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沈平昌第二日便走了，沈家在凉州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丝绸大家，自是有一批固有的大客流。
邸舍生丝毁了，便交不出货，交不出货，便等于毁约，作为当家人，自是要去赔礼的。
其实沈家也在到处搜买生丝试图以补全订单，可再怎么搜买，依旧还缺很多，眼下他除了登门赔礼，怕是也没旁的法子了。
为了防止出现月前的袭击之事，沈雅彤一大早便让青梅去了龙威镖局，让孟二娘子派了几个人手暗中保护沈平昌，顺带着也给她自己寻了几个。
沈平昌没出门多久，她便随着沈峰出门巡铺子了。
原本杨氏想跟着，上回去城郊，正是因为她没跟着，后来才会发生那些事，她内心实在愧疚的很。
只是家中大小事务确实离不开她，而且巡铺子也是沈平昌吩咐的，无奈之下她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沈峰带着沈雅彤离开，只连连吩咐，让兄妹二人早些回来吃晚饭。
其实沈雅彤也早想出来巡铺子了，但她并非是为了同那些管事讨教，而是想看看自城郊盐矿一事后，位于烟虞城的韩家铺子生意到底如何。
韩家是以买卖茶叶与米粮起家的，可不知为何，在烟虞城开了布行。
韩家布行离沈家的成衣店不大远，大约只隔了一条街，站在门口远远望去，便能瞧见韩家布行的大门。
但很明显，来沈家成衣店的客人比之韩家的多了不止一倍。
沈雅彤正巡着自家的成衣店，站在门口边眺望边问店里的伙计，“那家铺子，平日里生意往来如何？”
伙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啧啧稀奇道，“说来也怪，那家布行近日不知怎么的，伙计自早到晚各种揽客忙碌，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从前他们如何？”
“从前？”他更是显得无语了，“从前他们都是过了晌午过后开门，太阳还未落山便落板走人了，有时竟还赶客。”
说话间，有一位身着华丽的女子从韩家布行里走了出来，她身姿挺拔，走路如风，连带着她面上戴着的面纱也随风飘了起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那男子浓墨大眼，腰间还挂着一把刀剑。
这世上也只有飞鱼刀才既是刀又是剑。
沈雅彤微微一愣，虽然隔着远有些看不真切，但她肯定那挂着飞鱼刀的男子，正是那日在庄子上出现的官人。
等到那两人再走近些，她才认出，原来那一身女装昂首走在前头的，竟是安庆郡主。
只叫她没想到的是，男装时，郡主身形高大，极有武将之风，就连身高也不输于寻常男子。
可一上身女装，虽行动之间亦是有一些武将之风，但却平白多出了好些娇柔之意。
特别是她上下身形的比例，沈雅彤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给她做的衣裳的模样了。
郡主在沈家成衣店门口站定，对着门前站着的沈雅彤微微笑道，“听闻沈家成衣店做的衣裳很是新奇贵美，我过来看看。”
“娘子里面请！”
在沈雅彤身旁的伙计立刻跳了出来，笑脸盈盈地迎了上去，“娘子想做什么款式的衣裳？我们店里今年新上了一款特别的布料，您瞧瞧？”
郡主虽被迎了进来，却在沈雅彤身旁停了下来，“这位可是店里的东家？”
东家吩咐了，娘子才刚出来巡店，得好生看护着，所以伙计又一次热情地迎上来，“这位娘子真是好眼力，这位是我们自家娘子。”
郡主恍然大悟：“哦，原是沈娘子，幸会。”
沈雅彤向她福了福身，也在暗中观察着，她总觉着郡主此次前来，另有目的。
“既然是沈家娘子，应该对店里的布料衣物很是熟悉吧？不如请娘子带我瞧瞧？”
伙计还要上来，沈雅彤却开口，“娘子喜欢什么样的衣裳？”
郡主微微歪头瞥了一眼店内摆设，耸耸肩道，“沈娘子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衣裳？”
“娘子身形修长，上下比例优越，手臂亦是修长，可选广袖留仙裙，可若娘子是个爱动武的，那不如窄袖襦裙？我们店里也有好些不同款式与颜色搭配的窄袖襦裙，娘子若是喜欢……”
“不如，直接给我做一件吧？”郡主直接截了她的话头，“我这个人不大爱逛，沈娘子这般说着，我也不大能听得懂。”
她笑笑，“倒不如，沈娘子直接给我做一件，倒也省心省力许多。”
沈雅彤微微一愣，她虽平日里偶尔也会给自己做些小衣裳，可再怎么样也比不过那些专门的裁衣娘子。
“那还请娘子移步，我这就去请店中的裁衣娘子，给娘子量尺寸。”
“沈娘子不会么？”郡主问，“沈娘子不是这家成衣店的东家娘子吗？”
伙计想来解围，但依旧被沈雅彤挥退了，她笑笑：“我虽是东家娘子，但年纪尚小，懂的东西也不多，若是这位娘子当真点名要我来做，自是我的荣幸，只不过。”
她耸耸肩，“若是我做出的衣裳不符合娘子的需求，那不是辜负娘子多日等待了不是？”
话音刚落，郡主却突然笑了，爽朗的笑声惹得店内其他顾客都纷纷看了过来，可她却丝毫不在意。
“沈娘子果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说着，她顺手扯了脸上的面纱。
