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哭吧
一天又一夜。
下一个清晨。
洛斯特骑士望见了熟悉的辉沙。
当他看到了狼烟信号时，便毫不犹豫地调头返回，他的父亲，塞缪尔子爵，虽然只是一个乡下的贵族，在他眼里，远远无法与帝都的大人物比肩，但依然有着一个优秀贵族所应有的决断和才能。
父亲知道，捉到蒂娜公主交差，才是古德家族所最重要的任务。
正因为如此，这次烽烟召回，必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经过了短暂的犹豫，洛斯特骑士决定返回。
虽说大皇子的任务更为重要……但那毕竟是他的家。
一路兼程，直至家乡。
洛斯特远远便看到了稀疏的黑烟从庄园的方向飘摇而起，仿佛是一场浩劫落幕的最后音符，往日喧闹繁华的辉沙镇前所未有的冷清，以前平整清洁的街道上布满了杂乱的碎石与残片，有不少屋顶都被吹飞，现在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们背着行囊、赶着车，从镇中向外逃离。
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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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被狠狠地攥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精灵打过来了吗？还是歌德的援兵到了？为什么会这样？辉沙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往日里倨傲淡漠的神色已经不复存在，就算再心思深厚、高高在上的人，在骤然看到家乡残破的清冷景象之后，也无法维持所谓的城府。
洛斯特拔出剑来，将已经精疲力竭的马丢在原地，大步向镇中走去。
“你！给我停下！”
他截住了几个正要离开的镇民，揪住他的衣领，大喝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镇子怎么会变成这样！领主大人呢？”
那镇民认出了他，战战兢兢道：“骑士……骑士大人，不好了，是恶魔啊，他用邪恶的法术残忍地杀死了很多很多人，又召唤了地狱之火摧毁了领主老爷的庄园，我们得逃难啊，再不逃，就要被他抓住折磨死了！”
洛斯特心中一沉，厉声道：“胡说！什么恶魔！什么地狱之火！硫磺炼狱的恶魔要是出来，还有你们的命在吗？”
那镇民认知有限，连硫磺炼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结结巴巴道：“大人，大人，真的是恶魔，只有恶魔才能那么残忍，还有那魔法，不信，不信您可以自己去看啊，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啊！”
对方虽然是这么说的。
但是洛斯特却能看出，隐藏在这个贱民眼底的，除了恐惧与敬畏之外，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或者说是，幸灾乐祸。
那种眼神，让洛斯特震惊，让洛斯特恐惧，让洛斯特不敢细想。
这该死的贱民！
血光一闪，那镇民身首分离，洛斯特阴声道：“你们是古德家族的领民，竟敢弃领主大人而逃，统统该死！”
与他通行的人们发出了惊恐的叫声，四散而逃，洛斯特剑光飞舞，追击砍杀，片刻之后，便将所有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大步向着辉沙庄园走去。
沿途所看到的一切令他心中越来越沉重。
繁华的镇子变得荒凉，街道上已经不见行人，远处岸边的码头已经变成废墟，住在这里的人们与停留在这里的人们都已经逃得干干净净，而这一切，只用了短短两天的时间……一切就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握着剑，脚步越来越快，不妙的预感在心中滋长。
以他平素的傲气与眼界，是不屑于与贱民一般见识的，杀了都嫌脏手，可就在刚刚，他挥剑大砍打杀，不仅仅因为对方眼神深处的失礼与可恶，更重要的是，恐惧在他心中蔓延。
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压抑住心中的不安。
