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修)
惨白灯光的房间,实验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隔着厚重的防护墙壁,被带上数不尽的束缚、无数导管正抽取着最为纯粹的光粒子。
额处的水晶随着呼吸忽明忽暗,银河满身伤痕,坐在拘束椅上,已经分不清幻境现实。
为什么不挣脱?
他喘着气,感受到浑身燃烧般的疼痛,那是等离子光被迫离开伴生的水晶,在他的体内稀释并被抽取的结果。
呼出的热气在幽闭的黑暗里很快变成一小团雾,奥特战士并不需要呼吸,他只是用这样的动作来勉强保持清醒。
他其实可以挣脱。
在被套上枷锁前,他先是如今最强的战士。
只要他愿意。
锁链在加重的力道下很快瑟瑟发抖,但身旁的话语尖锐刺耳,让他不得不停下动作。
“挣脱的话,你救下的人类就被死。”
威胁的声音说道。
“你身上的锁链,每一个,都是连接他们生命的引爆器。”
“只要断裂,连接的心脏就会砰——的爆炸。”
那声音不紧不慢,而他的一切挣扎也归于沉寂。
银河不得不收回那些残喘的余力。
在被抓住前,他少有地离开光之国来到地球,在怪兽频发期守护人类。
那些短暂的、靠传承走下去的生命,在他看来是如此不同。
“你大概很痛苦吧,但我们需要能源不如接着到梦里去逃避?伽鲁贝洛斯。”
催眠的怪兽自阴影里踱步而出,来自敌人自说自话的怜悯。
放弃去挣脱束缚,他自然是避无可避,只能任由视线的一切逐步被模糊的幻影取代。
又一次。
“我看到了你的奥特签名,所以立刻来救你了。”
支援奥握住了他的手。
被搀扶起来,银河第一时间地看向身上的束缚,却发现满身的锁链都悄然无踪,身下拘束的设备也停止了运转。
踏出一步,再度走路的感觉酸软又虚幻,像是踩在迷雾之上。
被支援奥拉着离开实验基地,一路上银河没有看到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别的声音。
那些往日来来往往的白大褂和实验器械仿佛凭空蒸发,只有墙上的时钟还在冰冷地运转,显示着时间的流逝。
老旧的锈迹,黑色的余污,斑驳的青苔爬上残破不堪的建筑,银河还来不及细看,就被颇为用力地拉着前进。
支援奥带着他飞回光之国,得到了银十字的治疗和他奥的安慰。
“伤得好重啊你这次真的辛苦了。”
“他们还用幻觉骗你了吗?伽鲁贝洛斯的催眠确实很难抵挡,这不是你的问题。”
被记不清面孔的奥安慰着,银河沉默。
他向来如此,并非独来独往,但的确没有什么熟悉的奥,只是把善意默默记下。
直到体表的伤痕消失,也没有多少疼痛的实感,银河被同样记不清面容的支援奥拉着走出了银十字。
他对救了自己的支援奥相当感谢,便配合地被拉拽着前进。
直到道路愈发偏僻,他才问出急切的问题:“你来的时候,我身上的锁链是怎么处理的?”
支援奥却语气随意地回复,“那么松的链条,随便就扯掉了。”
脚步停滞,额间水晶阴影下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可怖。
语气带上了不自知的刀刃,银河质问道:“那上面连着人类的性命,你没有察觉到吗?”
对方转过身,表情却似笑似哭,“当然察觉到了,但那又怎么样,离你被关在那已经三百年了,”
银河沉默。
他不懂,或者说,他不想懂那在看到基地时钟时就明白了的事实。
可看不清面孔的奥还是嘲笑般说出了答案,
“所以啊,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那些人类也早就老死了。”
“我可以申请固化生命。”
握紧拳头,被事实刺激的奥语气变得强硬又偏执。
但得到的回复仍然冰冷残酷,“固化生命挽救不回他们真正的寿命,奥特一族也不允许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生命是有限度的。”
但他们明明享有着近乎永恒的生命。
退后几步,银河还是惊愕于自己这瞬间堪称卑劣的思考,那是对自己出身的不善。
可为什么不能拯救那些生命?
