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杨坚死后,二儿子杨广继位。在大业二年,杨广迁百官及后宫至东都洛阳。
原来杨坚死了已经有十一年了。
云善渊前往了曾经的杨素府,如今这里只剩一座废墟。
杨坚之死不能让云善渊伤心,可是杨素也已经死了九年,而杨玄感也在两年前起兵失败被杀了。因为杨玄感的起兵造反,杨广下令诛杀了杨家的其余众人,杨素的其余几子没有一人幸免。
如今破败的杨府就像是一座鬼宅。
曾经的雕梁画栋都已经布满尘埃,可以依稀看出当时被抄家之际的情景,桌椅倒地、门扉破损。她曾经居住过的小院子也只是剩下了半扇门,屋外荒草丛生,屋里什么都没有了。
杨素府显然是一处没人会来悼念的地方。
而在市井之中听来的消息,杨素是六十多岁病重而亡,杨玄感做了高官但也反了。百姓却也没觉得杨玄感反得不对,因为杨广着实是一个残暴奢淫的皇帝,杨玄感是第一个起兵反隋之人,可惜的是他失败了。
一切变幻得太快,仿佛真是一转身便是沧海桑田。
云善渊想要前往香彻楼了解线索,但也像她做的最坏的猜测,香彻楼已经改换门庭开了别的铺子。在她离开之后,青楼与饭馆的生意最难保留下来,毕竟当时的余晷与明月才十几岁。
既然太多事情都在一时半刻中弄不清楚,云善渊就先打探了杨素的墓地。
她几经周折才知道了是在潼关,又是一通寻找才来到了墓地的确切所在,而这里非常的荒凉。
“杨叔……”云善渊看着墓碑,她不知能说些什么。
她的突然失踪当然会打乱了很多事情的节奏,这是她与杨素都没有想到的。她想问的有很多,可是杨家未留一人,她还需要问什么呢?
她上了三柱清香,敬了一坛酒倒在墓前。
如今天下将要再入乱世,一切似乎与当年他们想得相似。可是两人谁也没有想过今生未能道别,再见会隔着一块墓碑。
其实也不必多问了。即便杨素身死,但他们所定的计划,他一定是安排了下去,他走完了前半局,那么她会替他看完后半局的结果。
“等到天下一统之日,我会来告之杨叔这场棋的结果。我们参与了就想要赢,但不管是输是赢,其实您都不枉此生。”
云善渊没有在杨素墓前多停留,一日后她就到了洛阳。因为连通南北的大运河已经建成,从东都洛阳坐船南下,可至另一侧的扬州。她打算在扬州修养一段时日,也是看局势变化,在做其他安排。
在云善渊登上客船的那日,仅仅相差一天,有一位白发之人来到了潼关杨素墓前。
他看着墓前的烧香留下的残迹,还有闻到地上隐约残留的酒味,是谁还会寻到杨素墓地前凭吊?“小愈,是你吗?”
