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哪只手?”阿宿暗咬牙关,哑着声音问道。
那男子本就被阿宿方才那一招吓傻了,哪里还能分辨他眼下的问题,直接哭着道,“小郎君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阿宿似是有些不耐烦,“我再问一遍,是哪只手推的我姊姊?”
男子似乎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哭懵了的眼珠子一下聚起了神。
“沈……沈家娘子她害了倩儿,我……我……我只是想让她吃些苦头罢了。”
他咬着牙,似是方才被吓没的骨气又被他寻了回来,连带着理智也被他寻了回来。
“我是李家的人,若是我们郎君发现我日落之前还未回去,定会上门寻你们娘子麻烦!”
阿宿却悠悠然道,“区区一个奴仆,也不知晓得你们家郎君多少秘密,我替你们家郎君清理门户,他感激我还来不及。”
阿宿脸上的红疹已经痊愈,眼下他虽看着白净俊俏,可扯动着五官展现的笑容,却总带着阴森,叫人看了骨头直生凉。
那男子亦是如此,理智还未寻回来多久,就被这股子寒凉给吓没了。
“哪只手?”他继续问。
男子抖着身子,再也不敢说话了。
阿宿说的没错,他在李家不过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小奴,甚至他连李郎君都没见过几面。
他若是死在外头了,对于李家来说,也不过是死了一只蝼蚁一般,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他有些后悔了,虽说他与余家二娘曾有过一段,但眼下两人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他就不该中了一时美人之计,答应替她教训沈家娘子。
余家人眼下是犯了王法的逃奴,他本就不该沾!
阿宿突然笑了,恰好有一阵冷风自窗缝钻进来,那男子心尖一颤,有一瞬间,他似是感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罢了,这只手我可以暂且先让你留着。”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掐了他的下巴强行掰开他的嘴,将纸包里的粉末一个囫囵全倒了进去。
粉末干涩,惹得喉咙很不舒服,男子想呛,但由于恐惧,竟生生被他忍住了。
阿宿对他的行为很是满意,连带着语气也变得好了些,“这是一包能使人穿肠烂肚的药,七日后若是没解药,便会发作。”
男子慌了,连连求饶,“小郎君,求求你饶了小人一命,小人甘愿为你当牛做马!还求小郎君饶命!”
“哦,那倒不用当牛做马。”他冷笑一声,“我只想知道,余家所有人的行踪。”
整理好一身的尿骚味,阿宿这才敢往沈雅彤的院子里去,今日她无缘无故被那人往水里推,定是吓着了,他要去看看。
只是走到院门前时,他竟是停下了。
今日阳光甚好,她如往常一样跽坐在廊下,翻看着几子上的账目与册子。
大约是刚沐浴过,她的头发还未完全绞干,有几缕湿哒哒地垂在肩头,剩下的头发也被她用了一支素簪子,随意地挽了一个髻。
月白衣裳外头套了一件雪白的大氅,看着随性,却仿佛带着光。
就像他自沈家柴房醒来时,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
也从未有人这般对他好过。
她是他命里的仙女姊姊。
她那般好,谁都不能污了她!
谁也不能!
自他站在院门口时,沈雅彤便已经瞧见了,看他迟迟不入内,她才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阿宿眸光一亮,立刻跑了过来,“姊姊。”
他乖巧地站在她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眸仿佛带着光,沈雅彤竟一时有些恍惚。
大约是在府上养得好,她感觉他的个子比初来时抽条了些,虽依旧瘦弱,但较之之前倒是挺拔了不少。
她淡淡道,“今日都去哪儿了?”
阿宿虽微微一顿,但没打算同她扯谎,直接道,“我跟着姊姊去了严家花院。”
沈雅彤没想到自己果真没看错,更没想到的是他会这般直截了当得答了,一时竟有些语塞。
她眯了眯眼,“不是叫你在家好好养着吗?去严家花院做什么?”
“我不放心姊姊。”他道,“所以想跟着。”
“想跟着为何不同我说?”
他低下头,看着有些委屈。
沈雅彤暗自一笑,看来他对于这般装委屈还真是上瘾了,她继续问,“后来去了何处?”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甚至有些欲言又止。
“说。”
面对沈雅彤的再次问话,他这才开口,“我去寻了那个推姊姊的人,并将他打晕带回了府。”
沈雅彤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这个少年年岁不大,身形瘦弱,若是他去寻对方打骂几句,倒也还说得过去,可将人打晕带回府,她有些不信。
或许,是有人帮了他。
她温声试探:“你怎么将人带回来的?”
