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战争之神
也许过了许多年，希尔梅莉亚也依然会记得这个临近夜晚的日子。
康德一口气从某个神秘的地方，扛出来十二架无比粗大的管子。
她先前观察过那辆炼金战车所搭载的神秘武器的攻击方式，几乎相同的造型，发射不同的弩箭，有着不同的威力和射速，管口会喷射出剧烈的火光，伴有浓烈的烟气，速度极快，就像暴雨，远胜于任何一种弓弩。
这些大小不一、威力各异的武器恐怕是同一种类型的。
就像是刀、剑、戟、枪、斧。
就像是弓、弩、投石索、飞矛。
而今康德拿出来足足十二架庞大无比的长管武器，恐怕也是同样的原理，而过于巨大的体型和粗大的口径则意味着更加恐怖的威力，她看到那炼金傀儡与康德一起，将一枚枚沉重的“箭头”从长管的尾部塞入，然后以极快而熟练的速度拉动着精巧无比、冰冷沉重的机关，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
作为在斗神都市中创下名声的绝世强者，她能从这武器中嗅到死亡的气息，这是只为杀戮而生、被打磨得无比完美的战争兵器，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弧度，每一点构造，都由无数的死亡和血肉来厘定。
这十二架没有任何魔法波动的钢铁造物，恐怕是不逊于魔导器的大杀器，那曾经让瀑雪剑圣为之惊怖的细节依然存在，那就是这些巨大的兵器完全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偏差，没有一点个性……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那名为康德的男人。
自从辉沙之变后，她便陪在蒂娜身边，看着那曾经天真无邪的姑娘一夜长大，看她肝肠寸断，看她念念不忘，看她硬起心肠、以杀戮、恐怖、威慑和诡计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一天天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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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手持利斧的公主，心中依然有一片纯净的土地。
康德，震旦人康德。
宣布婚约，每夜念着他的名字入睡，每天都要与他说话，每天都要给他写信，虽然这样的行为毫无意义，可这样才能维系住蒂娜的魂灵与人格，不至于完全崩毁，不至于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蒂娜每日念叨，希尔梅莉亚每日陪在身边，听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康德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说，反反复复地说，什么都说，天知道他们才相处不到一个月，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说，讲他神秘的来历，将他那美味的食物，讲他的孤独，他的柔弱，也讲他的刚强，他的魄力。
甚至可以说，蒂娜有多了解康德，希尔梅莉亚也同样这么了解。
但那也只是转述。
真正的接触，还是从今天开始，是十万火急的驰援丹枫琉森，是沿途的每一次拦截与恶战。
他果然像蒂娜说的那么神秘，或者比蒂娜说得还要神秘，这个震旦人的身上真的有说不完的秘密，让她感到好奇，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深究。
他每一次大战过后都去了哪里，这些武器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到底来自何方……她想知道的秘密，她不敢细思的秘密，无数的秘密。
但现在，这些秘密却是并不重要的。
因为康德站在歌德这一边。
只是……
瀑雪剑圣的眼中飘过淡淡的愁绪。
歌德陷入战火，其根本原因是国力的弱小，灭国的危机依然存在，哪怕这次驰援丹枫琉森成功、击败了精灵远征军，也不意味着从此就高枕无忧。
远征歌德的精灵部队无比强大，但那是对于歌德而言的，而对于暮月王朝来说，这种规模的军事行动，只是二线方面军的武装巡游。
即使赢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危机也尚未解除。
康德的秘密，是否能够变成歌德的力量呢……
她一念及此，轻轻叹气，虽然有所谓的“婚约”，虽然整个大陆都在传言，说歌德公主的震旦驸马为了爱情主动与暮月为敌，一战覆灭六支龙旗战团，威慑暮月，震动世界——可她却知道那婚约是怎么回事。
只是蒂娜寄托哀思的一厢情愿。
在这之前，她与康德之间的关系也只是朋友罢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和约定，甚至没有多少暧昧。
见面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以蒂娜的脸皮，见到康德之后，估计会把自己活活吓晕过去。
而康德……