第二十二章
从新建成的大运河走水路从洛阳出发前往扬州, 仅是从水道上的载客船就能窥见如今的江湖势力分布。若是背后没有靠山,谁敢或者说谁能在乱世将至之时, 在运河上做起载客的生意。
造船可不是一笔小费用, 仅仅运送往来南北的旅客并不可能回本。所以运客只是赚一笔零头,更多是方便做生意的运输货物,若是生意做的比较大, 可能会有自己的船队,但要防止河面上打劫的,最好也是与某个江湖帮派结盟。
云善渊在洛阳运河的码头上,寻找能出发去扬州的船。她发现这里五成的船只都属于海沙帮,码头上一打听便可知海沙帮是贩盐的帮派。贩盐的利润很大, 想来海沙帮背后必然还有更大靠山,但这就不是能轻易打听出来的。
除了海沙帮之外, 也有巨鲲帮与水龙帮的船只, 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帮派船只,这些船只运客的要价不等,自然也与舱位有关。
在一番考量之后,云善渊选择了稍作易容, 乘坐一般的舱位前往扬州。
比起留在长安、洛阳一带,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故人认出来, 江南认识她的人最少。毕竟三四天顶着一张易容的脸还好, 可是一年多都要以易容面貌示人,那过几天就要调整易容也太麻烦了。而这会不是女扮男装就行了,那些会认出她的人多半都见过她着男装的样子。
这次前往扬州是主要是为了静养, 最好是不要再冒出一个什么突厥三王子需要她动手灭杀。
有关那个死的连粉尘也不剩下的阿史那咄苾,他是东.突厥启民可汗的第三个儿子。启民可汗死后大儿子始毕可汗继位,阿史那咄苾是现任可汗的第二个弟弟。
突厥的可汗之位既有父死子继,也有兄终弟及的可能,也就是说她可能灭杀了一个将来的可汗。以阿史那咄苾的性格来看,她是灭杀了一个九成九会入侵中原的未来突厥可汗。
不管原本阿史那咄苾是否有继位的可能,反正现在是毫无可能了。
至于突厥或者说塞外这三十多年来的局势变化,在杨坚在位之际,杨素曾经带兵出征突厥,并且冒着生命危险混入突厥队伍,抓住了战机大败突厥,使得突厥只得逃往大漠以北。而后杨广登基,裴矩献计分裂了突厥的势力,极大地削弱了突厥的势力,不过这几年来,杨广远征高丽失败,随着隋朝国力的下降,以始毕可汗为尊的东.突厥又有了死灰复燃之势。
无论如何,阿史那咄苾之死对于中原来说总是个好消息,东.突厥一方少了一个厉害人物。如果不是事出突然,云善渊还想要做的更多,将阿史那咄苾之死嫁祸到塞外其他势力头上,如此一来引得他们内斗,能够让他们更没闲心来攻打中原。
云善渊是从船上的同行者处了解到这些皮毛。
住在普通舱位里有个好处,每个房间里大约住三到四个人,因为房内没有吃饭的地方都要去船舱上一起用餐,南来北往的客人聚到了一起随意聊些什么就毫不奇怪了。
如果住在天字号的船舱里,每人单独一个套间,那里的船客之间也少有交流。即便能够坐下来连天,也难免要思考对方是什么来历,反而就无法随意胡侃了。
从这些已知的皮毛之中,云善渊敏锐地发现裴矩是个厉害的人物。
他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分裂塞外的突厥,可是在处理隋朝与高丽的问题上,他又撺掇杨广出征高丽,也正是因为远征高丽的失败,极大损耗了隋朝的国力。
对于杨广来说,重用裴矩究竟对隋朝是福是祸?
只是,在杨广远征高丽失败之后,裴矩已经辞官回家了。
云善渊也没想去裴家拜访这位对隋朝而言亦神亦魔的人物,她暂且只想在扬州城里过一段悠闲的日子,静心将战神殿之中所悟所感梳理一番。
这样偏安一隅的日子,恐怕不会长过一年半载,天下群雄就会纷纷揭竿而起。而她为了完成与杨素的约定,也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她也想知道谁能开启杨公宝库,获得争夺天下的可能。
就在这样的胡侃闲谈中,云善渊抵达了扬州,先在客栈里住了几天,了解了一下如今扬州城的情况。
自隋朝灭陈一统天下后,将几朝古都建安降为县,而且开凿运河也是绕过了建安,杨广坐在龙舟来过扬州之后,此处也是繁华了起来。
