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动
楚风萧边磕着手里的板栗,边斟酌语气:“前些日子,岳母送来消息,说是狐狸或许有孕了。”
“什、什么?”朱玥惊的差点掉了下巴。
这消息属实过于离奇,要知道老楼兰王已经故去三年有余,抚平长公主和谁有孕?
长公主养面首一事,她略有耳闻,她从前只当长公主壮年守寡爱玩些,但是从未想过会这么离经叛道,玩出来个孩子。
旋即,朱玥向他投去了核实的目光,楚风萧微微颔首,确认了她心中的怀疑。
朱玥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头都要跟着炸了。长公主上一世可没有这么一个私生子,这一世当真是越来越偏离轨迹了。
谁能容忍先王遗孀产私生子?遗腹子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私生子,这事若是落实了,简直就是留给敌人一个极大的把柄。
长公主莫非是糊涂了?
不过这事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瞌睡时候送枕头,偷笑还来不及,楚风萧又怎么能不好好利用此事做文章呢?
朱玥追问道:“谁的?”
楚风萧平静的面上终于浮起一丝讥讽:“不知。”撇撇嘴,“也是有所耳闻,不过此事过些日子便可知真假。”
“你想怎么做?”
“孩子必然是留不得。”
“你要让楚宜北去试探吗?”
“王妃果然聪明。”楚风萧呵呵笑着亲她的侧脸,而后才正了神色,“旁人近不得身,也就只有他行。”
往年都要登山祭祖的抚平长公主,今年早早便递过折子,言说,年龄渐长,入冬后,身体愈发不适,索性就留在茂陵陪伴先王,不再同行。
长公主正值壮年,哪里来的身体不适,楚风萧自然是不信的,便派孙太医前去问平安脉。结果,孙太医到茂陵后连太妃的面都未见上,便被原路送回来。
好在孙太医留了个心眼,查过太医院的档案,从八月开始,太妃的平安脉就只有四个字‘安稳无虞’,显然是未见面就随便勾写上的。
恰好此时,李淑娴递来消息,说是九月里上香时匆匆见过太妃一面,见她身形丰腴不似往日,猜测太妃或许有孕,但毕竟是匆匆一瞥,是以这事也不敢轻易作数。
两边之事互为佐证,楚风萧对此先是半信半疑,接连派了几波暗哨去魂梦园盯着,其中就有言泽。
自那日不欢而散之后,魂梦园便被长公主打理成铁桶一座,进出之人更是看得谨慎,但是过于严苛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几日,言泽便盯上了看守茂陵的陈和,发现他时常出入赌场之中。
荒郊野岭有赌场,本也不是稀奇事,有钱人喜欢找点不一样的乐子,这种乡野赌场就都能办到,至于这赌场姓楼兰还是姑苏就不好说了。
这些事,朱玥自然不知,但她还是循着直觉道:“你怀疑陈和有问题,所以你贬斥冯玉之去茂陵?”
听上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可是楚风萧点头应了,兀自还剥着手里的板栗。
“你要他和陈副将交好?”
“也不尽然。”
几下之后,楚风萧手里便只余下一把剥皮板栗,他把板栗塞到她手中。
“吃吧,小馋猫。”
“陈和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意是送他去监视太妃,可是这人有点愚,也就起了旁的心思。”
“他和冯玉之是同辈,我当时提拔冯玉之,他本就不服气,如今我又贬冯玉之到茂陵。”楚风萧说着,语气里难掩的遗憾。
“或许陈和会对冯玉之发泄一通?然后拉成自己人?亦或者让他做些背锅的事情?”朱玥接话道。
“有这种可能。”
“那你就全然信冯玉之吗?”
“信。”楚风萧回的认真,“当日我能从东华门下活着出来,冯玉之功不可没。”
朱玥把玩着板栗的手停住了,回头望他,见他眼光幽深凝重,心里也跟着压抑起来,深吸气,道:“那我也信他。那接下来如何?”
“接下来?”楚风萧轻笑出声,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们了,楚宜北自然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你总算知道算计他了?”朱玥撑着脸颊,打趣他。
“他从前算计我那么多次,我不过就几次而已。”楚风萧说着,把人拉扯到怀里,“他也未必是坏,的确是有些才干,碎叶城一战,打的实在是漂亮。”
后半句是由衷的赞叹,朱玥听得心中一慌,她实在怕他心软,又念起往日情分来。
朱玥趴伏在他胸口,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半晌才道:“可我们不能赌。”
“我知道。”
万事只能有十全把握,而不能去赌人心的百分之五十可能,他们都心知肚明。
“我不想再看见他。”说完,又换了个娇气的语气,“祭祖那日,我就不去了,我最近困乏的紧呢!”
“好,阿念不去便不去,你好好在家中睡觉就好。”
朱玥满意的点点头,又把话题绕到方才的八卦上:“那你说,长公主究竟是有孕还是没有?”