看起来也不是个胆子大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看了一眼一直在康德身边绕来绕去、要不然就整个人贴在康德背后的阿猩，又联想到了精灵使者所传达的有意促成康德与震旦女皇之婚事的传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若是想把康德彻底与歌德绑在一起，就该蒂娜生米做成熟饭，以大魄力和果决手段将他拿下了，凡事就都好说，但是以蒂娜执拗的性子，恐怕绝不会以这种方式对康德进行绑架和逼迫。
这个笨姑娘。
还不如让……
——呸！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瀑雪剑圣就悚然一惊，赶紧将这想法驱出脑海。
脸上甚至感到了久违的燥热。
不要脸。
她深深地吸气，却止不住疑惑。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人是社会化的动物。
在斗神都市这种地方待多了，性情无论如何都会变化的，以前的她就不是个讲规矩的人，又在斗神都市那种地方修行、被授予剑圣封号，早已经习惯了强势和独断，不将弱小的生灵放在眼里，更对男女之情不屑一顾。
人心难测，复杂难明，连瀑雪剑圣自己都不知道，短短一天之内，自己的心思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被蒂娜哄骗来找康德，在意识到丹枫琉森被围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决定前去救援，可心里却知道，此去十死无生，她也已经心存死志，面对精灵数以十万计的大军和无数的强者，就算以剑圣之强，也只有力尽身死一途，她的结局早已注定，那就是与泰达瑞尔的荣光一起消散。
可从康德身上，她看到了转机。
一人迎战一支军队，数分钟就能结束战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强大武器，每一次都能攫取新的胜利，他曾经以禁咒杀灭五支龙旗战团，也许在丹枫琉森城下，他也能复制那宛如神迹的一战。
于是，希望就燃起。
而康德也用一次次胜利回应这希望。
她不必再考虑如何击败一支支阻截的军队，不必担忧如何救援丹枫琉森的围城，只需要听从康德的命令和指挥，何时进攻，何时扰袭，目标是谁，把这玩意儿丢出去——只要很好地执行命令。
就能赢。
在这马不停蹄、攻灭拦截敌军的极限突袭战中，每一次胜利都能增加她对康德的评价，都能增长她对康德的信赖。
而在吊桥作用下，在战场这高度血腥残酷的领域，在救援丹枫琉森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势下，许多情感与情绪，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但是不行。
她对自己说，不行。
虽说血缘上……但还是不行。
那是蒂娜的心上人。
她对所谓的规矩不屑一顾，斗神都市本来就不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只要能打过，只要可以承担后果，你想上男人就上男人，想上女人就上女人。
可她不能不顾虑蒂娜的想法。
哪有姑姑跟侄女抢男人的……太掉价了，太丢人了，不行。
冷静下来。
不过是一个有担当责任感强又长得顺眼还比较能打很是勇敢出身高贵来历神秘自控力强又不呆板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男人罢了。
不稀罕不稀罕不稀罕。
男人哪有斗气之路有趣。
断了这念头。
她目光转为冷静，身为强大的战士，这点自控力与精神修为还是有的，她想要强行斩断对康德的一丝丝微妙心意，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喂！发什么呆呢！”
康德向着瀑雪剑圣大步走来。
讲道理，他很难将这个女人看作蒂娜的姑姑，也就是长辈。
完全看不出来啊，说是蒂娜的姐姐也信啊，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也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派头与模样，就是有时候比较碎嘴子。
再者，也有一点逆反心理——与蒂娜的事情还没个说法呢，他可不想就先给自己头上安个大爷长辈做孙子的。
所以他在与瀑雪剑圣说话交流时，也只是以寻常的口吻和态度对待。
希尔梅莉亚刚想断了那不该有的念头，就听到了康德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立刻抬头，心中甚至有点慌乱：“怎、怎么了？”
“你怎么了？”康德莫名其妙道，“要打-炮了。”
“啊？”瀑雪剑圣愣愣道，“怎么打？你教我啊。”
“……”
嗯，不要想歪，不要想歪，希摩之鹰不是希摩之雕，也不大。
但怎么说呢。
显然走的是冰山女神冷淡风的瀑雪剑圣以呆愣愣的表情和语气说出那样的话，其杀伤力真的是翻倍的。
尤其是配合她比蒂娜还要火爆和矫健的身躯……
——打住打住打住打住。
康德表情古怪，说道：“我说的是，要开炮了，你还是把耳朵堵上吧。”
希尔梅莉亚愣道：“为什么？”
康德说道：“因为声音很大啊，还是要做好保护措施。”
瀑雪剑圣闻言不屑一笑：“声音大？我可以硬抗魔导级的音爆攻击，不要小看剑圣的力量啊，你去开炮吧，我倒是要听听声音有多大。”
康德皱眉道：“你不怕淋雨感冒，难道下雨了就不撑伞吗？这是两码事，我知道你厉害，可也不必冒着伤害自己的风险……”
他虽然先前没有近距离观摩过榴弹炮开火，可要把二三十公斤的炮弹打出去，那声势与冲击波必然不可小觑，何必装这个逼呢。
