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漓儿正靠在门框上大口吃着糍糕,闻言撅了嘴,含糊不清道,“你这人,我家小姐请你进屋饮茶,你不来,却又让我家小姐送出来给你,这是何意?”
祁烨眉眼微垂,并未多加解释。
少年看不过去,插言道,“我爹是怕污了你家夫人的名声,你懂什么。”
“桓儿。”祁烨呵斥。
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江阮又岂会不懂。
江阮进屋用方木茶盘端了茶水出来放到桌上,茶水的清香扑面而来,即便不懂茶之人,也知这必是上好的茶叶。
祁烨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祁某只要饮些解渴的茶水便可,夫人大可不必每次都这么破费,祁某受不起。”这一月以来,江阮招待他用的都是上好的茶叶,今日这雨前龙井又比往日的茶水好上了许多。
“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好的茶叶自然是要给懂茶的人,才不至于糟蹋了。”再者,鲁国公府给她陪嫁的茶叶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还怕这茶叶太过劣质配不上他呢。
祁烨闻言没有再说什么,仿佛能看见般执起了茶壶,冒着热气的水流缓缓淌入杯盏,在茶水将要溢出杯沿时,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
白玉般的手指执着碧玉的杯盏,青葱翠绿,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
从算命摊子前离开,江静娴也已经没有了逛下去的兴致,便回了鲁国公府。
鲁国公府前一个婆子正焦急的左顾右盼,看到那熟悉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忙迎上前,“大小姐,您去哪儿了?”
江静娴正被丫鬟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闻言,垂眸冷冷看了一眼那婆子,“我去哪里需要同你交代吗?”
婆子一惊,忙弯身行礼,“是老奴逾矩了,还请大小姐见谅。”这大小姐从前便是个不假辞色的,对下人从来严苛,自从指婚给太子之后,更是比以往严厉了许多。
江静云提着裙角从马车上跳下来,脆生生道,“你这么急慌慌的找大姐姐做什么?”
那婆子方才想起,上前搀住江静娴,边往府内走,边道,“上午时,皇后娘娘派人赏了不少东西,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刘公公亲自来的,刘公公还皇后娘娘的话,说若大小姐有空,便同刘公公一起进宫陪她说说话,可是大小姐不在府中,府里打发了几波人出去找您,都没寻到您,这刘公公还等了片刻才走的。”
江静娴抓这婆子胳膊的手一紧,但是面上倒没什么表现,“那刘公公可还有说什么?”
“那倒没有,走时只说等大小姐得了空便进宫去陪陪皇后娘娘。”
“呀,大姐姐,皇后娘娘见不到你会不会不高兴啊?”江静云担忧的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皇后娘娘是当今太子的生身母妃,这可是大姐姐的婆婆呀,若皇后娘娘不高兴了,那大姐姐日后的日子岂不是很难过?
“大夫人说等大小姐回来就马上去梳洗一下,进宫给皇后娘娘赔不是,莫让皇后娘娘心里不得劲。”
说着话,正好走进府里,鲁国公府的大老爷与夫人正等的着急,见到江静娴忙迎上来,责怪道,“你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哪有大家小姐一天到晚不着家的?”
“爹娘,都是女儿的错,女儿这就换衣服进宫。”江静娴匆匆行了一礼便去了内院,她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这皇后娘娘她见过几次,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好好,快去吧。”此时没空教训女儿,大夫人招手让自己的丫鬟也跟过去伺候。
等江静娴走后,大老爷看向一同回来的江静云,面色不愉,厉声问道,“你们今日去哪儿了?”
江静云不由浑身一颤,相较于自己的爹,江静云更怕这个日后会承袭国公爵的严肃的大伯,于是不敢撒谎,竹筒倒豆子般把今日所到之地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胭脂铺子?”大夫人募得睁大了眼睛,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们去胭脂铺子做什么?”
