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碎月之年
第十四章碎月之年
萨塞尔走到她旁边,贞德就那么将背倚在墙上,手搭着膝盖。这坐姿颇为男性化,倒是挺符合他所说的——‘我还以为你们裁判官都不分男女’。他提起黑猫,随手放在贞德肩膀上,然后问她:
“你包里的食物还有吗?”
“还算够,”贞德一面把自称薇奥拉的黑猫放下来,抱到怀里,一面又像是解释似得继续说,“只要上去解决房子主人的路不算太远,就还算够。”
猫伏在她胳膊上,又用脑袋蹭了蹭她赤裸的右臂,看上去这位薇奥拉几乎已经习惯于作为一只猫来生活了。四周的寂静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贞德用眼角打量着走廊尽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挠着猫的下巴,那对淡金色的瞳孔在法术作用下闪着微光,出奇的让人感到恬静而神秘,和她平常的气质完全不同。
接着,裁判官把窗帘布解开,递给他一块切好的咸肉。食物已经有些冷了,还沾了贞德手上的灰和汗液,可至少味道还在。对于过去从军过很长时间的萨塞尔来说,咸肉这东西至少要比军用干粮容易下肚。
“黑巫师,我记得你在入睡前说过,你只需要消耗一点灵魂就可以满足基本需求,现在你又要告诉我那只是开玩笑吗?”贞德朝上注视着他问道。
“刚醒来之后的口腹之欲。”他直接开口说了实话。
“......如果现在不是在邪神的迷道里,如果不是这里面算是有你的一半,我一定会让你吃鞭刑,”贞德语气尖刻的咒骂了一句,但她倒是没作出夺回那些食物的动作,只是用力摁了摁眉心,“还有就是,——你们黑巫师都是这么散漫的吗?”
“我大概有一百多年没参过军了。”萨塞尔靠在墙上,摇摇头,当初的纪律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有满地尸体他记得最清楚。
贞德思索了一会,须臾之后问他:
“你参加过碎月之年里罗马人和月之巢的战争?”
“严格来说,是十一座由法师组织支撑的自由城市联邦和帝国的战争,”萨塞尔点点头,没有否认她的问题,他像是找到倾诉对象一样说出了当时的情况,“其实单以人类国家来说,当时的凯撒只差这几座城市就可以完全统一吉纳贝奇斯大陆。可后来那些法师和月之巢的黑精灵领主阿诺曼德·瑞克达成了协议,黑精灵的七支魔法师军团就并入了绯红护卫军。最终......我们的第二军团失陷于黑犬森林,第三军团在卡斯城的苔原前遭到消灭,十不存一,第五、第六军团和莫克要塞一起变成了后来了苍白峡谷。”
贞德回忆起她的半吊子历史知识——来自于教会课程的历史知识——又问他,“我听说你们当时的凯撒皇帝曾经联系过云雾森林的虫人,试图和它们组成联盟?”
萨塞尔思考了半晌,然后回答她说:
“根据元老院的资料,是有这么一个说法。毕竟虫族的非法术类战争技术相当高明——当时的凯撒有考虑过虫人和月之巢的领主有血仇,所以向它们寻找联盟,可是虫人最后却拒绝了。我没仔细翻碎月之年的资料,所以不太明白具体的原因。”
说到这里,黑巫师耸耸肩,继续以不带感情的语气评价道,“反正最后就是——凯撒和月之巢的领主还有十一个城市的法师代表签订了合约,碎月之年也就那么走到了尽头。直到现在,月之巢还是好好的待在天上,巨乌鸦也一样在卡斯城头顶到处乱飞。”
“黑巫师,你认为你们的女皇——她有可能再次发起战争吗?”贞德又这么问他。
“谁知道,”他摇摇头,“反正我不知道。”他语气不快,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尼禄刚登基的时候,我认为她是个挺有意思的女皇;第六年的政变成功之后,我认为尼禄是个疯子。历史上有很多位凯撒曾对元老院表达过不满,但成功把那些掌权者全部送进斗兽场的——她是惟一一个。”
“感谢阴影神殿的插手。”萨塞尔讥笑似得说,“说不定女皇大人还想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呢,这世界上的神灵总是在流动,如果尼禄想掺一脚也没什么稀奇的......对了,你还有食物吗?我又饿了。”
“没有。”
“你在和我开玩笑?你刚才还说这里面有我的一半!?”
