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七夕斗巧(一)
入了七月,天热得就越发不加掩饰了,门前的老槐树使了劲地舒展叶子,也只得到一些树荫。
七月七,当乞巧。沈鱼还不懂事时,有位大姐姐认真的说,七月七晚上在葡萄架下,可以看见牛郎织女相会,她天真的去了,熬到夜里睡着了,还是被人抱回来的。
传统习俗中乞巧形式也有许多种,如喜蛛应巧,穿针乞巧,头针应巧,蓝夜斗巧,吃食也有巧果,五子,江米条等。
不过后世已经将七夕演变成了情人节,红玫瑰才是王道,巧果却不多见了,是以沈鱼对此不大了解。
巧果不会做,花糕却是会的。
沈鱼提前去木匠哪里定制了许多花样子的模具,牡丹,芙蓉,桃花,樱花,各式花朵应有尽有。
七月也是吃桂花的好时节,沈鱼两厢结合,做了个各色花样子的桂花糕。
只见沈鱼将粘米粉糯米粉,白糖水,猪油混合,接着把它抓成沙子状态,再倒入石臼中,研磨成细细的粉末。
粉末倒入模具内,表面抹平,撒上桂花碎便可上蒸锅蒸了。
邓氏在旁边看得稀奇,这道点心不难,沈鱼便叫了她一同学一学。
“掌柜会的真多,从前的桂花糕,没这般做法的。”
这恭维过了头,沈鱼可不敢邀功,随口道,“哪里是没有,只是人家都捂着方子,不让外人知道罢了。”
邓氏才反应过来自己占了大便宜,话都说不清了,“这……这……您把方子告诉我,合适吗?”
这年头教授厨艺多数都是拜师磕头,有了师徒名分,才教徒弟秘方。邓氏白得了秘方,自然是惶恐的。
“邓嫂子不必如此,要是不合适,我也不会把您叫来。”
趁着蒸桂花糕的时辰,沈鱼揉起蜜桃糕的面团了,蜜桃到此时已经不应时节了,也就大户人家的冰窖里还有些剩的。
不过沈鱼有系统,那都不算事。
蜜桃糕其实就是粉色含了桃子馅的糯米糍,蜜桃酱是三天前就糖渍了的,如今正好拿出来用。
糯米糍的皮子好做,就是揉面废功夫,要揉出手套膜来,邓氏自告奋勇,沈鱼也就让她上手了。看着简单,上手才知道这里面有门道,邓氏先前不得要领,白费了许多力气,经过沈鱼指点,才渐渐找到了门路。
煮了桃子皮上色,面团变成了粉嫩嫩的,揉出来的糯米糍也是胖胖的,沈鱼用牙签在中间压上一条印子,就成了个粉胖浑圆的蜜桃屁屁。
邓氏噗呲一笑,“模样还怪有趣的。”
两人一起上手,不一会儿案上就摆满了各样花糕和糯米糍。
今日出门的小娘子格外多,三俩成群的,看见这模样可人的花糕和糯米糍,忍不住驻足。
邓氏嫁过一回,早没了那些少女心思,沈鱼可还年轻的很,“掌柜可要去百味楼前斗巧?您这手艺定能夺魁。”
百味楼斗巧已经办了许多年了,所谓斗巧,便是让小娘子用雕刻刀把菱藕雕刻成各色样式,或花鸟,或鱼虫,总之想刻什么刻什么。
菱藕娇嫩易碎,在菱藕上雕刻更是细致功夫,比的就是一个手巧。
百味楼会在门前摆擂台,届时自觉手巧的小娘子可自行报名,经过评定选出魁首,会得到百味楼出资的头等彩头,其余小娘子也送上些精美巧果。
有热闹沈鱼是想凑的,但斗巧还是算了吧,“做糕点与雕刻可不同,我还是不去献丑了。”
在菱藕上雕刻她还真没试过,用萝卜雕花她倒是会。
“这刻好的东西,便用来送给相好的小郎君……”邓氏还在说着。
沈鱼却已经歪了重点,“菱藕刻的,能存几日呀?还是煮熟吃了好。”
邓氏笑骂她不解风情。
沈鱼吐了吐舌头,没办法嘛,她一向是务实主义者,菱藕不吃拿来雕刻,实在是浪费!
