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溺(十九)
如今的丞相,做事如此不留余地,简直狠绝到了极点,没有半点人性。若是来日他们这些人有谁心生背叛,想必下场只会比今日的张思航更惨烈。
张思航在听见周衍方才的一席话时,便已经乱了心神,他急切地说:“周衍,你怎么对我不要紧,你别伤害我的部下,他们这些年为了我出生入死,又何尝不是于你有恩?”
周衍笑意凉薄,他摩挲着自己腕间的红绳,用平静的声音说:“算本相对他们不起,来日他们死了,大可以找本相索命。”
他说完,眼风扫过站在张思航身边的侍卫。
下一刻,是身体倒地的声音。
张思航喉咙处飙出血,一双眼睛却死死睁着,直直看着高位之上的俊美男人。
众人眼见这一幕,心中都有了不能遏制的自危感。
这样好的皮囊,这样残忍的心肠。
而周衍丝毫不在意,已经随意地抬手,示意一旁的部下动手。
无数刀光落下,一时间,书房里血流成河,如同人间炼狱。
在场的众人都见过时局风云,大风大浪,却也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更让他们惊骇的是,下一刻,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娆隔着满室的血腥,隔着噤若寒蝉的众人看向周衍的时候,正好撞进他戾气未消的眉眼。
她从来不知道周衍还有这个样子,冰冷、狠戾、毫不留情。
她原本还在疑惑,为什么黑化值已经这么高了,他还是没有在自己面前有过任何的出格之举,可原来,一切竟都在这里有了答案。
哪里是没有出格,只是他将他所有的阴暗面都在她的面前小心收好,不留一丝丝端倪罢了。
“阿衍……”她喊他的名字,不仅仅是周衍,众人皆是不约而同看向她。
她手里还拿着他的外衣,风吹起她的裙摆,一抹清丽的红。
她的个子娇小,那外衣放在她手中,格外宽大一些。
守门的侍卫脸色苍白如纸,跪在地上已经颤抖如糠筛:“丞相大人,方才我等忙着……忙着转移……尸体,这才没有注意到夫人过来了。”
周衍玄色衣袍的广袖之下,瓷白如玉的十指攥成拳,有血迹洇出。
偏偏他的表情已经收敛所有戾气阴暗,平静得如同死水:“所有人都出去。”
苏娆看着他,抿着唇不说话,心已经乱到了极致。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书房的门被重新关上。
周衍坐在位置上,面色平淡无波,朝着她挥手,语调喑哑晦涩:“娆娆,过来。”
苏娆按耐住满心慌乱,才没有跑出去。
她一个现代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方才没有失态,已经是拼尽全力。
此刻,她咬着下唇,到底还是控制住自己的心慌,一步步走向他。
地上的血腥甜粘腻,每走一步,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可是周衍却没有想要帮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步步走向自己。
苏娆走到他面前的那刻,脸色发白,还是鼓起勇气对他笑:“阿衍,我原本……只是想来问问你何时回来,门口没有人,我听见哀嚎的声音,一时好奇,才推开门的。”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将手中的外套放在空置的桌子上,声音更加轻:“这是……外衣,天冷了,你出门的时候,穿得太单薄。”
周衍没有回答,他看着她,眼底越发深红。
在苏娆不安的视线中,他起身,越过梨花木桌,将她整个人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她的鞋袜上沾了血迹,晕开一片深红。
他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伸手替她脱下她的鞋袜。
苏娆在这样的沉默中,缓缓开口:“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他的动作一顿,之后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放下她的绣鞋。
他低着头的样子,比往日还要沉默,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整个人说不出的晦暗。
许久,他抬眸看向她,温雅细致的桃花眼,眼尾一抹炙烈的红,如同鬼魅。
他开口,语气沙哑到不像话,隐隐可以听得出破碎感:“怕我?”
苏娆眨了眨眼,“扑哧”笑了,她这样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一愣,之后抿了抿唇角,等她的下文。
亦或者说,宣判。
她会责备他吧?
她会说,阿衍,你不该这样滥杀无辜。
甚至,她可能会厌恶自己。
他这般想着,捏着她绣鞋的手,指骨微微泛白。
苏娆看着他脸上微妙起伏的表情,最终却是在心底无声叹息。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我怕你做什么?阿衍,我才不会怕你。”
苏娆知道,她这个人骨子里偏心得很,对于自己在意的人,总是会更多偏袒。今日之事,她在外面听见,先是错愕,之后却是心疼。
他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何尝不是因为自己?
因此,她并没有置喙他的决定。
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能评说他的对错,可是她不能。
她抬手去勾他的脖颈,轻声道:“时间不早了,阿衍,我们睡觉吧。”
他还处于意外之感中,她的反应如此平淡,让他没有想到。
因此,他愣了愣,才低声道:“外面气味重,我叫人收拾了,抱你回去睡觉。”
苏娆笑着靠在他的胸口上,她的话语缠绕着柔软之意,尾音上扬:“不急,阿衍,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他喉间生涩,看着她姣好的面容,眼眶隐约发酸,话语艰难:“娆娆要说什么?”
“阿衍,”她唤他的名字,一字一顿:“我要当皇后。”
她说完,顿了顿,又轻声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我,要当皇后我是南国公主,和天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周衍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她在告诉他,她是他起兵的借口。
可是他轻吻她的面容,用好温柔的语气说:“是我狼子野心,娆娆,不关你什么事。”
这一天晚上,周衍抱着苏娆回到正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月色溶溶,一路过去风声微凉。
她靠在他的胸口,小小的一团蜷在他怀中,似乎就是他此生能够抓住的所有温暖。
他开口,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我必定保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