当然,扬州再怎么繁华,还是有贫富之差,这里的人也会被分为三六九等,有富人官员聚集的地方,也有平民百姓生活的地方。
如果要避开那些故人旧事,那就不要选择高门大户聚集的地方。谢晓峰曾经扮作了龟公阿吉,天下还能有谁找到他。
云善渊不似谢晓峰务必要远离过去的一切,她只选择了居住在较为清冷偏僻的地段。这一带的房屋都破旧了,整条街上就没几户人家还住人。
这个独门独护的小院子还有一圈围墙,围墙的砖块尚未破损,但是里面的厨房、正房等都是不同的破败着,比如说缺一扇门,比如说灶台完全不能用等等。她就只做了最简单的修缮,确保能够维持她的日常生活就行。
在住了一段时间后,云善渊得知了这一条街的具体情况。
除了街尾处的那户住着兄弟两人,还有两户本还住着来扬州务工的小夫妻,但在大业十一年的腊月回到乡下,来年开春后他们也都不打算回城了。
如此一来,整条街就显得越发冷清。
而她深居简出,并没有见过街尾的那两兄弟,仅仅是在清晨或是夜晚听到过他们路过时的谈话。其中一人性格直爽乐观,而另一人则温和冷静,他们似是整日都在为生计而奔波,算是扬州的小混混,倒也敢自命扬州双龙。
就算住在同一条街上,也会彼此之间毫不相识,直到扬州双龙偷到了她的头上。
云善渊独自过了较为清冷的年节之后,她在书店恢复营业那天出门去买书了。有很多书籍在朝代更迭、战火不断中损毁了,而在此时的扬州书店里还是能淘到不少好书,这种好与《长生诀》自然不同,它们写得是世间百态。
而有关《长生诀》,在云善渊去过战神殿之后,她认为江湖传说的《长生诀》应该是存在的,不仅存在也是广成子对于战神图录的感悟。
近日有风声传出杨广打起了《长生诀》的主意,让宇文化及去寻书,也不知道宇文化及能否找到这本只在传言中出现过的书。
如果将来有缘,云善渊也想看一眼《长生诀》,看一看她与广成子所悟有什么不同,如果无缘也不必强求了。而她也在想是否要撰写一本武学典籍,将她对于天道与破碎虚空的想法留下来就叫《破云书》。
战神图录开篇第一幅图提到了九重天,刻画着九层云,最下一层云处是一个火球。这让云善渊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是否意味着虚空之后的世界?
火球象征太阳,当人破碎虚空而去则是刚刚破开了第一层。或者在破碎虚空之后,起码还要再历经八重境界,才可以到达那位浮雕似神般面具人的高度?
这样的揣测都太遥远了,而当下是她发现被两个谈不上有武功的邻居跟踪了。
他们的目光锁定在了她手里的钱袋上,这里面是一袋铜钱。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而盯上她的两人来说,可能就是小半个月的生活费。
云善渊走向了较为人流较为密集的转角时,她身后的一人终是动手了。
他就在与云善渊擦身而过的时候,割断了挂在云善渊右手手腕上的钱袋,然后迅速淹没在了人群之中。与此同人,另一个人也是钻入了小巷里,很快消失不见了。
云善渊笑着取下了手腕上仅剩的半截钱袋挂绳,这两人的偷窃手法还算娴熟,而且对扬州地形摸得很清楚,还真就一下子能逃离作案现场了。
可是,有时很难说清是运气背还是运气好。她自是不急于找两人,因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这两人今晚总要回家休息。等她吃过晚饭就去街尾散个步,顺便与摸走她钱袋的邻居打个招呼。
于是,当寇仲与徐子陵总算久违地包餐了几碗面条回家时,就看到了家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他们。女子穿着简单的布衣,头上也仅有一根木钗,这个身影非常熟悉,因为他们早上刚偷了此人的钱袋。
徐子陵知道坏事了,今日寇仲偷了一个钱袋,他们终于能吃顿饱的,这会却是被失主找上了门。
云善渊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她不再看向天上星辰,而是看向这两位素未谋面的邻居,她从两人身上的残留气味上闻出来,他们是刚从五条街外的面摊子上回来。“云某搬来此地尚未拜访邻里。今日请两位饱食了一顿大排面,也算拜会你们的礼物。我叫云善渊,却还不知你们的姓名?”