瀑雪剑圣闻言，听到康德的关心之意，下意识一喜，随即便暗啐自己没有出息，先前在斗神都市中，那么多人讨好谄媚，自己不屑一顾，这家伙说一两句好话，便心里高兴，真是太没出息了。
她说道：“伤不了我，你不用担心，战斗要紧，一会儿下命令吧——再说，如果捂住耳朵，到时候听不到你下命令的声音，会误事吧。”
康德皱了皱眉，说道：“那你把嘴巴张着。”
“……嗯？”
“就像这样。”康德张开了嘴巴，“平衡一下内外压。”
“……”
希尔梅莉亚说道：“不要，太傻了。”
“不傻，反而挺可爱的。”
康德打了个响指，阿猩三步并作两步跳过来，张着嘴巴，就像吃豆人一样在康德身后跑来跑去。
这样的例子更是增加了瀑雪剑圣的抗拒性：“……我不！”
康德不耐烦地伸出手来，按在剑圣大人的脸颊上，用力向外一扯：“这样很难吗？保持这个样子，就……”
下一刻，他的双臂被格开，希尔梅莉亚厉声道：“你干什么！”
“听话！”
康德的声音比这个还大：“打仗呢！你在想什么！”
两人目光接触，寸步不让，下一刻，瀑雪剑圣将身子一扭，背对康德，沉默不语——但好像看到了她后颈的肌肉牵动了一下。
康德张了张嘴，没说话，摇摇头，快步返回。
该开始了。
希尔梅莉亚终究是按捺不住，悄然回头。
嘴巴微微地张着一条缝……还是很傻。
她看到一门长管的屁股后面连着一条钢线，被康德握在手中，他站在几米开外，钢铁巨人的手中也握着一根，另外，那些从上次大战中缴获的傀儡战犬、捍卫者机关、发条战士等炼金造物，也各自牵引一条。
她看到康德竖起大拇指，向另一边的机械战士示意。
也看到对方回头看向自己这边。
她急忙将头转回一边。
又慢慢转过头来。
不知为何，看到康德那绷紧的身体，以及他手中的钢线，她的心脏突然加快，她知道康德要拉动它，那似乎是启动这武器的方式。
一时之间，她心中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期待，甚至血液流速也随之加快。
然后，她以敏锐的视觉看到了康德后背的肌肉群运动。
看到他狠狠地拉动了手中的钢线。
其他的炼金造物也同时发力。
然后，巨响。
真的是巨响。
身为剑圣强者的惊人动态视力甚至看到了那一瞬的火光，从炮口涌出的火光与气浪肆虐咆哮，康德的衣服甚至被气浪吹得鼓起，她看到那庞大而沉重的底座宛如盘踞大地的虎豹一般，向后展动身体，地面的浮沉被无形的力量震至空中，烟尘弥散，那巨大的武器向后轰然一退。
一切仿佛都变慢了，就像是时间长河放缓了流动的速度。
一道几乎看不到的黑影从管中呼啸而出，掠过长空。
十二道雷震连成一处。
那溅起的气浪甚至吹到了二三十米外。
拂过了瀑雪剑圣的面部。
继而，她听到了远处隆隆的轰响爆炸，听到了阿猩呸呸呸呸的声音——开炮的气浪溅起烟尘，大量的沙土吹进了嘴巴里。
甚至希尔梅莉亚的唇间也有一点点泥土的味道。
可她却不在意这些了。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嘴巴依然保持着微张的姿态，觉得自己的脑袋很空灵，很空灵，她无法复述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但那一定是非常惊人的画面，就像是这片大陆上的第一场战役，魔法的光辉初次绽放于战场，弓箭与刀剑进入战争的舞台……她仿佛看到了历史的重演。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重新流动，全身说不出的懒散，说不出的舒适，在那暴烈的轰响声后，天地似乎安静了，只有浓烈刺鼻的硝烟味道弥散于鼻尖，她望着那十二座咆哮的巨兽，炮口依然缭绕着渺渺的烟气。
就像是刚刚吐出致命龙息的巨龙。
昂首向天，沉默而有力量，可以对任何强敌发出怒吼。
这一幕让她永生难忘。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就站在神祇的身边，心底涌现出了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信心，以及勇气。
胜利的法则，仿佛已经确认。
她看到一个个巨大的金属壳从这恐怖武器的尾部抛出，汽车人与那些炼金傀儡一起，搬运新的“箭头”，将它们重新装填。
这过程看起来，甚至比装填弩炮炮台的弩箭更加容易。
但希尔梅莉亚知道，这些武器的威能，远胜于任何一座弩炮台。
哪怕是附魔重箭也一样。
她想到了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十二门武器，如果有一百座，二百座，一千座，一万座，甚至十万座，一起开火的话，那样的光芒，那样的威势，比之传说中的神明，又怎么样呢。
神明存在于传说，其故事便是神话，无从考究，无从探寻，无比神秘。
而这些炼金武器，没有任何魔法波动，仿佛就是钢铁铸成的寻常物件。
她望着康德，声音微微颤抖，自己却无所觉。
“这……”
声音似乎有些沙哑：“这是什么？”
“火炮。”
康德调整了一下附魔耳机，抓起重新配好的拉火绳，抬起了另一只手，作为重新准备开炮的信号，平静道：“战争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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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五千字……广东之行明天结束，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