走过这条路，来到镇子的最中央，折向沿着北面的大路一直走，就是通向辉沙庄园的道路，洛斯特转过方向之后，心中骤然一突。
前面的路口，垒着一排一排的人头。
叠的高高的。
他的身子抖了抖，吃惊又恐惧地冲上前去，辨认着死者的身份，他害怕在里面找到父亲他们的头颅。
但下一刻，他松了口气。
“石墙乔纳森……”
他认出了上面那颗脑袋的身份，一张刀疤遍布的凶悍的脸上，写满了无限的惊恐、哀求与绝望，他在死前一定经受了莫大的恐惧。
这个人，是这片区域中最令人头疼的盗贼团伙的首领。
“该死的强盗，竟然敢来辉沙趁火打劫吗……”
洛斯特心中略安，随即冷笑出声，一剑将那头颅斩裂，显而易见，辉沙一定遭遇了极大的变故，以至于平民仓皇出逃，盗匪来趁火打劫，但这些匪徒的性命永远留在了这里，也就是说……
“父亲他们没有事，甚至还有余力清剿盗贼……”
他想到此处，心下的担忧少了许多，于是振奋精神，继续前进。
一路行到庄园。
不，已经没有庄园了。
洛斯特漠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两天前，他曾经在这里高傲地质问康德，淡然地鄙夷康德，心平气和地下达着围捕的命令，宛如高高在上的星辰，俯瞰着脚下的一切。
现在，他只能看着家园的废墟，望着历史悠久的古德家族毁于一旦的结果，围墙倒塌，草坪烧尽，那几座漂亮的楼宇已经变成了废墟，整片庄园的大地满目疮痍，地面呈现诡异的平整和散射痕迹，仿佛有沛莫可御的力量从中心爆发，推动着周围的一切向着四面八方吹散。
地上满是尸体。
被灼烈的火焰融入大地的尸体。
被猛烈的燃烧烤焦变形的尸体。
被浑浊滚烫的空气窒息的尸体。
满地都是尸体，满地都是人，骑士，士兵，贵族，平民，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命运等同，无关身份与力量，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洛斯特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脑袋一片空白。
魔法师。
只有魔法师才能做到这一切。
而且是非常非常强大的魔法师才能做到这一切！
该死！古德家族什么时候招惹到这种强敌了！他到底是谁！
绝望和惊怒笼罩在洛斯特的心头。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是伫立在废墟中的一些事物，先前那冲击性的画面令洛斯特的大脑一片震撼，令他无暇分辨那废墟中的细节，现在，他看到了。
废墟中，伫立着几支木桩。
上面都绑着人。
其中一个，正是……
“父亲！”
洛斯特的喊叫声嘶力竭，高傲贵公子的面具完全被扯裂，他再也无法高傲地俯瞰大地，只能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木桩。
紧接着，孤狼一般的嚎叫响了起来。
“林奇！”
他双目血红，几乎疯狂，这木桩上绑着的，有他的父亲，他的小弟，城堡的骑士，全都是死的，他的亲人，他的家园，他的一切。
他的，整个世界。
然而，轻微的嘤咛声传入了耳中。
对于现在的洛斯特来说，这声音不吝于最震响的雷霆。
他猛烈抬头，看到了另一边的幸存者，那是她的妹妹，眼睛被捆住，嘴巴也被绑住，身子被死死地绑住，只能微微地扭动，发出细小的声音。
洛斯特的世界中洒进了一道光。
他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妹妹，倒不如说，是不在意，虽然有些许才能，但性子很扭曲，格局不大，将来只能随便嫁给一个与辉沙相称的家族，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助力，毕竟他是要追随大皇子的。
只是这样而已。
不在意。
只是普通的兄妹，没有什么很浓烈的手足之情。
可现在，他心中涌出了无限的感动与感情，他想起了小时候兄妹一起玩的事情，那时候的大家都很纯粹，都很干净，一点小事就可以高兴一整天，一点小事也能一整天不说话……但第二天，一切就会像往常那样。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爱和渴望着家人。
洛斯特冲上前去，拔剑砍断绳子，将妹妹接在怀中，他取下了妹妹的眼罩，解下了她口中的绳子，看了看她的气色，很好，虽然很惊恐，但脸色并不雪白，气息也不微弱，没有失血的迹象，没有被折磨的迹象，没有受什么伤，这就好了，很好，很好，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就算……
