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天恒神砂（2）
扶云殿中，兽首香炉腾出袅袅烟雾，一片端宁静穆。
钦原在仙娥的接引下进了扶云殿，朝上拱手：“打扰神尊了。钦原今日是奉仙翁之命来取回水月鼎的。”
九宸坐在上首，闻言沉默片刻，幽深的目光透过钦原躯体进入肌理，顺着喷薄的血管急速旋转流向四肢百骸，最终，定格在左胸腔前，若隐若现跳动着的心脏前方。黑色团雾层层环绕，魔气已经侵袭。
九宸盯住他的眼睛，淡淡道：“你近来可曾受过伤？”
钦原愣了下：“是……并不要紧……”
九宸再问：“如何医治的。”
钦原绷紧脸，低头喝了口茶，没有正面回答：“此等小事哪敢劳动神尊问询。只消快把水月鼎交予小仙，让小仙回洞府给仙翁复命便感激不尽了”
九宸面色不改，淡淡道：“什么水月鼎？”
钦原蹭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神尊你——”
九宸淡淡别过眼，目视前方：“本尊从未见过此物。”
钦原面色难看，正要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片嘈杂的争执声。
“玉梨元君，你不能进去！我家神尊正在会客！”十三的声音透露着一股怒意。
“你给我让开！”砰地一声，大门洞开，玉梨昂首阔步走入殿中，二话不说，抬手直接将一物扔到大殿地上——赫然便是丹鸟模样的灵汐！
十三追进来，脸色漆黑，冷冷道：“玉梨元君你到底想干什么！”
上首的九宸看了地上的丹鸟一眼，皱紧了眉。
玉梨冷笑着瞥了十三一眼，食指中指并拢，朝地上一指，一阵白光过后，云雾中的丹鸟变成了灵汐！
她头发散乱，捂着脖子蜷在地上，剧烈咳嗽着，浑身上下好不狼狈。
十三一惊，顿时恼火万分：“看来玉梨仙子今日是来打架的！”她恶狠狠瞪了眼玉梨，强压着情绪，冲过来想要扶起灵汐。
玉梨一掌挡在她身前，高傲扬头：“我可无意冒犯神尊，今日是这小宫娥先挑起事端，拿着蟠桃鲜果诱捕我小青鸾，不知是何居心。这事就算闹到天君面前，我也是占理的！”
十三打开她的手：“ 你胡说八道！”
玉梨叉起腰，娇蛮任性地瞪着她：“我胡说？你去问她啊。”
“放肆！”九宸骤然断喝道，直接打断了玉梨的话。
灵汐下意识抬起头，忽然张大眼，这时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钦原，立刻跪伏下身，借着这个动作隐没了天恒神砂，心中暗叫糟糕。
玉梨也怔了一瞬，还以为九宸是在呵斥她，顿时面露委屈之色。
灵汐伏低身子，竭力藏起自己的面孔，深深叩首，委委屈屈道：“神尊，我知错了……”
九宸冷着脸：“整日就知道胡闹，退下，罚你闭门思过。”
玉梨见状得意一笑，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九宸，灵汐头都不敢抬，乖巧道：“是，神尊。”小心翼翼站起身，倒退着往后走。
一旁的十三却是不忿，忍不住想要上前：“神尊，就算灵汐——”
灵汐立刻用力拉住十三胳膊，低着头小声道：“走了走了！”她生怕十三还要为她打抱不平坏了事情，忙拉着人不由分说地出去了。
钦原一直静静地看着，见她们离开，朝上首前行两步，拱手道：“看来神尊还有家务事要料理，请将水月鼎赐还，小仙就告辞了。”
九宸拂袖起身，声音低沉：“本尊说过了，这里没有什么水月鼎。”
“你！”钦原顿时恼怒，伸手指着他，咬牙怒喝，“莫非神尊想强占我南极仙州至宝！”话音方落，九宸瞬时冷下脸，他还未开口，一旁的玉梨闻言却冷着脸娇斥道：“大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扶云殿大呼小叫！神尊身份何等尊贵，又怎会贪图你一小小洞府之物！”
钦原脸色涨红：“你……”
玉梨迎头截住他，不依不饶：“下界小仙，不懂规矩！再敢呱噪，就叫天兵轰你出去！”
钦原冷冷打量着玉梨和上首默然不语的九宸，突地扬头大笑一声：“好，看来天庭不过也是仗势欺人，我走就是！”说罢，愤愤甩袖而去。
玉梨微微咬住唇，看着钦原走远，脸上的蛮横傲慢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女孩家的娇羞，她一点点回过头，两手绞在身前，仿佛不知该不该去看上座那高高在上的人，小声道：“神尊……神尊受惊了。”
