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碎
围坐一团闲聊的丫头婆子们被这突然扬起的尖利女声吓得愣怔在原地。
待看清面前来人时，慌得立时跪倒在地，口中止不住的告罪求饶，胆子小些的已经开始掩面啜泣起来。
早在数日前，朱夫人便已经言辞凌厉地敲打过一番在风雪园侍候的仆从们。
今日更是当着王妃的面，旁敲侧击的重又敲打过一番，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是有胆子大、不要命的人敢挑今日在背后嘀嘀咕咕。
难道以为灯下黑就安全了吗？
是以这会儿随侍在王妃身侧的下人们俱是一惊，面面相觑不敢发一言，实则内心皆是恻恻，生怕一开口再连累到自己挨板子。
方才绯闻中心的朱玥这会儿脑子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目光茫然不解的望向眼前跪匐一地的人。
五月里，风过回廊，带来阵阵寒意。
“王妃？”
身边人的切切问询声唤回了朱玥方才游离于外的神经。
她一个机灵，陡然幡醒，胸口传来阵阵钝痛，痛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浑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正死死的扣着一旁的人，手下力道几乎在那人白皙的腕上带出红印来。
“阿念？”
朱玥循着声音扭头才看见左手边，面色焦急，正覆着她手轻轻安抚的李淑娴，扯扯嘴角，“小姨，他们方才说什么？”
她迫切需要旁人的一个直白否定答案来告诉自己，方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李淑娴心下发急，强自镇定宽慰道：“几个嘴碎的下人们胡乱编排的事情，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明明话中已经极尽否定，可是落到朱玥耳朵里却是阵阵凉意，心中希望也随之熄灭。
嘴角微微抽搐，目光渐渐黯淡下去，隐隐有泪光涌动。
原来她所爱之人，竟然有这么多事情瞒着她。
先王妃、侍妾、孩子，还有她的身世？
原来她竟然是先王妃的替代品，那些过往间的恩爱仿佛是一场笑话狠狠鞭笞着她的心。
一双虚空大手死死揪住了她的心，她被揪的难受，抬手捂住胸口。
原来她以为的独一无二的爱之下，掩埋的都是旁人的血和泪。
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涌出来，落下去。
是前朝逆臣之后，还是楚风萧路边捡来的孤女，她究竟是谁？
心痛交加，面上也是泪眼模糊，她抬手覆住抽噎着强忍下泪水。
往事翻涌，转瞬间，桩桩件件不堪细想，密密麻麻地冷意已经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楚风萧，还有多少事是瞒着她的？
朱玥努力想弯起的嘴角彻底垮下去，她的视线越过同乐，漠然的扫向眼前匍匐在地，颤抖着肩膀的仆从们。
愤懑越过悲痛，爬上她的心头。
李淑娴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心疼极了，转脸冷然的吩咐道：“同乐，把这些个丫头婆子们都拖出去，先关禁闭，好好查查是谁背后干的龌龊事。若是不招出幕后主使，便不许给吃喝。”
如此便是有了主心骨，同乐片刻不敢耽误地喊来院子里的护卫把人都扣住，又命人快跑着去花厅通传夫人小姐。
说话间，李淑娴和如意一左一右想要搀扶着王妃往厢房歇息，转身的刹那，朱玥猛然甩开两人的手。
面朝着如意，冷恻恻道：“你也有事瞒着我。”
平铺直叙的冷厉语气吓得如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奴婢不敢瞒您！”
谁也没料到向来温婉的王妃突然发难，如意身后跟着的仆从们一下子慌乱的跪作一地，连声呼喊着，“请王妃息怒。”
“王妃息怒？”
朱玥自嘲的冷哼道，冷眼斜睨着匍匐一地、战栗着的仆从，最后哂笑着扭头甩开了一众人，自顾自地往外走。
入目昏昏沉沉，步子踉踉跄跄，却是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阿念，你要去哪儿啊？”还是李淑娴先回过神，疾走几步跟上，急声呼唤着。
朱玥充耳未闻，她失态了，但是她不想再迁怒于对她极好的小姨。
如意被吓得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快跑到王妃身后，几乎要哭出来，“王妃，您要去哪儿？奴婢陪着您。”
脚下步子猛然顿住，朱玥扭头望向身后人的目光掺着阵阵寒意，吓得如意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你们谁也不许跟过来！”
话音落，人已经提起裙子快跑着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李淑娴被女儿出乎意料的举动吓到，立时失了方寸，急声道：“初九，快，快去跟着小姐。”
情急之下，李淑娴也忘记去遮掩自己同王妃、初九之间的关系。
好在现下风雪园因为王妃的突然离去，乱成一锅粥，自然是无人注意到她话中的不妥之处。
……
方才凭着一腔怒意冲出风雪园，这会儿冷静下来，却是四下环顾亦茫然。
