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7节
一个什么都不做就能继承万贯家业,一个却要拿性命去博前程,这位乔大老爷岂止是一点点偏心。
乔苒叹了口气,只能略略说上几句安抚话便让玄香送他走了。
待乔墨离开之后,她便直去找了观主。
“我只是客气一下,”观主正在殿里煎药,显然是为了那个什么董大老爷的病,她一边熬药,一边道,“你真来了啊!”
“因为有事啊!”女孩子笑了笑在药炉旁的蒲团边坐了下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观主将手里的蒲扇塞到她手里,“什么事?”
乔苒一边扇着药炉,一边道:“城里的消息似乎被人压下来了。”
观主看了她一眼,手里陆续往药炉里添着药,没有说话。
乔苒又道:“听说代天巡视的巡按苏城过几日就要到江南府了……”
观主添药的动作顿了顿。
乔苒说道:“姨母一家的事发生时这个苏巡按还在大理寺,显然会知道一些事情。且以他的身份,也应当不会受制于这些金陵豪族,所以我想见一见这位苏巡按!”
“你想的倒挺美!”观主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代天巡视的苏巡按你想见就见?”
“我又不是傻子。”乔苒扇风的动作慢了下来,道,“所以我来与观主商量了,您若配合的话,我或许有办法见到那个苏巡按。”
观主轻笑一声,一边添药一边看她:“哦?什么办法?”
女孩子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来放到她面前。
《阴阳十三科总纲》。
“用我那个秘密,”女孩子笑容淡淡,平静的说道,“有观主帮忙,足有见苏巡按的资本了。”
“我记得才同你说过秘密要藏好!”观主敛了脸上的笑容,沉下脸来看着她,“那日看你也不像糊涂的。你是跟你那个脑子不好使的丫头呆久了,自己也脑子不好使了不成?”
“我知道秘密要藏好。”女孩子对她的发怒显然早在预料之中,闻言也不恼,只笑了笑道,“这件事我认真想过了,秘密藏着我当然不会有事。可躲是不能躲一辈子的,我在这里固然能躲一辈子,却连姨母他们的安危都不知晓……不孝啊!”
观主抬头向她望去。
“当秘密永远成了秘密,就是一件死物了,拿捏着也就没有必要了。”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安静,声音轻柔。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那双眼中的眼神却是罕见的坚定。观主叹了口气:这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孩子,越接触越发觉的这个孩子同方大夫人口中需要托付她照顾的截然不同。是以往有姨母庇护不愿多想还是受了刺激这才性情大变?她不知道,不过现下这等情况,她能如此显然是件好事。人总要学着长大,庇护也不可能庇护一辈子,否则,当有朝一日大厦将倾,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阴阳司曾有一位姓孙的天师,人称药王。符医一术出神入化,技近于道,这个人掉脑袋的事没少做过吧!”乔苒笑了笑,缓缓摇着手里的扇子,道,“就连玄香她们都听说过这位人称一声‘孙公’的人的事情,可不管他怎么折腾,脑袋还是在脖子上好好呆着,不是吗?”
“因为人得什么都不能得病,性命相关,谁敢要他的命?不仅如此还要期望他长命百岁才是!”观主看了她手里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一眼,道,“不过听说这位孙公失踪了,已经许久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了,有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死了,毕竟年纪那么大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能拿来博的自然也只有这个秘密了。”女孩子说着幽幽叹了口气,问她,“观主,你帮不帮我?”
观主垂头不语,连手里添药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乔苒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药炉,并不急。
这么大的事情急不得,观主要考虑也是应当的,她有足够的耐心来等观主决定。
……
日光倾洒而下,药香渐渐飘出殿外,有经过门前的道姑往这里望了一眼:见殿中两个女子一坐一站,谁也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之中。她踟蹰了起来,想进去唤一声“观主”。
“我说多大点事!”观主的声音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她骤然出声,殿中随即还以一阵回响。
“不就是见苏城么?还用不着你那个秘密!”她说着向乔苒看来,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你想见,大不了舍了我这张老脸让你见一见就是了!”
