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熔岩
第一百三十五章熔岩
在萨塞尔过去几十年的记忆中,大战远比小遭遇战难以忍受,而大战前等待的时间,又远比大战本身难以忍受。每次从几乎剥夺了自己一切意志的大型战场里活下来,都会让他惊讶不已。在退役后的十多年里,有时回味到变成绞肉机的残酷景象,他都会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呆立在原地,直到被同僚拍醒。
等待的时刻有时会让人觉得很漫长,可等待结束时,又让人感觉这等待很短暂。这有时会让人难以呼吸,有时则会让人烦躁不安,甚至感到想要求死的乏味感——分散注意力就是他常干的事情,就像他刚才和现在正在做的一样。
甚至于连他的发言都粗俗了不少。
“小鬼,”萨塞尔低声说,用一只手按住戴安娜的脑袋,“或许对一个法师这么说不太好,但疯狂的时候就要到来了。你储能石里已经灌满了我处理过的迷道魔力,从现在开始,你也是个外神接触者了,——这是不仅是我和你的秘密,也意味着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戴安娜·卡文迪什,她只有十四岁、或者十五岁,即使她比正在全心享受青春的少年少女们要成熟的多——比如亚可·卡嘉莉那种没心没肺的家伙,可这也只意味着她在为家族义务而努力学习。她的头顶只勉强够到自己胸口,柔软的四肢看上去随手就能折断,但萨塞尔没心情对这孩子感怀春秋,更没心情表达怜悯,谁让他也没信心在这地方苟活下来呢?
毕竟,能活下去的东西,还有能帮他活下去的东西——才有价值,难道不是吗?
也不知道贞德是否会对他的观念表现出认可。
她叹了口气,“我对此一清二楚。”
当几乎位于他们视野尽头的血肉战车载着修道士军团们碾过大地时,当骑兵们分出若干股支流纵马狂奔时,渐渐,渐渐,逐渐凝聚的魔力在这整片原野上旋转,犹如海雾在浓郁的月光下萦绕盘升。
第一缕不洁的魔力凝聚结束。
在最靠近萨塞尔他们的地方,是只有上半身插在地上的巨型畸变体,至少有一百来头散布在附近山坡的高地上,由许多修道士贴身保护,看上去俨如是在这层叠的山峦上撒下星火万点。战争机器。这些东西都是战争机器。它们缓缓抬起紧扣有环形钢铁束具的头颅,发出的回响犹如万吨钢铁在相互倾轧;它们对准天空,整个溃烂的肉体都冒出刺眼的血光,背后的钢柱缓缓陷入血肉深处;然后——
从那堤坝闸门似得黑色开口里射出一支支裹满血浆的巨型金属刺,反作用力震到整个坡地都在颤抖,声音俨如是一百支大锤同时将一百扇大型玻璃砸的粉碎。
而在此同时,散布在山坡高地的一头头半身巨人都在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将那些犹如建筑物承重柱的抛射物扬起数百米高,在震耳欲聋的呼啸中打碎空气,犹如无数枚血红色的陨石一样砸向对岸,从天而降。
砸向,或者覆盖向......像洪流一样狂啸着冲进这迷道的恶魔军团。
很长一段时间,萨塞尔都很难看清远方的平川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遮天蔽日的烟尘,只有如稻场的谷糠一样扬起的黑色尸体,只有冲出第一波远程打击后又迎头撞上血肉战车的零散恶魔——在萨塞尔的位置,他们看上去仿佛是无数蚂蚁、螳螂和无数从天而降的钉子。
直到......直到恶魔的施法者们为这件事做出了回应。
起先,那是一条条长长的红色丝带,修道士们将一排排法术打在丝带上,却只在黑色的隔绝术上泛起几点涟漪。接着,丝带开始燃烧,开始在萨塞尔头顶几百米高的位置盘卷环绕,凝聚成无数道长长宽宽的火带,一时之间竟然覆盖了这方圆百米的高地。萨塞尔可以看到火带中狂涌而出的股股黑色浓烟,犹如无数分开下颌的巨龙之口,里面还有腾腾滚滚的火焰在缭绕。
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了。
几乎有一座屋子大的高温熔岩块——朝萨塞尔附近的方向钻了出来。
他一把抱住戴安娜冲到巨人畸变体下面,和那团血肉模糊的臂膀挤在一起,大喊起来:“把你吃奶的力量都给我灌到法术屏障里!”
一颗接着一颗烧到黑红色的熔岩块从几百米高的天上直直地落下来。
对于毕生没亲眼目睹过战争真容的戴安娜来说,今夕是何夕呢?此景又是何景呢?抱在一个男人怀里,脸贴着他的肩膀和脖子,又算得上是什么呢?在他们紧紧收缩屏障抵抗天降熔岩的屏障四周,除了惨状纷呈,也没有其它可以描述现状的词汇了。
那是持续不绝的雷霆怒吼,那是粉碎爆炸的熔岩烈火,那是冲天而起硝烟尘雾,那是仍在抛射向山下平川的破空呼啸;那是熔岩爆炸岩浆滚动的汩汩声,那是碎片穿透血肉烧尽尸骸的咝咝声,那是炸裂的碎片撞击钢铁和法术屏障的钝击声,屏障破碎的声音,屋邸大小的熔岩直接砸在巨型畸变体头顶的狰狞碰撞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嗞嗞作响的烧烤声,融化的牙关里牙齿的咔咔做响声,骨头断裂的咯嘣声;各种声响混在一起,一切都在毁灭,一切都在嚎叫,这里已经是地狱里的地狱了。
他看见作为战争机器的畸变体,它们背后升起厚重的黑色甲壳,在熔岩的撞击中屹立不倒,继续向远方抛射钢柱。他看见一排排刚刚接受大司祭法术的修道士们,他们的血红色的屏障在熔岩破片的冲击下像玻璃一样粉碎,他们的皮肤在高温下先是鼓起水泡,然后脱落,但还没有彻底烧熟,更多到处乱飞的破片就把他们打成烂糟糟的布娃娃;骨头断裂,内脏爆开,仿佛是架在炭火上的烤猪一样彻底死去;甚至于,有的破片大到可以把他们像苍蝇一样拍在地上,拍在到处流淌的熔岩里,让他们变成一滩发出嗞嗞声的肉泥。
空气中充满烤肉的味道,还有烧焦的臭味。
这看不见施法者的熔岩陨石雨来的如此之猛烈,打得这附近的山坡都在颤栗,打得平川都在颤抖,一片黑烟和尘雾的汪洋,一片扩散的烧炙岩浆,一排排像遭到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的修道士,顷刻之间,就漫展于这附近千百米方圆的山坡高地上。
尽管分散的畸变体使得陨石无法执行密集打击,尽管它们制造的畸变体死亡远少于修道士的死亡,但它们还在降落,丝毫不见尽头——同样不见尽头的,是更多在震耳欲聋的呼啸中抛向天空的——裹满血浆的钢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