“我能分辨出来多少食物可以满足人一天的活动需求,更别说你还是个法师,你莫非以为我是出来和你野营的吗?”贞德带着一脸冷笑瞥了他一眼。
“我给你解说了这么半天,你连一点感激都没有吗?大街上卖唱的吟游诗人都有人丢铜子。”
“等返回圣城之后,”她的眉毛微微上扬,“我可以给你涨点薪水,当然,不会太多。”
“感谢你的薪水——我该这么说吗?”
“语气应该表现的更尊重一点,称我为贞德大人,”贞德平静的说,“当然,目前我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如果食物不够的话......”
这时,薇奥拉从裁判官的怀里探出脑袋,它小心翼翼地压低声说,“我还认得几条路可以通往花园。”
虽说想回一句‘以后也没有任何希望’,可萨塞尔却懒得接贞德的话茬了。他坐回去,在沉默须臾之后对这只猫说,“倒也不用。等会你直接带我们去顶层找你的主人,食物的事情就等那之后再说。”说到这里,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又提醒道,“除此之外,直到你的主人彻底死亡之前,——引路时,你身上的心控和束缚法术还是需要一直维持,这点希望你能理解。”
考虑到在场两位都不是把同情心放在首位的性格,它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贞德目视着黑巫师再次躺倒在地板上。
“黑巫师,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要睡个回笼觉,你不要总是像矿场的工头鞭打奴隶一样盯着我行吗?我在睡觉前释放的隐匿和警戒法术暂时是不会中断的。”
“你的习性一直如此吗?”贞德带着淡淡的嘲弄说。
黑巫师打了个哈欠,没有翻身,只是像具死尸一样躺着,回说道,“那你以为我要如何?像民间故事里的传统黑巫师那样拐走无知的乡下村姑和小孩,然后像个酒鬼一样对着他们邪笑?还是像传统邪教徒一样特地跑去穷苦乡下小村搞大屠杀,收集那一点可怜巴巴的平民灵魂?拜托,我在元老院毁于政变之前也是有正常生活的。”
“......”
贞德没有继续开腔,只是表情不快地阖上眼——她本来是想指责对方太过自由散漫——但黑巫师似乎没有理解。这之后,她用力摁了摁眉心,把怀里的猫当作抱枕,也躺在地板上睡下了。
梦来了。
他们脚下是一条封闭的狭窄走廊,逼仄,阴森,轮廓有些模糊不清。走廊前后一直在向他们的方向坍塌,地板不断坠进看不见底的漆黑深渊,仿佛是这走廊悬浮在天空一样——只是崩塌速度相比正常时间放慢了数十倍,甚至慢到令人感到有点恶心。而在走廊两侧,则遍布着无数扇看不到尽头的门。那些门上均镌刻有各不相同的诡异花纹——那是没有逻辑、没有象征、也没有具体形状的、仿佛是精神病人涂鸦一样的花纹。
贞德的脸色非常阴沉,她在梦中的形象倒是和现实区别不大,衣服和盔甲则是完好的。她就站在走廊中央,漆黑的半身甲,意味不明的头饰和扎在肩头的短披风,如阴森的旌旗般将这走廊分隔成了两半。浅金色的长发过腰,气质却是压抑的令人惊叹。
“......别告诉我这个迷道和梦境有关,清醒的时候在鬼城一号里冒险,睡着之后又要在鬼城二号里冒险,开什么玩笑?”
她转过头去——迎上了黑巫师的目光——无法观察出情绪波动的目光。
“还有,你又是谁?”她问。
“这是我的灵魂,裁判官小姐,”萨塞尔带着无所谓的表情对裁判官笑了笑,不过笑容有些莫名的狰狞,“我们这一派的黑巫师依靠灵魂恶魔化来抵御外域神灵的侵蚀。在我们转生之后,肉体同样也会向着恶魔化的方向偏斜,恶魔化的程度越高,我们能开的门也就越大。”
如贞德所见,他长长的舌头分成两叉,身体上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片,黑发泛着血浆似得暗红色,垂直的瞳孔是淡金色的;尾骨上,则垂下甲壳形的、约有整条腿那么长的尖锐尾巴,而他的脸部轮廓——倒是出奇的和肉体区别不大。
“你应该庆幸教会在两百年前开始接纳恶魔,而不是致力于消灭那些东西。”贞德打量着眼前勉强能称得上是人类的半恶魔,倒是没表现出厌恶,只是摇头说,“......我还有个问题,你上次在这里睡觉的时候,是否也看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