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章 千灯
竞庭歌明白说了兆怀宗的四季曲。
亦如实告知江上扬筝乃致敬明夫人也观摩个中关窍。
“一路回来我都在想,祁太祖当初为明夫人兴师动众,为宠,为伐谋,还是为其他。”竞庭歌定看顾星朗,“师姐夫你没话同我们说么?寂照阁隐秘都讲了,还差一段听雪灯?”
阮雪音不是没想过伐谋。段明澄本为白国行事而被顾夜城以盛宠策反、或者策反不成却被挑拨了与段氏皇族的关系之类。来祁宫后、见过老白君后,尤其几次同顾星朗聊及时他的反应,总叫她觉得明夫人该是含恨而终。但没有一本史载说她失过宠。自己住折雪殿这么久,所有人也都说,据闻这花明夫人喜欢、那地方从前明夫人爱坐,仿佛她大半生都欢欣安然居于此间。
所以不是么?而是寂照阁、青金涂料、一些分明关联而暂时没被他们关联上的旧秘。
顾星朗神情自若,淡望竞庭歌:“你还没说,凤筝落江面,为何不捞,由着它一漂一整夜,直到快入海的清晨方救起来。”
是竞庭歌要看百鸟朝凤筝的端倪,这种怪异举动便不会出自段惜润。竞庭歌耸耸肩,“确认下那筝上青金是否真的山河盘上青金。”她转向阮雪音,”昔年帮你查战封太子遇伏的峡谷雪地印,记得吧,我拓印过山河盘,那青金涂料是不溶于水的。”
阮雪音不及问她用的何法拓印,“所以是么?”
竞庭歌转一圈眼珠子,“是。”
另三人都觉她撒谎。
“行了,实话。”竞庭歌得逞似地笑,“漂了一夜,捞起来绢帛颜彩都发白,只那些青金的眼黯亮依然,毫不见褪败,我便知无误。以及那筝漂水上,欲沉不沉,莫名让人想起彼时在隐林寺观莲。也是浮沉,欲沉不沉。”她歪头思量,重向顾星朗,
“隐林除了名气大还有什么?值得跑一趟相争?”现在想来,慕容峋要争的心也很强。很奇怪。
顾星朗一题都没答,继续问:“之后你又回了曲京,再无发现了?”
竞庭歌复转一圈眼珠子叫人难辨虚实,“没了。无尽夏的关窍并不在花植,晨市卖花人这些也便都是幌子和引子,不值再探。”
不值却不回,继续在白国转,生捱到今日。顾星朗懒拆穿,望一望门外夜色,“不早了,明日还要为小雪过生辰,都回吧。再议。”
竞庭歌不多事,与上官宴同离开,阮雪音与顾星朗坐在桌前各发呆。将入子时,她不好多留,待要问他跟不跟自己回折雪殿,顾星朗亦回神:“去寝殿。有东西给你。”
她有孕,他什么也不会做。但不知是否流传了百年的点灯传统太压迫,她不踏实,“明日给吧。明日才是生辰。”
顾星朗不由分说拉她往寝殿。
殿内极明,形貌相异又各具美感的烛台高低摆放,莹莹光海,显然精心布置过。
“去洗漱。”
不能再明确了,她反镇定下来,“今晚我睡这儿?”
顾星朗点头。
“要点灯?”
顾星朗笑起来,“上回你不是没看到?我也没看到,想看,不如看看。”
阮雪音心内忐忑行动却更镇定,转身往寝殿后阔大的浴池去。很快云玺进来,主仆两个一合计,难得在此梳洗,不若好好泡个澡。
上回池中沐浴还是点灯第二日的午间,两年过去了。阮雪音对镜脱衣,雪白的肚子圆鼓鼓。云玺抿嘴笑:“夫人肚上一根纹也不见。”光洁如昔。
“不是人人会长的。”阮雪音也笑,由她扶着小心入水。
秋冬夜凉,水汽浮池面氤氲,愈叫人觉得暖,如坠阳春梦。阮雪音不知那家伙闹的哪一出,是否真要点灯做生辰礼,又觉万千思虑不及此刻舒缓,闭眼任热水钻入发肤,又抬手摸一摸肚腹。
“不能泡太久,不可超过半炷香,对孩子不好。”她轻声道,“帮我算着时间。”
却不闻云玺应。
她等了会儿,待要再说,忽闻沉沉落水声,水花随之溅过来两三滴在脸上,睁眼,便见顾星朗笑晏晏的脸。
以及光洁硬韧的肩臂。
露在水面上一小截线条完美。
阮雪音今非昔比,瞬间惊愕后深觉不亏,欣赏片刻道:“我有确凿理由怀疑,这位公子在引诱一个孕妇。”
顾星朗一呆,一笑,划过来定在她跟前抬指挑她下巴,“哪来的孕妇艳极,惹人垂涎。”便俯身往她脸上啄,另只手在水下不安分,随波抚弄,幽澜生香。
素日他难忍都是她冷静自持,今日或因水暖或因雾蒸,她经不住撩拨,四肢发软气息亦促。顾星朗揽住她腰防她不稳,阮雪音自掐一把大腿肉,肃声恼:“哪来的登徒子枉为人父,万里征程要溃于最后两里路是不是?”
