍躺在自己怀中,忽然感到无比满足。
“姜琰,姜琰?”
姜琰感觉自己似乎在飘,在游荡。不知是谁,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无边的黑暗。他听到遥远的彼岸传来呢喃的咒文,牵引着他,不知飘向何方。
周围偶尔似有东西闪过。红彤彤、影影绰绰的,令人看不清楚。也许是蜡烛?绸缎?或者珊瑚珠帘一类的东西?
姜琰这样想着,四周忽然亮了起来。无数巨大的红烛如山一般耸立着,燃烧着,发出逼人的热气。照亮黑暗中从横交错的银线,还有悬挂于半空中无数的木偶——竟然全都是程秋水的模样!
姜琰大吃一惊,忍不住叫了出来:“秋水!”
那个缥缈声音再度响起:“姜琰,想救他吗?”
“这是什么地方?!放我们出去!”
姜琰厉声喝问,伸出手去想要抓那木偶,却不料自己的手臂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
原来那万千木偶的提线,都已系在了自己的指节上、手腕上、腰间、腿上、脚踝上。只要轻轻一动,便会拉着木偶动起来,发出“咿咿呀呀”的细语,似在说着什么、诉着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有什么目的?回答我!”
姜琰继续发问,身子微微一动,那万千木偶也跟着动了起来。
那声音没有回复,周围的景象却愈发清晰。姜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梓木的戏台上,不知是自己变小了,还是戏台变大了,亦不知这算不算做某种回答。
这时,一只木偶缓缓落下。
背后布景轮转,时而变幻为的鸣皋山无弦阁、鬼市、邹邑城、巴蜀,时而变化为荒漠、山林、古宅、花街柳巷……全是程秋水曾经走过的地方,受姜琰之意,执行过任务的地方。
那木偶拨动瑶琴,呀呀弹唱。忽然有鲜血从它的头顶汩汩冒出,将它整个身子染红。也许是木偶染血变重,银线“嗤”的一声撑不住了,断了。
木偶滚落戏台,坠入滚烫的烛海,燃成一撮灰烬。
“秋水!”姜琰惊呼。
接着又有一只木偶落下,朝姜琰拜了三拜,眼角淌下泪来。
他伸出手,想替木偶擦掉泪,却不料牵动了丝线。银丝将悬挂的木偶绷紧,扯住它们的手脚和头颈,扭成极为怪异的姿势。
姜琰大惊失色,立刻定在原地不敢动弹。可此间偏如梦魇一般,他心里最怕什么就来什么。即使姜琰不动,那银丝却越绷越紧,竟将木偶全部扭断,随后根根断裂,与那残肢断臂一同坠入深渊。
“秋水!秋水!”
姜琰撕心叫着,扯动银线拼命挥动着手臂,想要接住一只残破的木偶,哪怕一只也好。可是他接不住,抓不到,哪怕双手双臂被那银线割出无数血痕。
“想救他吗?”
声音再度响起。
“想!我想!”
姜琰吼的嗓子都哑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拿走我的命,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干什么都行!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那声音不答,反问道:“你为什么想救他?想过吗?”
姜琰突然一怔:“这有什么关系?”
那声音道:“当然有关系。你知道他替你承受了幻天琴阵的全部反噬,修为全失,灵脉俱断,魂魄困入梦魇之中,虽然不死,亦不能转生。你想救他究竟是出于愧疚?感激?还是别的?”
姜琰那双被绝望淹没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秋水还活着?”
那声音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能不能活,在你一念之间。我只问你,为什么想救他?为什么愿意带他千里逃亡?”
姜琰也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救程秋水。
他一向是薄情冷漠之人,明明认为强者为尊,弱者如草芥,无用之人则当立刻抛弃。
他鲜有佩服之人,亦从不曾将别人放在心上。他的心里一向只有自己,只有变强、成神、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或许以前欣赏程秋水,是因为他乖巧、有天资,能成为自己的助力施展幻天琴阵?可他后来分明已经没有用了,为什么还要耗费自己的灵力给他续命?带他千里逃亡?