为什么不能让一切生命永恒?
那么短暂的,弱小的生命。
原来连引爆心脏的威胁都不需要,只要稍稍地等待,就会化作一碰尘土。
周围的一切兀得模糊。
翠绿的建筑、周围的奥、脚下的地面,乃至无处不在的光,都开始如镜面般割裂。
空间扭曲,唯一对立于他的支援奥也变得支离破碎。
但对方还是不紧不慢地靠近被思绪围困的战士奥,伸出手,贯穿了梦境主人的胸膛,结束了这份矛盾的哲思。
那张似嘲笑又似哭泣的幻影,终于在握住撕扯下的计时器时露出了实质的面容。
那是和银河一模一样的脸。
袭击买主,银河以为自己多少会受到惩罚。
这显然不是件能被轻易略过的事。
可事实是,对方用指节抵着他的口腔,只用柔软的指腹戳碰了下他的牙尖,就轻巧地收回了手。
而后是遮遮掩掩地替他找来宇宙医生,又当场写下欠条配了高额的草药,捣碎了后给他一口一口喂食,又连续几天替他降温、擦拭。
虽然实际照顾的举措相当粗糙,有时甚至会满脸嫌弃到忍不住放弃,但对方还是愤恨地敲了敲他的额间水晶,选择了继续。
“张嘴。”
坐在床边,阿尔法一手端着浅蓝色的汤药,一手拿着勺子。
对奥特战士没有什么吹凉的必要,所以她很随意把满满一勺伸到病患嘴边。
银河低下头,咬着勺子的一角把汤药慢慢地喝下去。
他喝得小心翼翼,努力不浪费那些昂贵的草药,连被喂得急了嘴角快流下的苦涩汁液都会小心舔去。
但这幅样子,反而让这些时日都在照顾奥的阿尔法有些逆反。
毕竟每天都只是重复喂药擦拭照顾休息实在是无聊透顶,所以她在加大了勺子倾斜角度的同时加快了喂食速度。
察觉到有意的加速,银河也没有任何意见与不满,只是随着来不及吞咽微鼓起脸颊,竭力去跟上勺子的动作。
可最终还是没跟上。
过多的汁液满溢而出,从嘴角滑落了一些。
“浪费了啊。”
阿尔法用手戳戳对方胸前的硬质水晶,把落下来的那点苦汁擦去。
她眼灯微眯,明显是心情好了一些。
银河沉默,只是先咽下口腔里鼓鼓的液体,而后伸出舌尖,把勺子里残留的药液继续小心地利用完全。
对这样的冷淡反应感到无聊,阿尔法把沾着药液的指尖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不应该先弥补错误吗?”
银河:“”
沉默寡言的奥低下眼灯,不至于看不出买主的有意刁难。
但对方为了自己奔波的模样还很清晰。
被宇宙医生说着“为了个玩物不值得吧”,当时的买主却相当坚持,甚至强硬到动了手,才硬从抠门的宇宙人那里打下了欠条拿到了草药。
可掀开掩盖他身份的破布,对方的第一句话却是否认。
“只是因为你是我的财产,弄坏会折价。”
他的买主看着并不富裕。
住着简陋的小屋,唯一的床还让给了他。
如今更是背上了高额债务,实在是不能再浪费任何东西。
为此压平计时器内的些微不愉,他侧过头,凑近了买主的手指。
苦涩的汁液沾染着对方修长的指节,但他并不讨厌。
金色舌面覆盖上纯白的指套,缓慢且完全地舔舐上面残留的汁液,银河感觉到对方的指腹无意识地按压了下他的舌苔。
舌根一时有些发麻,他忍耐住想把异物吐出来的感觉,觉得自己可能又有些发热了。
阿尔法在被咬上手指时瞪大了眼灯。
把喝完的汤药放下,她称得上迅速地按着对方的下巴拿出被牙齿磕碰到的手指,放弃思考自己在便宜奥心中的形象该有多糟糕。
她自己其实并没有让对方舔上来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不一样的表情。
但要弥补的错误被强硬地拿走,银河怔愣住,半张着口,有些无措。
几条浅金色的丝线被指节勾出,粘连着流动着光粒子的口腔,又很快如雾气般挥发。
银河试图平静语气:“这样就可以了吗?”