花糕很受孩子和小娘子的喜欢,天还没擦黑,糕点就卖完了。
阿莓没见过斗巧,央着沈鱼带她去看看,是以夕食都吃得飞快。
崔四总要刺上几句,“你可看看就好,别上去吧人家案台子戳坏了。”又惹得阿莓一顿打。
到了晚间,夕阳洒下余晖,将天边的云霞都染成了亮灿灿的金红色。
阿莓兴致勃勃,沈鱼没怎么逛过古代夜市,也好奇着。
百味楼所在的那条街,已是人潮涌动,小娘子们穿红着绿,卯足了劲打扮自己,平日里不舍得穿的衣裳,心爱的花簪全拿了出来,要斗巧,可不能先输了架势。
卖糖葫芦的,卖小糖人,糖画的小贩,人多的地方总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沈鱼买了两个糖葫芦,给了阿莓一个。沈鱼咬了一口,糖衣不脆,山楂不新鲜,应该是隔夜的,瞥见旁边的阿莓也是皱了皱眉,这些天来都把她舌头养刁了,吃的出好歹来了。
但到底是用钱买的,阿莓还是全吃完了。沈鱼吃了两个就有些腻了,便吃不下;剩余的塞给了阿莓。
百味楼门前有一大片空地,此时已摆开了架势,用五色彩绳隔了出来,空地里头摆了十几张案台,每个案台上有一盏宫灯和雕刻工具。
斗巧需得等到没了天光,仅靠着案台上宫灯的照亮,更考验眼力,若是菱藕被雕刻坏了,便要下场换她人上来。
所以这每年的魁首,都是有着手上真本事的,耐心,眼力和技巧,缺一不可。
斗巧是万民同乐,有寻常人家的女子当然也不乏高官贵女,去年的“巧魁”便是工部尚书之女杜引香。
观斗巧的最佳地点,当然是百味楼的二楼,这便是百味楼承办着斗巧大赛的原因了,今日二楼的位置可不便宜。
出来玩自然要尽兴,但沈鱼问了一嘴二楼的位置后,想想还是算了,连最差的位置都要十两,买不起,买不起。
最后在一楼找了个不错的角度才坐定,一楼大多是待会儿要下场的小娘子在休息或做准备。
有位着桃花石榴裙的少女饮了口茶,“听闻杜家那位今年不来,那董六你可有机会了,可要恭喜了。”
这话怎么听都不是真心祝愿,董六娘子脸色不愉,“便是她来了,今年的魁首也是我的。”
去年若非最后时分吹来一阵风,她被风沙迷了眼睛,刻坏了马儿的一条腿,魁首又怎会落到杜引香头上。
桃花石榴裙少女显然不怀好意,“是吗?我听说上月董府到处再买菱藕,想必是供董六你练手用的,花了这许多银钱,该是拿个魁首回去的。”
菱藕长在水里,盛产于江南水乡,盛京也唯有百味楼这般的大酒楼能再这个时节弄来几斤。
为着斗巧练上许久不稀奇,旁人用的大多是萝卜或者泥胚,拿菱藕来练便是有些作弊的意味了。
董六被戳中软肋,脸上有些发热,羞恼起来,“你……”
旁边一个拿着象牙柄团扇的少女打起圆场来,对石榴裙少女说,“哎呀,用菱藕练,也是人董家愿意,轮得到你在这里说嘴。”
团扇少女对着董六道歉,弯眉笑道,“十四娘还小,不懂事,董妹妹可千万莫于她计较。”
董六心中仍是有些不快,可那又能怎样,人家都道歉了,再计较倒是显得她没肚量了。
沈鱼点了壶清茶喝着,看这些大家小姐“唱戏”,可比斗巧有意思。
沈鱼的位置离门口有些远,有个花盆挡住了她的视线,不知有谁进来了,一楼的这些贵女们忽然都正襟危坐起来。
江砚白信步而来,远天蓝色长袍披身,身姿绰约,低眉垂眼间流露出些无意的风流来。
他无端进来,惹得闺秀一阵热切,压低了声音细语。
“是江少卿!”
