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38节
午后的阳光不错,忙了这么些天,难得有空闲的时候,乔苒便将软塌搬到院子里,半躺着挑着买来的蜜饯一边吃一边晒太阳。
“乔……乔小姐。”声音怯生生的,疏离中似乎又有些惧怕。
乔苒抬头见乔书站在一旁拧着自己的衣角看着她。
“坐吧!”她指了指一旁的小竹凳,问,“可是有事?”
乔书点了点头,在小竹凳上坐了下来:“乔小姐,我娘……她……她到底怎么了?”
乔苒愣了一愣,恍然才记起从昨日出事到现在,除了乔大老爷的喝骂,和焦娘子自尽前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他还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如今知道多少了?”乔苒问他。
乔书垂下眼睑,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他们……他们说我娘偷人,说我不是爹……乔大老爷的儿子,是舅父的儿子,他们还说……说我娘下毒害了好些人,害了小姑姑和祖父祖母,还害了什么方家的人。”纵使被乔大老爷赶了出来,但对于乔家二老和乔二小姐,他一时半刻还是难以改口。
乔苒沉默了片刻,点头:“是。”虽然不见的是毒或者不是普通的毒,但眼下用毒来解释也是最合适的。
乔书怔了一怔:“娘为什么要害人?”顿了一顿,不等乔苒说话,他又急急道,“是不是有人逼她?”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逼她。”乔苒说着看向乔书,注意着他脸上的神色,“但你的小姑姑是我的娘亲,你的祖父祖母是我的外祖父外祖母。”
“我……我不知道。”乔书神涩一僵,“我……对不起……”
“不知者无罪,我还不至于将你娘做的事怪到你的头上。”乔苒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有一事我不能瞒你,你娘做的事是我查出来的,你若是因此嫉恨我也随你。”
乔书顿时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乔苒才听他低低道了声:“娘说……她做错了事……”
他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让他来找乔小姐,只知道娘亲害了乔小姐的娘亲和外祖父、外祖母,乔小姐查出了真相,抖出了这件事。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是乔小姐恨他还是他恨乔小姐了。他只记得娘让他来找她,听她的话,可纵使是娘亲的话,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乔苒也不急:乔二小姐也好,乔氏二老也罢,虽然是这具身体的亲人,可出事时,原主也不过残存着断断续续的记忆而已,更何况眼下又换了个人,由她来说亲情,未免有些矫情了。所以,她能毫无芥蒂的去思考这件事同乔书无关,而不是迁怒。但乔书呢?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她?毕竟是朝夕相处十多年的生母,纵使焦娘子死前这一出算是将乔书“托付”给她了,可乔书心底能不能接受,乔苒不知道,不过对此也并不强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书抬起头来,目光中仿佛燃着一团火一般向她看来:“娘……娘一定是被逼的,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好。”乔苒点了点头,神情平静,顺手抓了一把青梅递了过去,“吃吗?”
这是乔书自己的事,同她无关了。
乔书沉默了一刻,接了过去:“谢谢。”
“嗯。”乔苒应了一声,片刻之后,忽地问他,“你多大了?”
乔书回道:“才过了十二岁生辰不久。”
“那比我还小上一些。”乔苒顿了顿,道,“要改名吗?改日请唐中元去官府跑一趟。”毕竟昨日被乔大老爷如此对待,一朝从云端跌落,这根刺怕是拔不掉了。既然不是乔大老爷的儿子,姓乔也便不合适了。
“娘说就当舅父……爹已经死了,让我跟着你。”乔书沉默了片刻,道,“我跟你姓吧!”
那不是还姓乔?
“美得你,还想捞个便宜弟弟当当!”从里间走出来的红豆咬断了手里的线,扬了扬临时缝制出的衣裳,“赶紧将衣裳换了,往后莫要再穿成这样在唐中元面前晃,仔细那个兔儿爷带坏了你!”
“唐大哥不是兔儿爷。”乔书解释了一句,却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看他那样子就不像个正经人……”
屋里红豆和乔书的说话声时不时的传入耳中,乔苒在软塌上翻了个身,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啊!临睡前,乔苒心想。
……
可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般有这样难得的惬意的。
“我就觉得这些日子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怕发生什么事……”金陵的消息用最快的飞鸽传书到长安已是三天之后了。
“金陵出事了!那女人死了!”男人闯入了正堂,里头正在说话的几位老者抬头朝他看来,皆脸色不大好看,似乎对他的莽撞举止颇为不满。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坐在主位上的老者不满的道了一句,对上男子明显不服气的神情,也不以为意,“金陵的事,我等已知晓了。”
“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如今倒是翅膀硬了,连告官这种事都会做了!”男人冷笑了起来,“若非……我早就……”
主位上的老者满不在乎的瞥了他一眼:“瞎折腾!”
