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月夜倾情
当晚上官宴在荣华轩应酬至深夜,出酒楼正与人胡诌道别,远远见一女子立在河边灯影下。
即刻有人会意,笑言温大小姐怕公子饮醉回不得家,来接人了。
上官宴也不辩,辞了众人,踉跄跄往那头去。果然是温抒,薄施脂粉,绛唇如樱,配一身棠紫的烟罗裙竟有几分艳色。
“总记得温小姐,不着艳,不施粉。”上官宴酒量深不可测,哪怕醉得走路歪斜,脑子却很难糊。
他此刻就有七分清明,观她反常,便知有事。
下午和两个时辰前分别有家仆来报如夫人王府赴宴然后平安归家,他也便放心,到此时见温抒,方觉或有蹊跷。
温抒望一望四下,几无行人,夏夜风却似能将出口的每个字卷走,传去不该去的街巷。“有几句悄悄话想与公子说。若公子不嫌,温抒愿上马车。”
十年来说愿跟他上马车的姑娘不计其数。
这般家世出身的,头一个。
他自知温抒的“上马车”该与那些女人不同,还是瞅着她分明不寻常的装扮眯了眯眼。
车轱辘碾过南国古城青石板,沉而有节。上官宴如常歪窗边,面颊微酡,沐风醒酒或催眠,等着有备而来的千金开口。
“今日瑜夫人吩咐,谨言慎行,各自归位。”温抒不知上官宴是否已知信王府惊涛,不重要,“我原不该再有动作,不该来找你。”
上官宴不知。也不重要。“看来是相思无解,管不住腿。”他闭着眼笑,“那就慢慢瞧,从城内到郊外山腰温府,路远时间长,够你细瞧诉衷肠。”
温抒便真的挨过去像是要好好瞧。
“我什么都不知道。封亭关之前,你也什么都不知道,故才受君上恩赦,保住了家族命脉。”
上官宴依旧阖眼浴风。
“我不想束手观家族倾塌。我也不信父亲有不臣之心。天长节若起变数,还请相帮。”
“我一个苟活的罪臣,”上官宴缓睁眼,就着窗帘翻卷一角看城景掠,渐入树林,月光泼洒,“哪来的底气、势力、能力、脸面,帮大祁名门。温小姐夜访若为许诺,在下许不了。”
“君上就是公子的底气、势力、能力、脸面。”温抒看着如水波动的车门帘,声亦如水,“竞先生都告诉我们了。”
上官宴为最后这句话里的“们”转了头,“大戏啊。所以纪温檀,全被她挑唆了?今夜你无眠,想来那两位,也正月下徘徊准备焦灼到天明?”
“公子果然,心如明月。”
“今夜月色好。”上官宴复转头望窗外,伸手掀帘,“徘徊不吃亏。”
“公子要重振上官家,温抒愿全力帮扶,只求公子——”
“你还没明白。”上官宴乘酒意,笑得也肆意,“最能帮我重振上官家的只有挽澜殿那位,所以我甘为卒子入麓州挖你们的底。看来今日信王府也失策了。事已至此大罗神仙救不得,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温家便与信王交好共罩麓州,”温抒急起来,“是做了什么不利家国百姓的伤天害理之事么?”
上官宴确定她急糊涂了。“那六条人命难道是我取的?你猜这回合之前,在他们结势的这数年间,有多少人因此丧过命?杀人是为遮掩,遮掩是为此心不可昭,若一腔皆忠义,有何不可昭?”
“但父亲,”她讲出来方觉不该直指,改口:“他们毕竟只是,只是有准备,并没有反。”
大段的气声,到最后四字只剩口型。
“反了就不用我来了。”上官宴颇觉有趣,也以口型回之,“所以啊,君上宽仁。”
温抒没听懂这话。
上官宴食指一勾示意她再凑近些。
温抒倾身贴耳至他唇边。
“今日既出事,信王和你父亲会计较的。我若是他们,此入霁都,负荆请罪。”
其声字字入耳廓,伴着兰芷香,温抒只觉眩晕,半晌回头看他,“这样就可以?”