沈雅彤微微一愣，郡主男装时，也不知用了什么，将自己的眉毛肤色勾勒得如男子一般，而今女装的她，面上抹了些胭脂水粉，竟意外显得娇嫩许多。
她再道，“还劳烦沈娘子为我量尺寸。”
沈雅彤迅速缓过神，并退了几步，招呼她入了内室。
内室门才关上，沈雅彤才开口，“敢问可是王郎君？”
“看来沈家娘子不仅伶牙俐齿，眼力还很不错。”郡主道，“我今日来，只是想让沈娘子给我做身方便些的衣裳。”
“不知郎……娘子想要如何方便？”
郡主笑笑：“打架方便些。”
量体不过一会儿，郡主便满意地走了，临走前她还强调，说是这几日她就想要，她可以亲自登门去沈家取。
看着似是很着急。
本着不得罪贵人、为贵客周到服务的前提，沈雅彤一一应下了。
成衣店的陈管事早间出门去纺织行挑选布料了，郡主前脚刚走，他后脚才回来。
听闻自家娘子亲自接了个单子，又惊喜又讶异，连带着同她说话，都从长辈关怀口吻变成了长辈欣慰口吻。
陈管事是沈家的老人了，几乎是看着沈雅彤长大的。
他家中没有女儿，两个儿子分别在去年和今年又给他添了两个孙子，所以陈管事对看着长大的沈雅彤甚是宠爱。
一听沈雅彤又有自己行走商道的心思，又是东家应允的，他便直接拉了她坐下，同她聊了一下午。
要不是时间过得太快，他怕是要将他自管事以来的所有事，遇见的所有人，此生的所有经验总结，一股脑儿地全塞给她。
眼见着天色渐暗，他只好歇下，只道，“买不到新的生丝，咱们沈家的丝织行近日也不大忙，娘子若是有兴趣，过几日随我去瞧瞧？”
“其实，我来还有一事想询问管事。”
由于说了太多话，陈管事先给自己猛灌了杯茶，才道，“娘子还想知道何事？”
“是否布料的材质与生丝的质量有关？”
“自然。”
“是否生丝的质量与桑蚕有关？”
“按理说，是的。”
“倘若咱们自己培育，可行？”
陈管事愣了愣，才道：“这些年东家也一直在想法子培育咱们自己的桑蚕，可这一来普通蚕种娇弱，凉州气候不大适合生存，二来，丝织行需要大量不同种类的生丝，若是只等自家的蚕种吐丝，怕是会供不上货。”
话虽如此，但若沈家绸布单单只靠向外购买生丝，若再遇上个邸舍失火，那么还会再被重创一场。
沈家可不能再重创了。
所以沈家想要东山再起，就不能对外购之物有太大的依赖。
与陈管事再聊了一会儿，沈峰便来接她了，这些日子沈峰几乎是起早贪黑里外忙碌，眼周都黑了好一圈。
他从来就是那个懒散的性子，突然这般勤奋，身子自然是吃不消的。
所以当沈雅彤上车时，便瞧见他早早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马车动了动，似乎吵醒了他，他立刻醒转了过来，当看清来人，他才迷迷糊糊道，“今日店中可安？”
沈雅彤淡淡一笑，“兄长想睡便睡吧，一会儿回去是不是又要看账本？”
“什么账本？”大约是被委屈的，他竟一下没了睡意，“你嫂嫂每日晚上都要叫我算五十道算经，否则就不让我进屋睡！”
沈雅彤柔声道：“嫂嫂也只是想让兄长早些成器。”
他愤然指着自己眼下那片黑青：“我都这般了，还不成器？”
说话间，马车外头传来了一阵丝竹管弦之声，还伴随着男子吟诗作对的声音，沈峰那昏昏沉沉的精神一下子清醒了。
原来此时马车正路过落霞茶馆。
他轻轻撩开车窗帘布，艳羡地看着不远处的灯红酒绿，不一会儿，又将帘布猛地合上，闭上眼睛靠回车壁。
沈雅彤暗自笑了一声，道，“兄长若是想去便去，我同孟二娘子借了几个人护卫，我自己能回去。”
“不成。”他瞥了瞥嘴，“你嫂嫂说要一块儿回去吃晚饭呢。”
“嫂嫂那儿我去说项。”她笑着道，“兄长成器之路上，可不能没了朋友不是？”
“那倒是。”
他微微颔首，复又撩开车帘往落霞茶馆看了一眼，犹豫了许久之后，才道，“你自己当真可以？”
沈雅彤点头：“可以。”
他似是还不放心，再问，“这天可快黑了……”
“停车。”沈雅彤叫住外头车夫，马车立刻停了下来，她冲沈峰笑笑，“兄长快去吧，记得早些回家才好。”
沈峰顺势摸了摸她的脑袋，终究还是没拗过心中那颗交友的心。
唉，还是自家阿妹温柔懂疼人。
送走沈峰之后，沈雅彤那副乖巧模样一下子消失了，她招来青梅，沉声问道，“可看清了？”
青梅肯定道，“是，那人方才去了下三街，娘子，可要叫人跟去？”
“不，我亲自去。”
“娘子不可！”青梅连忙拦住自家娘子，“下三街可是低等贱户之所，娘子怎能去？”
所谓低等贱户之所，便是那些人口中说的窑子。
贱户为了谋生，有手艺在身的会做些贱业养活自己，没手艺在身的，要么与商户等人家签订身契做些帮工，要么出卖自己去良人家里做贱奴。
那些寻不着商户收留也寻不着良人家，更寻不着出路的，便只能来窑子，靠出卖自己身子来养活自己。
来窑子的客人，也不是什么高贵之人，大多是些去不起秦楼楚馆的良人以及一些能养活自己的贱人。
所以给的银钱也不多，但好在至少有口饭吃。
沈雅彤虽在城郊庄子里待过几日，但余家娘子们的性子她还是清楚的。
她们各个性子高傲，是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身子的。
所以，她才要亲自去看看。
毕竟她虽不向无辜人寻仇，但欺负过她的，她也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的。
她又不是什么随便谁都能欺|辱的冤种！
“不，我要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