“当真是他,他怎会来,不知是来看谁?”
悉悉索索间,又一人进来了,来人是位女子,穿了身丁香色襦裙,这人的到来又掀起一阵讨论。
尤其是董六,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杜引香!不是说不来吗?”
“谁知道呢,人家想来,也拦不住呀。”这话还是那十四娘说的,她此刻笑意盈盈,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董六却没空与她计较,扶了扶鬓边的钗环,朝着江砚白去了。
沈鱼侧了侧身子,预备看戏,其实她也很好奇,这江砚白这般年纪,怎么还未娶妻?
董六柔柔过去见礼,“见过江少卿。”
江砚白显然没认出人来,眼中带着有些疑惑,还是董六身旁的婢子开口,“我家娘子姓董。”
江砚白微微颔首。
董六也不气馁,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模样好不委屈,“今日来斗巧的甚多,杜娘子也来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魁首。”
江砚白瞥了她一眼,“技不如人,自当认输。”
董六显然没想到他这么不解风情,满肚准备好的话哽在了喉头。
沈鱼看了全程,差点喷茶,她好像知道江砚白为什么还是单身了。
董六也未纠缠江砚白多久,因为斗巧正式开始了。
百味楼掌柜在门口敲了锣,“斗巧大赛正式开始!夺得魁首的娘子百味楼会送出珍宝阁的红宝石金簪一支。”珍宝阁是盛京最大的首饰铺子。
掌柜手里拿着簪盒,红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不为别的,就为这支金簪,也得卯足了劲斗。
娘子小姐们便鱼贯入了场,雕刻的时间是一炷香,上场的场次是抽签决定的,很公平。
董六一马当先,回首看了看周围,却不见杜引香身影。
杜引香在百味楼未出来,她前些日子伤了手,本就没打算上场,只是来看看罢了。
百味楼一楼霎时间空旷许多,没了人群的遮挡,江砚白很容易就看见了正在喝茶的沈鱼。
沈鱼也朝他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撞,沈鱼大大方方打招呼,江砚白却有些不可名状的紧张。
今日是七夕……
母亲莫名其妙的要吃百味楼的巧果,然后他就被赶出来买了。江砚白哪能不知道周氏的心思,醉翁之意不在酒。
百味楼今日斗巧,聚集了不少贵女,要是能碰上一个把菱藕送他的,可算是合了周氏的意。
他索性在这儿多待会儿,也省的回去听念叨。
沈鱼站在那儿没有下场的意思,江砚白说不上庆幸还是失望,心里透着股别扭。
一炷香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很快比完三组,其中不乏刻断了,出错了,或是时间到了没完成的,三组过去,摆成品的案台上才十余个能看的。
比完了三组,第四组时便不太有人了,案台上没怎么坐满,掌柜高声喊着,“还有没有想参赛的娘子,快上台去呀,魁首可是能得珍宝阁的金钗呢。”
掌柜又喊了两便,才总算有个穿了布裙的小娘子上去了,敲锣开始。
“没意思。”阿莓捧着脸说了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了。
沈鱼揉了把她的脸,“都是寻常人,看个热闹罢了。”若是雕刻大师比赛,那才好看呢。
“沈娘子以为,谁会夺魁?”江砚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沈鱼凝望着那边案台,不出意外的话,这组便是最后一组了,魁首也将决出,“董六娘的骏马不错。”
董六娘确有几分手艺,菱藕雕了只飞驰骏马,骏马扬蹄欲奔,算是完成度很高的了。
“但,我觉得她会胜出。”沈鱼遥遥一指,指向的正是那位最后上来的布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