九宸淡然点头：“今日多谢元君。”
玉梨立刻抬头，慌忙道：“神尊哪里的话！能为神尊分劳一二，是我莫大的荣幸……而且……而且您今日还为我呵斥惩处了殿中人，玉梨很高兴。”越说，越是抿唇直笑，羞赧地低下头。
“有功当赏，有过当罚。”九宸面无波动，公事公办的语气。
玉梨脸上红晕之色更重，咬着唇害羞道：“话是这么说，但玉梨明白这是您对我的爱重……”
“……”九宸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玉梨乍起胆子抬眼瞧着他：“神尊，其实您不知道，我曾很羡慕灵汐。”
九宸沉默地看着她，玉梨的语气中有些落寞，又含着些憧憬：“早在数万年前遇见您，我便知您心怀天下，仁义无双，那些闲言碎语我从来不信，只是我人微言轻，当时无法为您在天君面前分辨，我只恨自己不能是您殿中一名普通侍从，还能常伴在——”
九宸却突然开口：“本尊乏了，玉梨元君，你退下吧。”
玉梨一怔，略微失望，讷讷道：“您累了啊……好、好吧，神尊休息吧。”说罢福了福身，恋恋不舍向门口走去，在门口磨蹭许久，仍旧不肯离去。
“对了，神尊……”玉梨好似想起什么，回过头又问，“我给您拿的九龙神火罩还好
九宸没有看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玉梨垂下眼，有些失落：“哦……那您记得时常用着，我，我走了……”见九宸还是沉默不语，她低下头，像怕自己再留恋一般，夺路而出。
扶云殿外，十三气得叉着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地回身指着灵汐骂：“我们扶云殿什么时候这么废物了！被人捏着脖子扔进来了！天啊！奇耻大辱啊！你都不知道还手吗？！就那么让她打！”
灵汐嘴上心不在焉的应付着，眼睛却不时朝殿内张望：“不是你说的吗？天庭生活离不开药王，练功得吃药，拉肚子得吃药……”
十三气得走过去一指怼上：“你！你！你！”这时，钦原怒气冲冲走出大殿，灵汐立刻心虚低头把自己整个藏在十三后面，大声道：“十三姐姐我错了！别打我！”
钦原眼角余光扫过两人完全没注意，怒意满脸地大步离开了，十三莫名其妙地看看走出去的钦原，又看看缩成一团的灵汐：“你傻了是不是？那就是个南极仙州的下界小神，你怕什么？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灵汐干笑两声，不其然殿门再一次被打开，玉梨低着头，神色落寞地迈出殿门。
“玉梨元君慢走不送啊。”十三皮笑肉不笑。
玉梨抬头看到她俩，立刻仰起头，趾高气扬地看着灵汐：“好好闭门思过，以后离我的青鸾神鸟远一点，听见没有？”
灵汐生怕动静再引回钦原，下意识看门口，又赶紧对玉梨低声应：“听到了。”
十三气得险些仰倒，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算你识相。”玉梨哼了声，得意地整整胸前衣裳，慢悠悠离开了。
十三瞪着玉梨渐渐远去的背影，用力甩开灵汐：“啊！！气死我了！”
灵汐迅速后退，心虚地摸摸后脑勺，对着十三挤出丝笑。
十三指着她还要骂，灵汐瞥见正殿中无人，登时一溜烟地钻了进去，逃得飞快，还“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十三追了两步，手指着她，气得双眼圆睁：“哎你——”
灵汐进到殿中，九宸正仍旧坐在上首，以手支颐，面容在袅袅香雾中氤氲不清。
灵汐捏着衣角，有些心虚，仍旧壮着胆子，乖巧上前：“神尊，刚刚那位上仙是来讨要天恒神砂的吗？”
九宸睁开眼，微微颔首，灵汐见他还肯答应自己，心中一喜，搅着手低头又走近几步：“我觉得……他有点可怕，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九宸冷冷瞥她一眼，语气低沉：“你也知道怕。那就不要主动招惹是非，居然还闹到殿前来了，让外人跟着看笑话。”
灵汐顿时蔫头耷脑，乖乖地低头认错：“对不起……神尊。”
九宸闭上眼不再看她，淡淡道：“出去吧。”
灵汐抬头看他一眼，有些不舍得摸手腕：“那……天恒神砂……”忐忑问出，却半晌没听见回音，灵汐抬头，只见九宸沉默盯着她手腕，忍不住在他眼前晃了晃：“神尊？”