“自然是十成把握。”
“那楚宜北一定要气死了,他最爱惜自己高贵的血统。”朱玥讥讽完,又补充一句,“若是让他知道长公主要生下旁人的孩子,他肯定觉得丢脸极了。”
……
腊月二十八,祭祖之事如期举行。
今年,因着太妃告病、王妃有孕,是以就只有楼兰王领着镇北将军一行往惠山祭祖。
沿途一切从简,民众们自发的夹道欢迎一如往年。
从惠山下来后,楼兰王带着镇北将军又登临宣德楼,宣了几项来年的新政,便回到宣事殿。
楚风萧兀自坐回太师椅上,身形稍稍放松些,目光却是紧紧盯着恭敬站立在大门处的楚宜北。
他可真的是谨慎、疏离,片刻恍惚后,楚风萧才屏退屋子里的下人。
“此地没有楼兰王、镇北将军,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别拘谨着了,坐吧。”楚风萧扬扬手,招呼人坐下。
楚宜北恭敬的应声,而后挑了最远的一张椅子坐下。
楚风萧见他如此,心里竟有一丝遗憾,原来兄弟两人的渐行渐远就是这么从习惯性的保持距离开始。
“你归京已有数日,可曾去看过太妃?”
“并未。”
“这本太医院的问诊录,你拿去看看。”
说着,楚风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来取桌上的东西。
楚宜北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着兄长的话上前把册子取过来,连翻数页,并未发现不妥之处,把册子重新放回原处后,方才斟酌道:“还请兄长明示。”
楚风萧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的确是茫然不知,这才开口。
“你打小养在母妃膝下,竟然连母妃生病也不知?”
楚宜北眉头蹙气,他这些时日和母妃私下里通信时,并未听说母妃生病,是以故作诧异道:“怎么会?”
“难道太妃没来祭祖一事,你不知情?”
“母妃年长,自然是不便再列席如此繁琐场合。”
一番话说的恭敬有礼,让人挑不出刺来。但是毕竟还年少,语气里的不满仍是难以掩饰的干净。
楚风萧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如此场面话你也信?”
“不然呢?母妃不会骗我。”
楚风萧哼了声:“母妃正当壮年,怎么会身体不适,恐怕是不想我们小辈担心罢了!”
先还是克制着的楚宜北,在听到这一番话,心里的一团火立时就被点燃,再开口也是毫不留情:“你当真担心我母妃,就不会送她去茂陵那种偏远乡下!”
语气高高扬起,继续不满道:“你若真当我是弟弟,也不会送我去西边苦寒之地!我接连上书数次,三番五次的请求归京,你都不许!若不是碎叶一战,弟弟恐怕这辈子也无缘归京,当要老死异乡!”
“请问楼兰王,世间有如此防着血肉骨亲的吗?”
一句一问步步紧逼,楚风萧闻言心中唯有冷笑,这一出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玩的可真的是溜。
不知其中内情的乍一听这番义正言辞、铿锵有力的质问之词,都要唾骂他一句恶人呢!
可是,如今的楚风萧也不是那么好蒙蔽的,况且这一世,他早早就看透这一对母子的嘴脸。
是以,楚风萧语气一沉,言语间带了些许遗憾:“我知道太妃从小就不待见我,可是毕竟太妃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自当孝顺她!”
声调一转,带了些许哽咽:“太妃去茂陵,于我,也是无奈之举。”
楚风萧重重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也知道父王和母妃感情好,我那些时日便常常梦到父王在下面哭诉思念母妃。”
楚宜北愤怒的神情下,露出些许的不自然来,垂着头静静的听着。
“我本想着多抄几份经书就能让父王在下面安好,结果却并未改善,仍是日日噩梦,直到母妃去往茂陵,我才再未做过那些梦。”
“母妃于我有恩,而我却因为愚孝,让母妃在茂陵受苦,实在是我不该。你若是怪罪我,就怪吧!我自当受着。”
言辞之中,楚风萧一度哽咽,听得楚宜北的火也跟着消下去,毕竟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兄长,再怨又能怨到哪儿呢?
话锋又一转:“再者,你若说我诛杀太妃身边小人一事,我亦能给你交代明白。”
“当日你不在京都,太妃身边的小小婢女竟然暗通姑苏,妄图对你长嫂下手,再把此事嫁祸到太妃身上,此等事,你要我如何忍?”
其中真真假假,楚风萧赌楚宜北不知全貌,即便是知道过大概,也不敢轻易指摘翻案。
“好在你长嫂无恙,那小人也自戕,保全了太妃的名声。”
语气突然冷厉,他身子猛然前倾,直直盯着面前的人,高声斥道:“你说如此恶人,我当如何留她!”
楚宜北赫然惊醒,两人目光于空中交汇,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嘴唇上下张合,楚风萧的一番提点竟让他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