阿宿委屈地撩起了衣袖,从前的那些淤青紫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连伤口也结了痂,所以便显得手臂上那道新伤更加得触目惊心。
她蹙眉:“他打了你?”
他点点头,并掏出一把匕首:“他手里拿着这个,但被我夺了下来,我用这个阴差阳错将他打晕了。”
那匕首十分粗糙,一看便是街摊上的下等货色,她又问,“你可伤了他?”
他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曾,我要将他带回来给姊姊处置。”
“可问了他为何要这般做?”
“恩。”他道,“他说他是李家郎君的奴仆,听了余倩儿的话来为难姊姊的。”
她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想从他的神态语气中抓出一丝撒谎的异样,可他说的滴水不漏,甚至连眼神都是一副坚定维护主子的奴仆模样。
几乎揪不出任何破绽。
她有些失望。
他不可能如此无缘无故去花院,而且那么巧,安庆郡主也在。
那日月旦评安庆郡主看他的眼神做不了假,虽看不出她是否认识阿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阿宿在郡主眼里是特别的。
当年沈家被灭的起因是城郊的那个盐矿。
而今经过江郎君的努力调停,她成功将此次盐矿事件赖在了那些贼寇与余成身上,沈家这才得以保全。
可盐矿幕后之人她依旧没查清,但她肯定此事与韩家有关,可惜她并未寻到实证。
她有那个感觉,郡主与阿宿之间的关系是很好的突破口,他二人同时出现在花院,定有些什么。
可惜的是,她依旧未寻到实证。
她招了青梅将屋子里的药箱拿了出来,并将他招到身边,拿出金疮药,“疼吗?”
他乖巧地跪坐在她面前,受了伤的手臂摆在那里,金疮药一点点洒在伤口上,虽有些疼,但他却觉得心莫名地甜。
他点了点头,“恩。”
“莫说沈家,我院子里也有打手,以后这种事让他们去做。”她柔着声,边给他上药边试图再次找寻他的破绽。
谁想他却眸色一亮,带着坚定的口吻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姊姊的。”
上着药的手突然一抖,一整瓶金疮药被她全倒了出来,她心尖一颤,脑海中猛地响起了前世里韩宿对她说的那句话。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是我的!只有我可以!连你自己都不行!】
无尽的恐惧没来由地扑面而来,以至于她下意识地脊背一凉,目光也呆滞了几分。
她突然的失神让阿宿的心也紧了紧,他连忙扶住她手里的药,关切道,“姊姊,是我的伤口吓着你了吗?”
沈雅彤猛地将手抽了回来,紧闭上眼尽力让自己平静,好在她已经经过几个月的沉淀,对韩宿的恐惧已经有所缓解。
不过几息,她便稳住了。
“怕是今日险些落水一事被靥着了。”她拿回金疮药,“你方才说,是余倩儿让那奴仆这般做的?”
“恩。”
“我若让你砍了他一只手。”她神色变得十分阴冷,“你敢吗?”
温声的试探,总带着一层不可看破的薄膜,倒不如直接化作利刃,将这薄膜给捅了。
可捅了之后,她却后悔了。
阿宿愣愣地看着她,似是惊讶又似是不解,但很快他便猛地点头,“敢!他伤害姊姊,他就该死。”
“罢了。”沈雅彤叹了口气,“还是好好留着他吧,既然余倩儿寻过他一回,还会再去寻一回,你去寻孟二娘子帮忙,设法将她抓来。”
阿宿走后,她竟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关于阿宿到底是谁的疑团越来越多了,一时之间要理清这头绪,竟也有些难。
但他若是韩宿,方才在她的试探之下,他身上定会有杀戮之气,可阿宿却是惊讶和犹豫。
呵,沈雅彤啊沈雅彤,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十岁上的孩子。
若他不是当年的那个韩宿,她此番循循善诱地试探岂不是害了他?
她重活一世,要寻韩家复仇是没错,但该有的底线可不能丢。
缓了半晌,她才将青梅招了来,“去看看,那人是否在咱们府上,若有,好生将他放回去。”
青梅蹙眉,“阿宿如此莽撞行事,娘子不罚他?”
她摇了摇头,“无妨,且看他接下来还能做出什么举动。”
她顿了顿,道,“你再去一趟龙威镖局,问孟二娘子借几个人,就说,我过几日要出门巡铺子,一个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