九宸这才回神一般，移开视线：“且戴着吧。”
灵汐顿时心中一喜，差点没跳起来，兴高采烈道：“哎！”得了回应，灵汐脚步都轻盈了三分，转身蹦跳着就往外走，半途却又被九宸叫住，灵犀兴致勃勃地转过头，眼睛晶亮地看着他：“神尊，还有什么事？”
神尊是舍不得她吗？念头一起，灵汐险些没笑出声，却听九宸淡淡道：“叫十三进来。”接着缓缓转头，盯住她，加重语气，“你，记住闭门思过。”
灵汐顿时一阵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乖巧点头，有气无力道：“是，神尊。”
不一会儿，十三走进殿中，抬头道：“神尊，您找我？”
九宸低垂着眸，似在斟酌，片刻后低低道：“本尊有事交代你，你且附耳过来。”
十三敛起表情，走到九宸身边，二人低语一阵，十三面容端肃，不时点头。
语毕，她退到阶下，拱手道：“神尊，我这就去。”
一个时辰后，十三正垂着脑袋，闷闷不乐地站在阶下。
九宸坐在上首，闭了闭眼，按住太阳穴：“当年军中本尊座下精兵强将无数……”
十三耷拉下头，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啊，在幽都山他就不见了，我应该没有被发现才对……”说着又不服气，“我明明非常小心的！”
九宸看她一眼，无声叹了口气。
灵汐探探头，插话道：“神尊，十三，你们在忙吗？”
九宸瞥她一眼，冷冷道：“何事？”
灵汐被他一看，有些心虚，小声道：“我给你们倒了茶……”
九宸捏了捏鼻梁：“不是叫你闭门思过吗？”
灵汐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神尊你口渴，我……我倒完茶就回去思过……”迎着九宸的视线，灵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垂着脑袋，彻底不敢抬头了。
九宸站起身往外走去，经过她身边时停都没停：“你有这心思，不如琢磨一下怎样少惹祸。”
灵汐垂头丧气，忽然急急转身道：“神尊，你去哪？”
九宸身形一动，消失在殿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话：“你们守着宫里吧，本尊下凡一趟。”
灵汐看着九宸出去，瘪了瘪嘴，面色不善盯着十三：“是不是你又惹神尊生气了？”
十三一脸冤枉：“没有啊！谁不知道我向来是扶云殿中最知神尊心意的人。”
灵汐煞有介事点点头，呵呵道：“是啊，谁都不知道。”话音刚落，转身就出了门，留下十三懵懂地站在原地，疑惑抓头。
月色如练，流淌进肃穆的祠堂，幽暗的光线里，元瞳凝眉颤抖，满面痛苦之色。
她此刻修炼到紧要关头，周身关节如被寸寸切割，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仍旧强行运转功法，一刻不停！
突然，祠堂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杜羽疾步冲了进来，几乎同时，元瞳骤然睁眼，一口黑血喷薄而出！
“元瞳！”杜羽飞身上前，一把扶住她，满面愤怒，话语中却又包含心痛：“你又在干什么！”
元瞳捂着胸口，面无表情，杜羽怒道：“你在修炼神幽宝鉴！这套功法是残缺的，元征为何会失了心防，被魔所惑，别人不知，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元瞳冷冷看他一眼：“那又如何？”
杜羽几乎要气笑了，像看个疯子一样看她：“那又如何？你说会如何？难道你也想入魔吗？难道你想死吗！”
元瞳面色惨白，定定看着他：“现在的我，与死何异？”
“你……”杜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我家族衰败，母亲惨死，失了神职，功力大减，这样的元瞳，还不如死了。”她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推开杜羽，踉跄的起身，走到元家灵牌前。
夜风吹过，元瞳的声音缥缈而又坚定：“元家的子孙，不能这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