坦然的姿态反而让阿尔法有些微妙。
她还是用了喜欢的说辞,
“可以了,你很听话,我喜欢听话的财产。”
喂完药后,阿尔法出了门。
她现在完全是负资产状态,必须得搞钱还债才行,总不能把那个抠门的宇宙医生直接干掉一了百了。
好在计划还算平稳推进,在初步刷好了美菲拉斯好感的现在,阿尔法已经不再需要去干垃圾回收的拾荒,可以直接接点不违规的脏活了。
但来钱快的都太远,便宜奥的状态又让阿尔法一时不再敢把对方直接放置几天。
只好和美菲拉斯抱怨,从对方的手里拿到比较近的悬赏目标资料。
“这就是你蹭我酒的原因?”骄矜的情报商人瞥她一眼,一脸无语。
阿尔法不为所动,又倒了一杯边喝边问,“所以给我这几个的情报?我现在很缺钱。”
美菲拉斯嗤笑道,“没钱就别想着养东西。”
阿尔法坦然脸:“可是他又乖又听话,身材好手感也好。”
“他?你不是还在找那个白色的奥特一族。”美菲拉斯撇开视线,“算了,养那种东西,你还是小心点吧,别最后被骗了钱又骗感情。”
“那我到时候就来骗你的钱。”
“哈?”
“因为斯莱的钱很好骗。”
“你在瞧不起情报商人?”
“所以给我情报?我赊账。”
“只让你赊账这一次。”
没办法,谁让她要养一只俘虏,真的相当费钱。
不知道警备队能不能给她报销呢?
买主又出去了。
看着质量堪忧的门吱哑地关上,银河有种周围的空气正在迅速变冷的错觉。
虽然只是半个月的照顾,但连躯体都被对方在擦拭降温时摸了个遍,估计整个宇宙都没有存在会比买主更了解他的身体。
在对方回来时还稍稍有点起伏的情绪迅速平静,并且随着时间开始极缓慢地变糟糕。
这样是不对的,银河想。
被锁在这里、锁在床上,和以前的实验基地并没有实质区别。
只是买主用并不柔软的照顾在软化他。
被照顾、被喂食、被擦拭。
他像是一尊脆弱的古董在被保护和修缮。
隔着被子撑起腿,他圈起手臂,把头靠在了上面,亮起来的眼灯斜着看向那道紧闭的门,手上的银链仍然完整。
他被锁在里面。
那些在醒来前还在担忧的问题,就好像就因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被子和柔和的小夜灯。
哪怕是将他移物换主,新任买主威胁着他的句子也过分单薄。
只是把手放在铁圈上,重复“不想我用这个装置的话。”
对方看起来根本不明白他的铁圈意味着什么,也根本不像那些家伙会选择的交易对象。
但对方仍然把他锁在里面。
忙碌一段时间,完成了两个悬赏,又干掉了一波宇宙海盗黑吃黑,阿尔法抗着需要一些灰色处理的财宝踏着夜晚的边缘回了小屋。
便宜奥还是老样子一动不动,保持着她离家的姿势,如同精致到毫无气息的人偶。
只是这次不再毫无反应,而是在看到她的短暂停顿后说了句“欢迎回来”。
阿尔法顺口回应:“嗯,我回来了。”
把沾着血污的财宝放到角落,能明显感到身后奥如影随形的目光和开始不太友善的气场。
阿尔法倒是不在意,毕竟善良的奥特战士和唯利是图的佣兵在表面上本来就相当不兼容。
拿起毛巾和水盆,她伸了个懒腰,把自己身上的血污先擦掉,而后就开始今天最后的工作——替便宜奥擦身。
“我可以自己来。”对方久违地说,语气却几乎没有坚持的意思。
大概是刚开始发热难以动弹被她拒绝太多次,已经不抱希望了吧。
就算被翻来覆去,肌肉曲线都一鼓一鼓得想要暴起,也只会把脸埋进枕头里当鸵鸟。
但阿尔法不介意现在偷懒,她照顾了那么多天奥,早就对此烦躁到一定程度了。
“可以啊。”她说。
把水盆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她递过拧干的毛巾,有一点解脱的轻松。
“你自己来。”
加重的呼吸。
扭扭捏捏的动作和坚实的体态几乎成反比。
银河努力忽视身边注视的目光。
明明只是给自己擦拭而已,他到底在害羞些什么?