“然后真正偃旗息鼓,交出权柄断了勾连,可保暂全。”上官宴复闭眼,轻轻叹,“百年累起的忠诚,一朝失君心,又要再百年甚至更久才挽得回,何必。信王毕竟是顾家人,最不值的是你们。”
温抒无话可说。她至今所见都是不甚分明的细枝末节,更想不通父亲为何这般行事。“此关若得过,温氏若得保全,我会请君上赐婚。”
上官宴一个激灵睁眼,“嫁我?”
因耳语,脸对脸,温抒半倾着身在跟前,距离气氛其实暧昧。
然上官宴经百战,连阮雪音竞庭歌都亲近过,想要坐怀不乱,就能坐怀不乱。
“闻说竞先生倾国之色,我不与她抢,也抢不过,主次高下,你定就好。”
上官宴眨了眨眼,一咳,“温小姐实不必为家族前程这般草率婚配——”
负荆请罪的对策若成,温氏得保,却必定失势,自须冉冉新升的上官家来蔽。
“我喜欢你。”温抒却道,眉目真挚,“愿意相许。”
这可定不住了。上官宴试着往后退,被厚硬车板拦路,伸手推人姑娘又不好,只得稍侧脸避开四目相对,“温小姐你冷静一点。”
温抒面上白了又红,没动,好半晌没话。上官宴心道太失礼了,忽觉腿上一沉。
温抒,温斐的掌上明珠,百年温氏此代独嫡女,跨坐在了他身上。
夏衫薄,马车颠,体温透肌理互递,融出一片香暖。
上官宴看着她裙裾和自己衣裳下摆交叠,姿态轮廓毕现,许久竟有些不敢抬眼。
终抬眼,但见对方面上红得似血,该也从没做过这种事,更有悖二十几年仪范修为。
“承蒙公子不嫌,温抒愿表赤诚。”
夏时好,青川共此一轮月。此夜月盛,确值徘徊。
竞庭歌徘徊不动,到家便洗漱躺倒等人回来唱歌。唱歌的人却于子夜方归,慌里慌张地,直叫她都称奇。
“什么魑魅魍魉将上官大公子吓得这样?真遇狐仙了?”
他曾喻她为狐仙,竞庭歌记忆犹新。
上官宴连摆手道“说来话长”,收拾清爽进了帐,前言不搭后语问:“唱歌吗?还那首?”
竞庭歌连日不适,今日又经暗战,还等个男人到深夜,原本脾气坏。却被他这副熊样拉高了心绪,倚床头抄着手,兴致盎然:
“讲讲,什么事?”
上官宴踟蹰一瞬,终无言,躺下盖被欲睡。
“这么小气。”竞庭歌不依,“你讲你的,我就告诉你今日我干了什么。”
上官宴嗤之以鼻,抬眼睑觑她,“拜你所赐,温抒吓没了主意,跑我这里来宽衣解带了。”
竞庭歌心上眼皮跳两跳,思忖片刻,点头啧啧,“是个能成大事的,要紧时候,豁得出去。”
“你是巴不得世间女子都如你般厚颜。”
他该忍了没将“无耻”二字讲出来,竞庭歌不在意。“如何?”
“什么如何?”
“碰了人家,不娶不行咯?”是想得长远,此代世家女个个不弱。
“没碰。”
竞庭歌下巴掉被沿。“送上门的娇花被上官大公子完璧归赵了?”
此人竟有操守、讲准则,花蝴蝶外袍下实是个君子?
“她不至于。我也不至于。明白同她说了,不会娶她。”
竞庭歌转半圈心思,似笑非笑,“不会真想着娶我吧。”
上官宴阖眼,“我给她支招,让他们主动请罪。都是明白人,你很难挑得动。”
屋内并廊下灯色盖了月色。
竞庭歌看一会儿上官宴顷刻入眠的脸,暗骂要你多嘴,复倚床头,轻声哼唱起来。
“什么歌?”
一曲毕,上官宴迷糊开口。
“不是睡着了?”
“被你唱醒了。”
只听到最后两句。
“五岁那年她们俩来竞原郡接我,我在庭中晒着衣服唱着歌,就是这首。”
故名竞庭歌。上官宴方晓。而她言“接”,如今看来很是准确。
“旁边还有棵梨树,刚抽芽,满枝的绿,阮雪音就站在树下给我起的名。”
慕容峋说梨寓离。
十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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