是因为愧疚吗?
可无论自己怎样待程秋水,程秋水都甘之如饴。
是因为感激吗?
但明明受着程秋水对自己的好,又觉得理所当然。
姜琰摇了摇头,他不明白。无论是怜惜也好,习惯也罢,只是觉得如果没了程秋水,他的心里会很难受,很难受……
那痛楚愈发剧烈,愈发明显。姜琰感到胸口仿佛被刀子生生剜下一块,然后血涌如泉。
“还给我……”
姜琰抓住胸口,跪在地上不断在地上摸索,想把那剜掉的肉找回,想把那伤口堵住:“把秋水还给我……”
“唉。”
那声音终于发出一声轻叹:“去找吧,还有一根线没有断。找到他,带回来。”
那唯一一根,如发丝般细弱的银线,连着姜琰的食指,一直延伸向那戏台的幕后。姜琰爬起来,追着银线,掀开重重叠叠的珠帘与帷幔,向梦魇深处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看,穿梭于一幕幕梦境,看到无数个秋水,也看到无数个自己。可是只要他一靠近,那帷幕便轰然落下,消失于黑暗之中。
姜琰不免有些心焦。
那银线的轨迹渐渐模糊,好像故意躲了起来似的,不让姜琰找到。但是他仍然可以确定,线还好好的系在指节上,没有消失。
“你送我这个干嘛。”
忽然间,一只傀儡木偶被人丢了出来,骨碌碌的滚到自己脚边。姜琰弯腰拾起来,发现正是当时程秋水从鬼市给他带的礼物。
“哎,师兄别扔啊。”
戏幕中的“程秋水”,踉踉跄跄地追着木偶跑了出来,看到木偶被姜琰捡起,不由得一怔。
姜琰扬了扬手中的木偶,笑道:“你记错了吧?我没有扔啊,你送的东西,我都好好收到了柜子里。”
那程秋水闻言鼻子一皱,眼角似乎挂起了泪珠来。姜琰心中酸楚,正想要走过去,却不料程秋水身形一转,连带整个戏幕又消失了。
“公子救我。”
姜琰还待去追,这时一声细弱蚊蝇的哭声又突然传入他的耳中。
他转身,看到那黑纱帷幔下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正拼命地挥着,抓着地面。那指尖抓出道道血痕,却马上又被人拖了进去。
黑纱后透出七八个影子来,模样皆是兽首人身的怪物。但依稀可以辩出,他们身上所穿都是琴奴的服饰。
姜琰对这怪异的一幕毫无印象,但想想此处是程秋水的梦魇,那么无论多么荒诞也不为过吧。
“贱种!”
几个怪物忽然大骂起来,身子下面好像还压了个孱弱的少年:“别以为姜公子夸你一句手好看,就想学着摸琴了。”
只听“啪”的一声,有牛头人拽着少年的头发打了他一个巴掌:“不过才来无弦阁半年而已,就开始动心思,想往上爬了。呦,还哭?可怜兮兮的装给谁看?我们可不是姜公子。”
众怪哄堂大笑,少年嘤嘤哭泣,哀哀求饶。姜琰突然心头一紧,忍不住向纱幔迈出一步:那少年难道是程秋水吗?
他想起与程秋水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是在九大弟子会考上。当时秋水才十五岁,青涩腼腆地像个女孩子。不知为何太过紧张,不小心把茶水洒到了他的身上,慌得连忙跪地求饶。他见秋水手指修长,是学琴的好胚子,而且灵根资质俱佳,便一笑了之,还破天荒的夸了一句。
“公子……”
姜琰的思绪被少年的哭腔拉了回来,他看到纱幔前还站着一个自己。
那个“姜琰”也听到秋水的呼救,却只将眼光轻移了一下,接着竟又摇着折扇,冷漠走过。
姜琰顿时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