第12章 巡按
自古春困撩人,站在府衙前的两个官吏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近些年在女皇陛下的治理之下越发安定,人人自恃风雅,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金陵城更是难得有什么事发生。
盛世大楚,天下太平,他们这些府衙的官吏自然也乐的个轻松。
一人一骑在府衙前停了下来。
一个清醒着的官吏连忙伸手拍了拍身边昏昏欲睡的同伴,看向这边过来的人。
这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儒雅清俊,粗粗一眼望去,与江南书院里那些年纪相仿的文士别无二致。待他翻身下马,官吏这才发现这个人身材生的十分高大,站在街头,几乎要高出来往行人整整一个个头,这一点倒与书院里那些文士不太一样。
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就这样走到他们面前,开口道:“烦劳二位通禀一声,苏某想要见一见甄大人。”
两个官吏才从他那高大身形的压迫感中回过神来,不由恼了:“甄大人忙得很,可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这话虽然不算无礼,却也有几分不耐烦了。
那男人只笑了笑,淡淡道:“在下苏城。”
什么?官吏愕然。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甄大人连忙跑出来迎接。
代天巡视的巡按大人要来金陵城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可队伍不是还要过几日才到金陵城么?怎么苏巡按一人一骑竟这时候出现在了金陵城?
不等甄大人战战兢兢的猜测,坐下之后,苏城一开口就道出了他撇下大部队,独自一人出现在金陵城的理由。
“苏某提前到访是为了见一位故人,这几日就暂且在府上叨扰了……”
故人啊!甄大人回忆了起来:这倒是可能的。这位苏巡按可是同出金陵的学子,而后科举入仕,入了官场,才定居长安的。
有一两个故交也是寻常事,只是不知这故交面子竟如此之大,能让苏巡按撇下大部队的人马独自前来。
甄大人当然没有与苏城好到无话不谈不需顾虑的地步,苏巡按要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不是他能问的,他所能做的唯有出于苏巡按安危考量,派些人手保护一二罢了。
岂料,才一提便被苏城拒绝了,他一手压在腰间的佩刀上,神情温和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甄大人的好意,苏某心领了。只是在下虽不过粗通武艺,但护得住自己还是可以的。”
甄大人这才回想起来这位苏巡按的武艺很是不错,若非如此,一个代天巡视的巡按大人也不敢一人一骑独自前来。
精通武艺的苏巡按只在府衙内坐了坐,稍稍歇息一二便出了城,这还是守城官兵回禀的。至于其他的,苏巡按见的那位故交是谁,人在哪里,他们都一概不知。
乔苒以为观主的允诺至少要等到代天巡视的人马来金陵之后,哪知道不过两天功夫,就让她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苏巡按。遣人来叫她时,乔苒还有些惊讶与不敢置信:虽然从那一日观主的口气中就能听出观主与这位苏巡按大抵是有些“交情”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交情能让一位巡按抛下队伍就这般日夜兼程赶来了。
看来观主身上的秘密也不少啊!
被遣来唤她的道姑是老熟人了,乔苒叫了她一声:“灵香真人!”
道姑灵香还了一声“乔施主”,自过来时脸上就有的震惊这时候才渐渐散去:想来也被观主与苏巡按的“交情”惊到了。
观主依旧坐在殿内的蒲团上,拂尘扔在手边不远处,那位苏巡按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乔苒进去时,正听那位苏巡按在说:“若梅,我当年亦是不得已……”
“我不是来请你叙旧的。”观主抬眼瞪了往这边看来的乔苒一眼,道,“乔小姐来了。”
乔苒上前施了一礼。
那位儒雅清俊的巡按大人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若梅已经同我说了,方家的事……”他顿了顿,迟疑了片刻,道,“确实有些麻烦。”
观主冷哼了一声。
苏巡按对观主这一声冷哼,只笑了笑又道:“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只是……”他说着看向观主,“我若现在说了,你还愿意见我吗?”
乔苒垂头:眼观眼,鼻观鼻,默不作声。想问事情的是她,但显然这位苏巡按在意的是观主。能在官场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可不要以为这是个能轻易动摇决定的人。她想问的事从一开始就是这位巡按大人手里的筹码,来同观主“叙旧”的筹码。
“你还是同当年一样阴险!”比起“旧情难忘”的苏巡按,观主的反应冷漠了不少,眉宇间隐隐还透出几分厌恶和不耐烦来。
“你也同当年一样心直口快。”苏巡按说着站了起来,“听闻玄真观的素斋不错,我想在这里用完素斋再走可以吗?”
“随你。”观主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开口叫了声“灵香,带客人去斋堂用斋吧!”