“这怎么能叫瞎折腾呢?”男人急急解释了起来,“那女人死了,我们在金陵可就无人了!”
“你急什么?”老者说着指了指手边桌上的帖子,“我们的人不是早在路上了吗?”
第76章 簪花宴
男人怔了怔,顿时明白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老祖宗英明”便退了下去。
正堂中的几个老者看的连连摇头:“出点岔子便大呼小叫的,不见半点稳重,别说旁人了,就是阴阳司里那个年纪小的都比不上,还想着坐那个位置,真真是……”
“谁让他命好呢?得了这么个宝贝,孙公一死,他迟早能出头的。”老者叹道,“可这性子没得给家里惹来祸端!”
“其实金陵再如何折腾,都翻不了天去!”主位上的老者轻啜了一口清茶,“我们只消将长安这里的人看好便是了。可他不放心,硬要折腾就由他去吧!”
……
……
说好了明日就将画作送来,可裴曦之带着画作上门已是五天之后了。
“此事不是在下拖沓,”裴曦之将手里的画递给乔苒,一见面便解释了起来,“蒋山长第二日确实将画给了我,不过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要了回去,说要修改,这一修改便又耽搁了。”
“这什么蒋山长也不是什么爽快人嘛!”红豆闻言便生出了感慨,“小姐可念叨了好久呢!”
她也会念叨?裴曦之有些惊讶,印象中那个堂上冷静沉着的女子不成想也会因为得了一幅画念叨惦记,不过随即又释然了:这位乔小姐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为蒋山长一副画高兴念叨怎么了?别说十三四岁了,就是三四十岁的,得了蒋山长的画哪个不要回去高兴上许久的?
“那乔小姐可要藏好了,”裴曦之笑着打趣了起来,“若是蒋山长又起了修改的意,怕是会自己连夜赶到玄真观来取画呢!”
“蒋山长哪有这等功夫?”乔苒笑着便解开了画卷。
红豆在一旁探着脑袋,一解开画卷便惊呼了一声。
画中的人半卧在美人榻上,眉眼淡淡,五官如江南烟雨中晕开来一般,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蒋山长并没有如何着色,画像中的乔苒整个人除了那朱唇一点红之外,除了黑便是白,但就这或深或浅的黑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黑白,让人想到了三月春雨下的江南青石小巷,温婉恬静到了极致。
“这蒋山长画的真好,”红豆喃喃了一句,却又忙回过神来,“是我家小姐生的好呢!”
裴曦之哈哈大笑,看着画也有些感慨:“蒋山长已多年未以人入画了,乔小姐若无过人之处,蒋山长也不会以画相赠。”
红豆听的云里雾里,却仿佛抓到了什么一般,明白过来:“这个蒋山长很有名吗?”
裴氏门邸是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是家中随意一个打扫的侍婢,都是出口成章,可出身金贵却并不代表裴曦之不知道民间疾苦。如红豆这样的丫鬟会问出这样的话,他半点不觉得奇怪,还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蒋山长乃江南画林第一人。”眼见红豆还是一脸茫然,他想了想,用了个更能让她明白蒋山长一画难求的比喻,“这一幅画千金难易!”
乖乖!千金!红豆算是明白了,就连帮忙举画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这世间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也有,裴曦之倒不觉得她可笑,转而对乔苒道:“乔小姐是真的很好。”
被关于别庄多年,除了几个启蒙教识字的女先生外,也未接触过旁的什么人,那篇讼状却写的条理分明,这位乔小姐能变成如今这般,在他看来已是万般不易了。
乔苒大抵也从裴曦之的眼神中看懂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重生换了个壳这种事不好解释,她也怕被人当做妖怪处置了,便没有解释,左右自己的本事,不曾偷不曾抢,她自然也算心安理得。
可纵使蒋筱这样的名士心血来潮不求她的回报,在乔苒的人生信条里,也不能平白接下这样价值千金的名家画卷。想了想,她便对裴曦之道:“裴公子,你可知晓这位蒋山长有什么喜好么?纵使他不求回报,我却不能安心接下,无功不受禄啊!”
裴曦之恍然:“乔小姐有这份心自然好,只是你近来就算是想给怕也是寻不到人了。”
乔苒觉得奇怪:“为何?”