“大姐姐说她要同太子成亲了,自然要让而姐姐知道,所以特地去邀请二姐姐来参加她的婚宴。”江静娴先前嘱咐过她不许她把这件事儿说出去,可是面对她向来害怕的大伯,江静云却不敢隐瞒。
“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呀。”大夫人气的直跺脚。
“大姐姐听二姐姐说要来参加婚宴后便不高兴了。”江静云偏着头想不通,“不知是为何。”
随口几句打发了江静云,大夫人看大老爷脸色不好,忙道,“老爷不必忧心,这件事儿我自会处理,王氏想来也不会允许她的女儿回府参加婚宴的。”
大老爷沉着声音,“一个寡妇,忌讳。”
“我懂,老爷就放心吧。”
大老爷甩袖离去,大夫人眉头紧锁,她这女儿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怎么做事儿还这般没轻没重的。
“夫人,老奴听说礼部侍郎家的小妾前几日得病没了。”婆子扶着大夫人往内院走,轻声提起。
“礼部侍郎?”大夫人锁眉。
“对,不知夫人还记不记得,大前年咱府里办了一场赏花宴,这礼部侍郎,不,那时他还是郎中,陪同当时的礼部侍郎石大人前来的,见到了二小姐,一见倾心,后来还上门提过亲,但被老爷拒绝了。”
“我记起来了。”大夫人点点头,“我记得他当日是想要江阮做正房夫人的。”当时的江阮是要留着给林家做媳妇儿的,自然是不允许她嫁给什么郎中的。
“为何突然提起他?”
婆子靠近了几步,压低声音,“老奴觉得这二小姐没了夫婿,这礼部侍郎没了爱妾,也算是般配,总比二小姐在那鱼龙混杂的大街上开胭脂铺子给国公府丢脸要来的好。”
第3章
三月的天,孩儿的面,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此时却阴云密布,黑云压顶,眼看着便要下起大雨来。
街上的摊贩都忙着收拾摊子躲雨,江阮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祁烨也已经开始收摊子了,想了想,走进内堂拿了一柄伞出去,对祁烨道,“这雨怕是马上就要下了,这伞先生先收着吧。”
江阮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便从天上落了下来,打在青瓦上,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街上顿时慌乱起来,大家都在急着找地方躲雨,雨声人声交织在一起。
江阮手搭在头上急道,“先生不妨先进来躲躲雨吧。”
说话的空档,雨更大了。
少年踮高脚尖双手摊开挡在祁烨上方,大声道,“爹,要不然我们进去躲躲雨吧?”
男子却不动如松,即便雨珠落在身上,却不显狼狈,润泽的嗓音穿过这滂沱大雨落在江阮的耳中,“夫人是鲁国公府的二小姐?”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发昏暗,街上喧闹的声音渐渐隐没在这密布的雨帘中。
江阮将先前尚未递到祁烨手中的伞撑开,上前一步,举高手臂遮在了祁烨与少年上方,并提高声音问道,“先生方才说什么?”
“在下问夫人是否是鲁国公江家的二小姐?”祁烨又重复了一遍。
街上的人已经散尽,雨水滴在石板路溅起水花,一柄描绘着木兰花的竹伞,一身素白衣袍的男子,一个青衣清秀的女子。
江阮怔了一下,却还是道,“...出嫁前...算是吧。”
似是听出了江阮语气中的无奈,男子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夫人的夫家可是姓林?”这里的人都称她为林家娘子。
江阮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天与越来越大的雨,再看看站在她面前眉目淡然的男子,不由勾唇笑了一下,他似乎...很执着。
衣衫已经湿的差不多了,江阮好脾气,“是,我夫家是荆州林家。”
荆州林家?立在祁烨身侧的少年抬眸看了一眼江阮,这一眼并未立刻挪开,反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感受到少年的视线,江阮看过去,少年垂了眸。
明明是与漓儿一般的年纪,少年的脸上却是不同于他这般年纪的沉稳。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乌云已经散了,雨也小了许多,听到渐渐小下来的雨声,祁烨开口,“雨小了,我们就不叨扰夫人了,还请夫人借伞一用。”
江阮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却还是笑道,“好。”
就在江阮想要将伞递给少年时,发现少年已经转身去收拾东西了,而此时祁烨伸手在空中摸索了几下,碰到了江阮的胳膊,继而往下,手不经意间拂过江阮被雨水打湿的手背。
江阮本能的瑟缩了一下,松了握着伞柄的手,画着木兰花的竹伞直直往地上掉落。
许是人的眼睛看不见,耳朵便好用的多,男子微微倾身,伞柄被稳稳抓在了手里,快要打到江阮头上的伞就这样被人抓着缓缓上升,江阮顺着伞柄仰头看过去,只见对面的男子身后一抹霞光缓缓升起,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
“祁某谢过夫人。”祁烨颔首告别。
“先生慢走。”
男子撑着伞,少男扶着他的胳膊,两人踏入了细雨中。
江阮站在那里看着微雨中那个颀长挺直的素白背影,愣愣的出神。
“小姐,小姐?”漓儿撑了伞遮住她,唤了几声没有回应,用手在江阮面前晃了晃,“小姐?”