这般说,清醒过来,强自站直拽他手。顾星朗并不真要做什么,见她羞恼只觉心动,捧过沾了水汽的白皙脸颊深吻,许久放开,“地上滑,别乱动,再摔了。”他不知何时备好了软巾,也可能云玺帮备的,池中润泽了拧干,开始帮她拭身子。
“转过去,给你擦背。”
今夜留宿沐浴已是莫名,他殷勤至此更叫阮雪音头昏脑胀。她依言转身,就着他承托扶好池沿,背脊有温水与软巾熨帖,十分舒适。“生辰礼是祁君陛下亲自服侍沐浴?”
“说好待你月份大了行动不便,要帮洗脚,帮揉按。这会儿也算。”
隔着厚帘,室内水声叮咚。云玺分明晓得是软巾起落,仍不敢多听,凝神见远处窗格间一点点亮起来,初时诧异,旋即明白,心下绽开收拢复绽开,嘴角便忍不住扬。
阮雪音出来时穿戴整齐,也是顾星朗手笔;衣结打得比自己更丑,但她全不在意。云玺搀着她不过七重帘不往龙榻,反往外走,阮雪音心下明白,其实已自窗边窥得了些许似月又如雪的光晕。
真正得见,依然失语。
十一月深秋夜,涤砚拢手立庭中,身后一排宫人,都正仰着脸。
在望点灯的宫人动作吧。她不敢走出去同仰脸,会失仪,只立在门槛内华廊下,看着满庭梧桐黄叶和新秃的枝干渐染霜色,前面正殿顶上琉璃瓦一点点泛起分明不是月华的银泽。
今夜有雪。因四时节气规律也因看过曜星幛,她明确知道,一时疑惑许多遗迹——名为听雪的宫灯,白国江上的神灯,百鸟朝凤筝,隐林沉默的莲灯,是否都为因为果,可作解释可为谜底。
而这听雪灯在景弘此朝第二次亮起,竟又逢一年初雪夜,子时已至,她的生辰。
“生辰吉乐,阮雪音。”顾星朗的声音耳畔响,“我们的第三年。”
他人在身后,手环腰肢上。她没回头,看着远近树顶宫阙顶,只觉太亮,越来越亮,雪光月华不能及。“明如白昼。”
“我也不知会这么亮,百盏而已。”顾星朗轻笑,“今夜要扰民了。”
阮雪音没大听懂,再忖听雪灯亮霁都百姓必如前年般推窗彻夜赏,正要无奈笑,忽见挽澜殿外更远处宫阙顶一点点亮起来。
不是被此间光华染的。
那些光亮分明起于彼处,不逊这头,也莹莹玉润,如月似雪。
她回头看他。
“我让人在所有宫阙顶都放了灯,今夜点。”顾星朗没与她接视线,依旧望夜空,星子正被人间明光湮没,“虽不比挽澜殿的,到底钻营了两年,不细究可以乱真,说起来淳风还帮了忙。”
那年点灯第二日她从挽澜殿出来,淳风就在御花园仿制听雪灯。阮雪音百感交集。竟有致用之日。
“喜欢么?”
她复去望长夜愈亮,真似有雪点子开始降落,破云而下,如白日焰火。“所有宫阙顶都放,那是多少?”
顾星朗也瞧见了骤落的轻雪,有些诧异今年初雪早,降在她生辰。“千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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