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 梦释
四下尽黑。
混乱中阮雪音有些不确定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
“夫人。”
却听耳畔唤声再起,不是棠梨。
云玺。对方一向温润的手覆上来,比先前棠梨的触碰真实百倍。有光亮朦胧一线如晨曦展在天际,她忽察觉先前所历种种之荒谬。
快而无序,与山林那个梦极似。
她霍然睁眼。
湖色纱帐顶再次坠眼帘,她更觉惶惑,复问:“什么时辰了?”
“夫人一头汗。”云玺也正拿着绢子为她拭汗,“将入卯时,破晓了。”
山林之梦在破晓。棠梨那段,在子夜。“雪停了?”
云玺确定昨夜飘雪始于阮雪音入睡后,一怔:“夫人怎知下雪了?”
竟是真的。阮雪音稳了稳心神,“棠梨呢?”
“夫人月份大了,昨日又操劳,奴婢怕那丫头不周到,让她在暖阁侍奉。”
阮雪音仍盯着帐顶,“所以我睡下之后,一直是你在这里候着。寸步未离。”
云玺眨了眨眼,“是。”
阮雪音握住她手腕停了拭汗动作,缓慢坐起来,“我睡得好么?”
云玺实觉莫名,“小殿下康健好动,这大半个月,夫人一向是睡不好的。后半夜该是魇着了,这不,”她轻扬手中绢子,强调她睡得汗涔涔。
下雪是真的,棠梨来带她去寂照阁却是假的。阮雪音坐在被窝里勉力忆。梦中线索都是原本就知道的——也就是说,她以梦为载将所有线索穿起来造了一个完整故事。
日思夜想的猜测映射。白日不清明,而终在夜里被梦境梳理了个明白。
委实荒谬,但她深记得上官朔的游戏和上官宴的梦蝶之问。她自幼观星,偶尔也信宙合冥冥自有警谕。
“涤砚来过么?有无新消息?”
云玺摇头。
阮雪音稍探身看窗户,黑沉沉的,半分曦光不见。“你也累了一夜,陪我梳洗用膳毕,换棠梨过来吧。”
棠梨入寝殿时外间微明,泼洒的雪絮子之上是青灰的天。该也半梦半醒了一整夜,小丫头哈欠连天,闻说阮雪音要出门散步,唬得直拦:
“这个时辰,大冷天的,雪还下着!夫人且消停吧,万千不及您与小殿下稳妥。”
她半回头确定门关着,复道:
“昨夜里大伙儿还说呢,朝堂上那般、皇宫里这般,是叫人怕;可再怕,我们不懂、插不上手,凭外头怎么闹,也只管护好您和小殿下。”
阮雪音全程盯着她瞧。“外头传的,是今上或已崩逝。”
棠梨面色变,似是听她亲口说出来吓着了。“可,可夫人镇定,足见只是谣传。”
阮雪音扯了个薄笑:“陪我出去走走。夜里魇着了,脑子发昏,呆在暖屋里,愈发昏。”
棠梨见劝不得,只好拿了斗篷悉心为她穿戴好;又拿手炉,往她怀里揣一个,自己揣一个,以便路上换。
出正殿门,阮雪音直管看漫天飞絮。棠梨不及防瞧见廊下那盆结香,一惊旋即喜:“夫人,开花了!”
阮雪音方顺她视线低头,果见昔年从蓬溪山带回的那枝结香,历时两年,终成正果。
“夫人那时候说结香是梦树,花开结枝,许愿即遂。”棠梨彻底来精神,目光灼灼盯那三两朵先开的淡黄小朵。【1】
是啊,梦树,老师专程切下来一段,让她带回祁宫扦插,两年成树,第三年开花。阮雪音忽觉悟得了什么,往细处思,又什么都没有。她看着棠梨满是憧憬的脸,“君上已许了涤砚与你的婚事,来年便办婚礼,还不算遂愿?还有愿?”
棠梨抿嘴笑,半晌支吾:“郎君千岁,妾身常健,岁岁常相见。女子家不都这么愿。”
这般娇痴,实在不像有心人。阮雪音抬步往外去。
一夜落雪积,二人行进,脚印绵延。棠梨举那把伞正是她近来常用——紫檀木的伞柄与伞骨,沿手柄往上细镌了橙花图样,湖色的云雾绡为面——美则美矣,不大经用。但顾星朗热衷拿一切精美至极的物什为她制用度,小到一柄伞。
他实在不是穷奢的君王,对自己都不曾这般耗费。“方知为何世间男儿皆求权求利。除却个人抱负,怕也是为了想摘星辰给心爱之人时,抬手便能够到。”他这么说。
“俗气得很。但当是时,畅快,痛快。”他还说。
华伞蔽飞雪,与梦中场景如出一辙,只天光渐亮,雪日尤亮。距寂照阁还有二三十步路时阮雪音停下。四下建筑皆远,目的地已经非常明确。
“夫人。”棠梨低声量,“寂照阁是禁地。”
阮雪音自知照梦境与她并行过去看能否开阁门,是相当愚蠢的试验。但那梦境未免太真切。
极有力的踏雪声随之近。“夫人已至禁地,不便再往前。还请折返。”
是守此方圆的禁卫,除顾星朗要入阁时避退,昼夜在岗。
阮雪音轻颔首,“本宫不敢逾矩,路过罢了,看一看便走。”
这般说复要抬步。
两名禁卫敛色更甚语意沉:“请夫人折返!”
棠梨本来忐忑,瞧这只差拔刀的架势反有些不干了:“我们夫人已说了有分寸。二位大人是大雪糊了眼,真没瞧清楚跟前是哪殿主子?”
言下之意,折雪殿宠极,无人敢拦。
换作平时阮雪音不愿落口实。并非平时。“只是走近些,大人若不放心,无妨在侧监督。”
和声相商,无半分居高恃宠。对面两人余光换眼色,先忖仍是不合规矩,再忖君上为珮夫人何止破过一回规矩,又忖只是外头看看总归进不去,天人交战,终让了步。
更多守备自四面八方来,阮雪音便在总共十二人的两侧“夹卫”中与棠梨走到了阁门前。
并立半晌,寂静只闻雪声。她心下自嘲,谢过一众守备,携棠梨折返。
来时脚印已被大雪填平。
“其实以夫人身份,不便靠近寂照阁。”似花了大力气,走许久棠梨开口。
“怎么说?”
棠梨原以为点到即止夫人定懂,闻她反问有些着慌:“就,寂照阁,乃是前朝建筑,贮藏的亦是前朝之物。”
而天下皆知珮夫人的母亲姓宇文,正是前朝之人。
几乎是句往刀口上撞的话。阮雪音更觉这丫头或也只是个不知所以然的眼与手,停步转身,“两个多月了,我一瞧再瞧,深觉你待我待涤砚,真心且用心。那幅绉纱是谁叫你塞的,带我去见她。”
棠梨面色骤白,叫真白的飞雪一衬又显灰败,“夫人说什么绉纱?”
“日日铺在东窗下棋桌上那方,给你挑嫁妆时从库房箱子里拿出来的。”
“夫,夫人,”
“君上与我都有数,仍旧赐了婚,只因信你品行,不愿祸及无辜。带我去见那个人,你与涤砚如期成婚,此刻及过往种种,没发生过。”
【1】256话愿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