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楼豢心(十)
南枯芸儿其实是算着时间过来了的,司徒权离家去早朝已过了半个时辰,她本以为苏娆无论如何,都该开始操办家中琐事了,这才过来,谁曾想,她竟是还没睡醒。
南枯芸儿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笑意:“王妃不需早起,伺候摄政王更衣吗?”
苏娆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容:“摄政王说,我还小,还要长身体,不必早起。”
南枯芸儿听得心头翻江倒海的愤懑,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嫁给司徒权为妻也难眠操劳,这苏娆,凭什么过得这么惬意?
“王妃好福气,”表面上,南枯芸儿还是笑着道:“摄政王这么多年没有娶妻,却能不顾天下悠悠众口迎娶王妃,想来是极爱你的。”
苏娆于是也客套道:“将军夫人能者多劳,不像我,什么也不行。反而是我该羡慕将军夫人的。”
两个女人虚与委蛇,说出来的话都不见得有多真心。
有侍女跑过来,给苏娆在腿上披了毛毡褥子,带着哭腔说:“王妃下次可别一声不吭从卧房出来了,天冷了,王妃若是罹病,我们这些伺候的,怕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苏娆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被子。
南枯芸儿来得突然,于是她醒来时,便也就比较仓促了。
“你放心,就算真的有什么,我会和阿衍说,不会叫他责难你们的。”
小侍女这才破涕为笑离开。
而苏娆看向南枯芸儿,发现她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
苏娆听见她语气僵硬地说:“王妃可以这般喊摄政王的名讳,摄政王不会生气吗?”
苏娆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到底比方才多了几分真心:“夫妻同心,我若是连喊他的名字都不敢,又要如何白头偕老?”
南枯芸儿紧咬下唇,唇色泛白,之后渗出血迹。
苏娆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只能起身走向她。
“你没事吧……”苏娆将一方丝巾递给她。
南枯芸儿眼神颤动,半晌,苦笑了一声:“谢王妃关心,自然是无事的。我只是……只是有些羡慕。”
她说到这里,缓缓起身,道:“踏梅诗会的事,将军府会好好配合王妃的派遣,我今日身子不适,先行离开了。”
她说完,不等苏娆作何反应,就步伐游离的往外走,
苏娆站在原地,看得一头雾水。
这将军夫人,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岂止心事重重,南枯芸儿已经羡慕到发疯。
今日她看见苏娆不加修饰前来时,已经是心头震动,这摄政王对她,是真的纵容无度。
她竟能日日酣睡,连起码的妻子的义务都不做。
后来,她又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真的会有权贵不避讳所谓的等级尊卑,让自己的妻子喊自己名讳。
那个人,还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南枯芸儿在尚未成亲之前,也曾对自己将来的爱情有过许多幻想。
她的夫君不必太出众,只要温柔体贴就好了。
后来她嫁给英名赫赫的司徒权,大将军是征战沙场的英雄,这场婚事,多少京城官家小姐羡慕不已。
南枯芸儿也曾有过憧憬的,新婚之夜,她对司徒权说:“臣妾家中之人,都唤臣妾芸儿。”
可是她得到的回答是什么?
是司徒权用波澜不兴的语气说:“将军府最看重规矩,夫人的乳名,本将军无需知道。”
她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哪怕私下相处,也总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将军,连夫君二字都是少有。
怎么可能不羡慕?
谁能不羡慕苏娆的境况。
这简直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南枯芸儿浑浑噩噩的上了马车,消失在悠长僻静的小道上。
而南枯芸儿离开不久,苏娆就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往卧房走去。
这一大清早的,太阳都还没出来,她眼睛都困的睁不开了。
苏娆蜷倒在床榻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她隐约中做了一个梦,梦里宋沉衍站在无尽的黑暗中,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空洞。
苏娆之所以觉得这个人是宋沉衍,是根据他的衣着判定的。毕竟所有位面都长着同一张脸。
苏娆想,她不该梦到他的。任务结束以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
这只是一个系统,系统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她不仅没有过去,反而生生往后退了一步,她不能被蛊惑,她不能留在这里。
可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哀伤,揉碎了一地清冽如水的月光,只剩下惨白冷清。
人在仓皇无措之下做的决定,其实都是不经思考的。
她反应过来时,便看见宋沉衍隐匿在黑暗中的半张脸都是血色。
他修长的指尖沾了血迹,朝着自己伸出手来,用沙哑平静的声音说:“娆娆,过来。”
苏娆只想跑得更快,可是脚步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制,她硬生生僵在原地,看见宋沉衍从暗处一步步走出来。
白色的长衫一半如同月光寥落,另一半被血浸透,竟是诡异的深红色。
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吐字温良,笑意病态:“你还想去哪?留下来陪我,不好吗?”
苏娆看见梦里的自己,红着眼说了一个“好”字。
而下一刻,情势急转,镶满宝石的精巧小刀刺进她的心口。
血顺着宋沉衍的手一滴滴滴落,苏娆看见他漫不经心的笑意,他说:“娆娆,你还是死了,我才能安心。”
“若是你死,倒不如就死在我怀里。”
死亡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苏娆在梦中惊醒。
这个梦境的隐喻太诡异,她不敢细想。
裴希衍进来时,便看见苏娆一脸惨白的坐在床上。
他眉心微凝,走向她,语气多了几分关切:“好端端的,这是魇着了?”
苏娆看见裴希衍那张和宋沉衍别无二致的脸,更确切的说,其实她并不能确定,当时梦境里的人,究竟是不是宋沉衍。
苏娆听见自己声音,沙哑艰难:“阿衍,如果有一天,我惹你生气,你会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