“在金陵的这些日子,我会常来的。”苏巡按说着朝观主笑了笑,走了出去。
“你那什么眼神?”待苏巡按走后,观主便开口朝乔苒望来,“别乱想!这个人总是这样,三分意能说成十二分的情,伉俪情深的苏夫人三年前才过世,代天巡视前这个人还在为他的苏夫人写诗呢!”
“哦。”乔苒干巴巴的回了一个字,在观主的眼神中想了想道,“他还挺博爱的。”
这评价……观主白了她一眼,才幽幽道:“还不是为了你我才舍了这张老脸?我告诉你这个人阴险得很,他说走之前再告诉你,定然不会早上一个时辰,等着吧!”
说完这一句,观主便将她轰了出来,乔苒当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气,看得出观主很不愿意见到这位苏巡按,强拗着自己的意愿为她找来了苏巡按,眼下观主心情能好才怪!在殿外施了一礼之后,乔苒便施施然的走了。
“脾气真好,”观主望着女孩子远去的背影喃喃,“在她眼里这些都是无关要紧的小事吧!宽厚却不是什么烂好人,比起两个亲生的,倒是这孩子更像她,难怪如此疼爱这孩子了。”
“只是……”她手一伸,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签,看着签文苦笑了起来,“人说我玄真观签文灵,我难得为自己求一回,却求了个下下签……”
这不是个好兆头,不止是签文,她自己也有这样的预感。
“无量天尊!”捡起身边的拂尘,她回身朝殿内供奉的三清道德祖师磕了个头,“保佑弟子,保佑玄真观啊!”
第13章 事端
心神不宁的不止是观主,还有红豆。
“我看这玄真观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朝着玄真观的方向扮了个鬼脸,红豆叉腰叫了一声,随后转头看向坐在小马扎上,在田埂旁坐着晒太阳的乔苒,“那什么大人来就来,凭什么把我们赶到这里来?”
“因为巡按大人过几日要来看这金陵名观,我们这些闲杂人等自然不便冲撞了他们。”乔苒手里翻着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说道。
乔苒无意去管苏巡按与观主的旧事,却知晓苏巡按想见观主,观主根本躲不开,似这样随口一提,金陵地方官员便不敢怠慢,提前将她这种“闲杂人等”赶到别处去了,毕竟那样的名声,万一冲撞了苏大人,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如今乔苒和红豆被安排在栖霞山腰处的一户农户家中“暂住”。
“这巡按大人好大的排场!”红豆对此表示十分生气。
“这个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有些东西……嗯,大概叫人情世故,随意弗了旁人的好意,就是不识抬举了。”乔苒解释道。
对上红豆一脸茫然的神情,她笑了笑,不懂也没关系。人总有不懂的东西,譬如手里这本书上的东西,她也看不懂。因为自己那个秘密,她试着去了解这些东西,可或许这什么阴阳司的东西终究跟她无缘吧,她是真的看不懂。
“乔施主、红豆施主!”玄香的声音在田埂的那头响了起来,而后高高兴兴的往这里跑来,给两位施主送饭就不用做早课、背心经,这可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了。
“听到了听到了!”红豆应了她一声,起身熟练的将身上带着的布铺到了地上,接过玄香手里的食盒,将食盒中的素斋取出铺开。
三个人就这么懒懒的在田埂边坐了下来,望着玄真观的方向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
“今儿菜有些凉了,玄香,你是不是路上偷跑出去采花了?”红豆叉着腰张牙舞爪的为自家小姐讨公道,“我告诉你,我家小姐可是你们观主的贵客,你敢偷懒我就告诉观主去!”
“没有。”玄香撇了撇嘴,初时还有些畏惧,现在已经习惯了红豆的说话语气,一副懒得理会她的样子,对一旁的乔苒道,“观里来人了。”
“又是董大老爷家的那个?”对于玄真观的这点事,红豆自认已经摸得很清楚了,说到这里,不由冷笑,“除了她还能有谁?”
“不是董大老爷家的,是来送烟花的。”玄香抓了一只馒头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道,“明晚……明晚观里要放烟花呢!”
红豆不屑的轻嗤了一声:“真会寻乐子,他们自己倒是高兴了,将我们赶出来了……”
乔苒将食盒里的素包塞到红豆的手里,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转头问玄香:“明晚那些大人要在观里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