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许弋收刀走人。
等他回屋之后,好一阵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动了动,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窃窃私语地讨论一波接一波。
没说几句话,又突然安静了。
那是一种戛然而止的沉默。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闭嘴。
有人以为是许弋开了门,探头一看,根本没有。
这个时候,有人说:“我们也回去吧。现在可以走了吧?”
“走吧,走吧。将军不是也回去了。”
不知是心虚还是谨慎,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人群开始再次移动,他们往屋子里走去。
走在路上,有人眨眼间倒下了,后脑勺磕在地面上,声音不一。
人群里就像是得了急性传染病,一个接一个躺在地上。
毫无反应。
昏迷不醒。
也有人站着,打着哈欠,闭着眼睛,闭上嘴,睁眼一看,周围站着的人就剩几个了。
面面相觑,不由得愣住了。
刚要开口说话,脸色瞬变,肿胀成中毒溺死后的样子,紫红色发泡了的脸颊和皮囊。
还有人一身皮都鼓起来了,像是一个皮肉分离的支架,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人当成气球,用力地吹气。
仅剩着的几个人,也站不住,或坐或跪地接触地面。
终于还是倒在地上,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有人瞪着眼睛,像一条死鱼。
有人闭上双眼,像死得其所。
有人长出触手,像海中诡异。
有人冒出犄角,像人身麋鹿。
有人扭动着身体,像吹大了的泡泡,周身皮肤渐渐透明,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的色泽。
许弋没能幸免,他回到住处,刚关好门,手臂就长出了层次分明的鱼鳞。
他去关了窗户,后背一阵剧痛,一根歪曲的斜斜的骨头就冒了出来,从皮肤底下直接钻出来,破开衣服,像一根不合格的晾衣杆,喘了一口气,更多的骨头接二连三冒了出来。
他的后背长出了两只不对称的灰白色骨翼,极不协调,也不规整,可以扇风。
许弋回头看了一眼,试了试,这玩意还能飞。
屋子里有点矮,飞不起来,他没破开屋顶出去,坐在床边,一撸袖子,两条手臂都长满了鱼鳞。
之前只有一条手臂有鳞片。
浑身上下都很痛。
许弋闭上眼,只当自己用休息时间闭目养神,眼一闭,眼前就是大哥的影子,不知道大哥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
杀欲像落在了干稻草堆的火星子,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许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他的刀就在手边,如果他出去,外边有很多人,想杀多少杀多少。
不行。
敌军可以杀。
敌人可以杀。
友军不能杀。
可是他们……不能。
大哥说过……大哥不会来。
不行。
杀人。
他们现在无法反抗。
不行。
许弋恍恍惚惚地想:大哥让我留在屋子里就是为了不让我出去杀人?不过是多了一扇门,又能怎么样?即使锁上了,我也能出去,但是……我会听话的。
鱼鳞脱落了,血淋漓的坑洞密密麻麻分布在两条手臂上,一眼看见,好像血红色的虫子在皮下产卵孵化后吞吃血肉钻出皮肤留下的印记。
血肉涌动着,获得了独立的生命那样,从更深处长出了羽毛,并再次全部脱落。
直到许弋两条手臂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血红得能看见白骨的肉质层吐出了尖利的骨刺。
这次没有脱落。
于是,许弋的皮肤变成了黑色,表面的骨刺乍一看却好似瓷器般精致诱人,实则富有强悍的攻击性和充斥在其中的暴力美感,触感是凸凹不平的磨砂颗粒,用力按压时会感受到橡胶一样的柔软坚韧。
当他杀欲暴涨时,体表尖刺会坚硬如铁,锐利非常,处在战斗状态时与敌人接触,防御力不够都有可能被划伤,令其深感不适。
这是有毒的。
许弋的脑中出现这样一个信息,好像突然冒出来的,他无法解释和追根溯源,但他就是知道。
如果他见过卖相优雅的咖啡,他可以清楚看见自己的周身骨刺颜色就像那些价格昂贵的咖啡一样,缓缓流转着浅棕色与淡白色的条纹与花纹,仿佛是某一种液体转换而来。
也许正有某个不太合格的手艺人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在他身边,为他的所有骨刺做一副画一样美的咖啡拉花。
他对此一无所知。
若有不知情者看了,也许觉得他此时格外懵懂,任何一个人在无法预知无法制止无法保护自己的前提下经历着恐怖的未知时,都会有这种可能,但他不是那样。
许弋静静坐着,内心的杀欲像烤箱中的蛋糕胚一样在高温热度中飞速膨胀,他试图控制。
他并不为此感受恐惧。
心中除了那暂时不可控制的沸腾杀欲,再无其他,他这似乎是头一次在才见过大哥之后这么平静,或者叫冷静?
那种要把人扒皮抽筋脱骨换一种模样而绝不愿意多给一包镇痛剂的强烈痛苦远不止于此,在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依旧尚未结束。
打个比方,为了全身整容去了黑心医院,院方态度是爱来不来,但动起手半点不含糊,没有麻醉镇静,上台就开刀,巴拉半天不停手,好像在一盘素白菜里找肉,翻不出一点油星儿,发脾气,还不停手,他们打定主意不搞死人不罢休。
许弋甚至迷迷糊糊地想:所谓凌迟处死,只怕也不过如此,还有多久才结束呢?死前,他们是不是这么想的?
其实他高估了,那些真正得到凌迟处刑的犯人比不过他,他们跟他不一样。
他比他们强多了,不过现在意识模糊,也想不了多少,只是瞪着眼睛看,发现视线也蒙上一层水雾轻纱,物体的轮廓被放大,颜色被交换,像在水里打翻了全盘水彩,白色尤其明细。
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但这个时候的许弋是真的很想再见一面大哥。
即使大哥才来过,可不是又走了么?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