本来就不需要衣物的体表,不用毛巾擦拭也是裸露在外的。
但擦拭躯体的动作被饶有兴致地看着,从最初的手背、臂弯延展到肩膀,毛巾上的水珠又滑落至胸腹,他不自觉地按照买主惯常的顺序对待自己,只觉得手里的毛巾越来越烫。
“你是光之国的奥吧?”
阿尔法冷不丁地问。
银河迟疑地点头,对这样的疑问不明所以。
“你们有第二性征吧,你是什么?”
“alpha。”
“是吗?看不来不像啊。”也闻不到信息素。
“他们没告诉你吗,项圈会限制我的腺体机能。”
看着对方的动作因为提问停下,甚至有点怀疑,阿尔法转移了话题,
“还有要擦的地方吧,别停下。”
“好。”
“那么,你想回光之国吗?”
攥紧毛巾,银河表情有一瞬僵硬,他看向买主,几乎记不起光之国的样子,只有和支援奥相似的模糊。
银河低沉着脸反问,“我不是你的财产吗?”
阿尔法愣了愣,顺着说道,“当然,你是我的财产,别想着回去比较好。”
结束忙碌,终于到休息时间。
阿尔法拉上窗帘,打开给便宜奥的小夜灯,而后抱着超大玩偶坐到了房间阴暗的另一角。
她没有睡眠,只是关了眼灯靠在毛茸茸的玩偶上闭目养神,呼吸很容易就调整成深眠该有的频率。
这段时间的遭遇的确让她累得不行,无论是计划内还是计划外。
唯一的一捧光下,银河正侧着头看她。
寡言的奥在床上呆久了,没有跟着休息的意思,只是平静地盯着角落的存在,以及那只被拥住的玩偶。
粗糙的毛绒制品,蹩脚的针线,劣质的外在代表着这并非买主昂贵的财产。
银河无意识地伸出手抚摸脖颈上的铁圈。
那不仅是用来威胁他的道具,也是他目前身为财产的证明。
但他很昂贵。
“你很贵,弄坏是我的损失。”
“你是我的财产,生病就是我的失误。”
“听话咽下去,我喜欢听话的财产。”
低下眼灯,银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记下这些功利至上的言辞,但喉咙里苦涩的药味却还没完全褪去。
对侧那只占据了买主怀抱的玩偶,买主正把脸颊贴在那玩偶的肚子上,像是在取暖的小奥。
那双给他喂药和擦拭的手,正紧紧地抓着玩偶的圆手不放,甚至随着呼吸的频率一捏一捏的。
明明并非生命,但看着那玩偶的两颗黑石做的眼珠,银河总觉得在与其对视。
不用在意虚假或真实,也不害怕死亡或悲伤,只是享受着买主温热的怀抱。
那个玩偶似乎很幸福。
银河想。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想法的荒谬,毕竟那只是一只玩偶。
只是没有意志、没有生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