“因为簪花宴。”裴曦之说道。
“簪花宴是什么宴?”乔苒没有听说过什么簪花宴,不过想来也应是高雅的东西,不是寻常百姓能接触到的。
“整个大楚画坛名士所办,十年方得一次。”裴曦之说着,语气中也多了几分难得的兴奋,“每一回参宴的都是大楚赫赫有名的画坛名士,咱们金陵就是蒋山长,还有洛阳的林止水,燕京的冯远,最后是从长安而来,在国子监任书画博士的余沐风、易召南、黄子久三位先生,今次总共六位先生会在簪花宴上动笔,蒋山长也为此告了假,自今日起就搬到书苑后山上去闭关潜心研究画作了。”
红豆听的惊讶不已:“这蒋山长都画的那么好了,还要潜心研究画作吗?难道是这簪花宴要比个高低,赢的能得个难得的宝贝不成?”
“风雅之事自然不会横加比较,”裴曦之说罢这一句却也笑了,“只是届时参宴的会人人皆备花束一束,最后宴罢喜欢谁的便将花束放到那副画前,说是不比,其实暗自还是起了相较之心的。”
毕竟皆是成名已久的大家,怕是心里谁也不服谁的。
至于能得个宝贝,对于这些名士来说,簪花宴第一的名头可不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嘛!
“算算日子,离簪花宴也只一月光景了。”裴曦之笑道,“这一回还是在金陵办的,乔小姐,若到时簪花宴来了请帖,你可万万莫要推辞!”
她也能去?乔苒被裴曦之吓了一跳,忙道:“这怎么可能,我书画不精,怎会由我去?”想也知道这簪花宴上出席者的皆是贵客,不是家世鼎盛就是书画有所精通,她两样都没有,去什么去?
“还是去得的。”裴曦之笑着朝她眨了眨眼,“今次簪花宴,若无意外,当在我裴氏私园设宴,曦之旁的本事没有,请个客人来宴还是能做的了主的。”
第77章 掳人
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乔苒感慨不已,虽然不知道裴曦之相邀是看在张解的面子上还是她自己的面子,不过有机会近距离的看到这个时代最有名的画坛名士,想来任谁都不会拒绝。待送走了裴曦之,红豆便兴奋的捧着价值千金的画回屋了,这样的宝贝可不能随意放了,要好好收起来的。
“乔苒!”
才送走裴曦之不久,便有人在院外喊她。
整个玄真观内外,也没有会直呼她名讳的,乔苒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已经听出了来人,不得已只得走了出去。
院外方二夫人正在敲门,一见她过来,便道:“我家秀婷……”
“方二夫人,我已经带话给裴氏了,张解如今还未回来……”既然乔老夫人很有可能是吃了沾了她血的百年人参,最后还是死了,可见她这血若是用的不对,还是要人性命的。
最初以为自己是个治百病的灵药,如今看来,这乱放血不但自己亏,更有可能害人性命,如此乔苒自然不会再随意放血了。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乱做,毕竟性命攸关,可开不得玩笑。
“回来了,我一直找人在城门那里盯着呢!”方二夫人急急的上前拉住她就往外走,对红豆的惊呼视若未见,“你快同我走,去见那个张天师救命!”
这……她倒是不能再推脱了,乔苒朝欲要跟上来的红豆摇了摇头,跟着方二夫人下了山。
“从哪个门进的?”马车上乔苒问方二夫人。
“西城门。”方二夫人抹了把脸上的汗,焦急的催促着赶路的车夫:“快些!若是耽搁了,我拿你是问。”
赶车的车夫手里一抖,玩命似的甩起了马鞭。
自二小姐出事之后,夫人跟疯了一样,打杀过的下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他手上若是不玩命,怕下一个被打杀的就是他了。
一路横冲直撞的赶到西城门时,乔苒自诩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流的,却也有些受不住了,趴在车窗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方二夫人却恍若不觉,探出头去问守在城门那里的奴仆:“张天师他们一行去哪了?”
奴仆指了指外头,道:“又出城了。”
“真是好兴致,进城出城跟闹着玩似的。”方二夫人一咬牙,叫道,“给我追!”
“没用的,”乔苒抓着车窗,忙转头对方二夫人道,“他们的马皆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你根本追不上的。”倒不是她贬低方家的东西,而是除了乔大老爷这种出行讲究派头,钱多到撒出来的人,寻常人家的马车用的马最好也不过是上等的马匹,同那等日行千里的良驹比足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我不管,给我追!”方二夫人踢了一脚车夫,“若是今日追不上张天师,休怪我将你那婆娘小子一家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