江阮轻叹一口气,拨开她的手,眼睛依旧看着祁烨离去的方向,“我听到了。”
“小姐,那祁公子已经走远了,看不见了。”
“我知道。”江阮懒懒道,眼睛依旧眨也不眨。
“唉。”漓儿叹了口气,站在那里陪着江阮,“小姐又魔怔了。”
*
小雨淅沥沥的下了一个晚上,天初亮时方停,下雨的夜让人心里静谧却也比平日更让人心慌,是以江阮半宿没怎么敢睡,直到雨停了才稍稍眯了一会。
不过大半个时辰,后门传来啪啪拍门的声音,江阮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漓儿早已起了,正在厨房里煮饭,听到声音去开了门。
卧房内,江阮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喊到,“漓儿,是谁来了?”她与漓儿搬来两年多,街坊四邻都相处的挺好,再加上自己是开胭脂铺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与她来往较多,平日里上门的也不在少数。
没有听到漓儿的回声,江阮打开房门,便见漓儿小脸上满是笑容的跑过来,“小姐,小姐,你快看谁来了?”
看到漓儿身后走进来的妇人,江阮眼眶一下子红了,哽咽着扑进她怀里,“娘---”
王氏怜爱的拍拍她的头,也是眼角发涩,“这孩子,见到娘该高兴,怎么还哭了呢?”
江阮抱着王氏蹭了蹭,继而破涕而笑,挽着王氏的胳膊进了屋。
初春的天尚有些凉意,王氏又是一大早而来,身上并不暖和,江阮让漓儿给王氏泡茶,自己则坐在王氏身边握着她的手给她搓着,“娘,您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王氏看着自己的闺女,眼睛里全是疼惜,“阮儿,这两年让你受苦了。”
“娘。”江阮责怪的看她,“您怎么又说这种话?”
“好了,好了,娘不说了,不说了。”王氏忍不住笑了,她这个女儿向来贴心,只是命不好,王氏想到这些心里就发苦。
漓儿将热乎乎的茶水送上来,江阮接过去小心的吹了吹才送到王氏手中,“娘,您先喝点儿热水暖和暖和。”
王氏喝着茶水的空档,江阮又张罗着要给王氏做早饭,被王氏拉住手,“阮儿啊,不要忙了,你来,娘有话问你。”
江阮乖巧的坐回去,“怎么了,娘?”
王氏将她垂在耳畔的头发撩到耳后,“昨儿个江静娴来找你了?”
江阮愣了一下,“娘怎么知道?”
王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道,“你真的要回府参加婚宴吗?”
江阮这才明了王氏来找她的目的,自从她出嫁以后,鲁国公府便对她敬而远之,更不要说让她们母女见面了,这两年间不过王氏偷偷来看过她那么几次,还是瞒着鲁国公府的,若没什么事情王氏又岂能这般堂而皇之的来找她。
江阮笑了,安抚的拍拍王氏的手,“我昨日是故意气她的,女儿怎么会无聊的去参加她的婚宴呢。”江阮有些后悔昨日的赌气之言了,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怕是给她娘惹麻烦了。
王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娘多怕你一时糊涂,这江家,既然我儿已经离开了,就千万不要再回去了。”
“我知道的,娘。”江阮靠在她怀里,喃喃,“只是苦了娘了。”那鲁国公府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冰窖,将她娘圈在了里面,走也走不了。
王氏温和的笑笑,“不苦,左右还有你妹妹陪在娘身边,她到底是江家的五姑娘,再加上娘不争不抢的,这种日子其实也挺好的,倒是我儿你自己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