寇仲与徐子陵都先是一愣,既是愣于云善渊的作为被盗窃者却对他们出乎意料的温和态度,更是愣于云善渊与白日里不一样的相貌。
他们说不清是为什么,在白日见到此人她是泯然于众,但眼下再看明明是同样的脸,却是貌若天人,难道是月光太迷人?
寇仲回过神来后却也多了一份警惕,被偷走钱袋的人能好心来拜会他们吗?他先套起了近乎,“美人姐姐,原来你是我们的邻居,大家都在一条街上,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你不妨直呼我的姓名,还请不要称我姐姐。”
云善渊看得出这位两位大概十六七岁,但她不会再认什么弟弟,她认下的表弟杨玄感已经死了,是尸骨无存。
徐子陵见到云善渊的语气认真,他便开口说,“这是寇仲,我是徐子陵。云姑娘,我们用了你的钱,会想办法还你的。”
徐子陵也不觉得云善渊前来是来拜访邻居的,她能找到他们的家门口,还与白日给人以如此不同的感觉,那么十有八.九就是来找麻烦了。再说这条街上还有活人住着吗?
“还我?”云善渊打量着寇仲与徐子陵,她随鲁妙子学过一些易术,而凝望过战神殿的星辰变化后,多少懂得一些望气之术。
这两人有些意思,吉凶难测,而且是大吉大凶,她才有闲情逸致来门前一看。虽然今日两人是小混混,可谁说得清楚来日如何,不谈那些市井出生的帝王将相,就说她曾接触过的韦小宝,不也成了一个传说。
“我相信你们日后定能还得起,只是谁知道将来什么时候来。我们不如就说现在,你们打算怎么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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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酒楼之中,侯希白坐在二楼临街的位置上,他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可惜没有一人值得他动笔入画。就在他觉得前来洛阳是一件无趣之事时,却看到了一位白发男子。
此人让侯希白猛然眼前一亮,竟是第一次生出了以男子入画的想法。他不知怎么形容此人的容貌风姿,只能感叹原来世间真有谪仙入世,宛如春风过境。
侯希白想到那个在江湖秘闻里有些禁忌的名字,他没有见过被人称作春风煞的云游,而今日不能错过与此人的相识。
第二十三章
侯希白依靠在二楼窗沿上, 右手举着酒杯对着下方酒楼门口处遥遥相敬,街上人来人往, 而谁也不会忽视了他的声音。“阁下可有兴致上楼同饮一杯?”
路上行人有不少都停住了脚步, 看向二楼的那个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摇着折扇的男人。此人做儒生打扮,却是一派说不尽的倜傥不群,他是想要请谁喝酒呢?
毫无疑问, 能让此等人物请喝一杯酒的人必然也与众不同,整条街上许是只能找出一个人。这个男人分明才是二十多的面容,却不知为何已经是一头华发。
若说是为了伤心绝望事,可根本从他身上感觉不到半分伤悲的气息,反而他一直都和煦地笑着, 让人看了就感到温暖,这真是有些矛盾。
花满楼看向了举杯相邀的侯希白, 此刻生出了今夕何夕的错落感。
曾经在百花楼里, 陆小凤总比他更热衷喝酒。陆小凤会坐在二楼的花丛边举杯问他是否也要来一杯,也不单是他,总不能厚此薄彼不去询问云善渊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这种一瞬而逝的错落感,花满楼向楼上的侯希白点了点头。
侯希白先饮尽了手里的一杯酒, 又让小二上了店里最好的酒,能够与美人同桌而饮, 这让他的心情非常好。
“在下侯希白, 阁下怎么称呼?”
“花满楼。”花满楼在侯希白的对面坐了下来,他的目光扫过了侯希白手中的扇子,扇面上竟是有两三位美女像。画像传神生动地仿佛能从扇上走下来, 让他确定了此人就是多情公子。
侯希白能有如此气韵,应该是来自魔门花间派,依稀可以看出与旧识慕清流有几分武功传承上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