楼兰之大，她所知了了，又能往哪里走？
楼兰河上的龙舟比赛已经结束，游玩的行人们三三两两结伴笑闹着往城中走。
朱玥欣羡地望着身旁结伴而行的旅人，心中黯然，今夜都不知要宿于何地。
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绣花鹅黄襦裙配大袖的外衫，暗自庆幸今日这套衣衫同此刻环境并不唐突，索性也就顺着人群的方向往城中走。
朱玥神色恍惚，目光茫然若失，手下意识的摸到胸口挂着的平安扣，心中泛起苦涩来。
往日珍之重之的贴心之物，现如今摸一下都觉得讽刺。
可是若是要扔掉它，她却是舍不得。她舍不得他，只要一想起那个名字，都觉得心口绞痛。
那些两人抵死缠绵的回忆都如同他从前赠予的一场镜花水月，碰一下就碎的不成样子。
她想恨他，却又觉得最该恨的是自己，想着想着眼泪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起滚来。
“姐姐，吃个糖葫芦吧！甜的，娘亲说吃了甜的就不难过了。”
朱玥低头看向眼前的陌生孩童，他咧着嘴笑着，手里高高举着一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她看着那串糖葫芦，又看了看眼前的小人，心里的悲痛再也绷不住，眼泪重又扑簌簌地流了出来。
濒临绝望之时，只要稍稍一点甜头就能撬开希望之门。
朱玥颤抖着手接过糖葫芦，没有犹豫的咬了口，入口甜腻，含糊不清道了声多谢。
孩童咧着嘴呵呵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转身飞快朝远处跑去，几下便再也寻不到踪影。
朱玥举着糖葫芦又咬了口，甜滋滋的，仿佛是寻到了宣泄口，每咬一口，心里溢起的怨愤就消了点。
可是眼中的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渐渐也就引来路人好奇的指指点点。
纷纷议论着是谁家的姑娘和家人走散了，边吃糖葫芦边哭的撕心裂肺。
一位年龄大些的阿婆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上前递过一张干净帕子，温声询问道：“姑娘，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朱玥望着眼前面色祥和的阿婆，没多想便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
“姑娘可还记得回家的路？”
这问题难住她了，她如今是有家不能回的，但只含糊不清的回道：“记得的。”
面上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她的事情，谁又能帮她呢？
旋即心中黯然，便把帕子连带自己干净的那张一起递还给阿婆，道了声抱歉，微微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不等她再走几步，就已经发现不对劲儿来。
大脑渐渐变得昏沉，眼前影影绰绰模糊不清，嘴唇干涩难耐，脚步虚浮，踉跄了下。
身上传来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实在是够倒霉的，她心道不好，狠狠啐骂一声后不由分说的咬破了舌尖，疼痛混合着血腥味瞬间直冲脑门。
她趁着片刻的清醒，拖着虚浮的步子走出人群，咬紧牙关往人少的地方走，想先寻一个遮蔽的地方熬一熬。
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朱玥心中焦急，但是不敢往回看，闷着头挣扎着快速往前走。
男人的步子沉重，一下一下，每一步好像都重重地敲着她的心窝。
身上的不适，心中的恐惧，如火似冰的折磨着她。
她的心脏快速跃动着，呼之欲出，身体里积蓄起的滚烫几乎要把她灼伤，几乎要吞噬掉她全部的理智。
她发狠的在手臂上咬了口，咬痕上细密的渗出血来。疼痛唤起了她的感知，强忍着泪，深呼吸加快脚步。
若是不幸被抓住？
几乎没有犹豫，她颤抖着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握紧，她要活下去，她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
终于，她的肩膀一沉，那人已经行到她身后。
“小姐，跟我走！”
这声音太过于熟悉了，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原来是初九。
这几步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紧握簪子的手垂下，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目光重又变得涣散，迷离，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紧咬着的唇能看见点点殷红。
“带我走。”
朱唇轻启，带着魅惑，挠着人心。
初九心知不好，不敢耽误，一句冒犯了刚出口，斜着一掌便已经劈到她的脖颈。
朱玥身子瘫软着向地上跌去，初九一个拦腰把人抱着驮在背上，快步往城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