——咦，她背上绑着什么？怎么摸着硬硬的？
汉娜也看到了自己的兄长。
眼中蕴含着极度的惊恐与泪花。
她大喊道：“哥哥！我身上绑着炸弹，快点帮……”
洛斯特确实听到了这样的话。
虽然不知道炸弹是什么。
但看到了妹妹惊恐与骇异的神色。
他大概已经明白了所谓的炸弹是什么。
瞬间，他感受到了极度危险的临近，刹那间，斗气翻腾，力量汹涌，洛斯特双臂一振，将怀中的汉娜远远地抛向了空中。
汉娜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腾云驾雾般地飞起，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伸着手，似乎想要抓着洛斯特的手，可已经太远了，剩下的后半段话，变成了无尽绝望与恐惧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火光闪耀。
剧烈的闪光与轰鸣从汉娜的背后炸开，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她的身子炸成两截，炸成碎片，血雨与残片呼啸而落。
紧接着，巨大的爆炸声从地下炸开。
在抛出汉娜的一刹那，洛斯特便鼓舞斗气、向后飞速地退去，恐怖的力量从地底升起，强劲的冲击波撼动着强大的斗气，伤害着他的身体，震动着他的血肉，令洛斯特吐出一口鲜血，左臂不规则地扭动。
可他终究是逃过了威力最大的爆炸范围。
被冲击波吹得滚落在地。
他躺在地上。
望着血肉坠落大地。
望着父亲与林奇他们的遗体消失不见。
望着从地底升腾的爆炸摧毁了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
他呆住了。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眼神空洞，宛如行尸走肉。
“哈。”
笑声。
笑声在前面响起。
“啪啪啪。”
鼓掌声。
有人从庄园后面走了过来。
洛斯特呆呆地望过去。
然后，瞳孔慢慢收缩。
他认出了那个人，康德，小丑，震旦人。
这一刹那，他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并且感到无比的荒谬。
为……为什么？
区区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小丑？
康德踩着炽热的地面，向洛斯特走去。
笑容可掬地打着招呼。
“嗨。”
“你妹炸了。”
他说。
洛斯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眼神越来越凝实，越来越凶厉。
康德视若无睹，继续道：“你啊，太性急，也太自私，看到妹妹没死是不是很高兴？但危险来了，第一反应就是把妹妹丢出去，你所谓的高兴，只是在失去一切之后，想要找到一个精神寄托，我很理解这种想法，真的。”
“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你妹妹的话，没有讲完。”
“知道后半段是什么吗？”
康德微笑道：“我告诉她，我在她身上绑着的那个炸弹，会爆炸，但也有办法拆掉，爆炸时间设定为启动后十秒，也就是说，你如果能耐心听完她的话，并在十秒钟内将炸弹上的引爆扳机拆掉，你妹就不会炸，我想，对于实力超群的你来说，别说十秒，三秒都不是问题。”
“所以，知道你妹被你丢出去后，她为什么叫得这么惨吗？”
“因为生的距离一度离她很近。”
“但最后，杀掉她的，是她所托付全部希望的最后亲人的……自私。”
洛斯特的眼神在颤抖，身体在颤抖。
他大口呼吸着。
甚至说不出话来。
他望着从天而落的残片，嘴唇颤抖。
脸上的情绪不断变化，恐惧，后悔，狂怒，震惊，逃避，否认……
康德淡淡道：“我呢，昨晚是打算把炸弹塞进她肚子里的，这样的话，你一定没法躲开，现在肯定会被炸个半死，可要这么做的时候，一个死掉的人跳出来给我捣乱，这个一直拖后腿的家伙又强迫我改变了主意。”
“现在来看，效果不错，你现在的表情，我很喜欢。”
“比之前一副逼样、站在高处把人当蝼蚁看的表情，我更喜欢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你先前觉得自己站得有多高，现在就要趴得有多低。”
“这就叫报应。”
洛斯特嘶声道：“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是啊。”
康德取下了霰弹枪，拉动护木带动枪机上趟，卡塔。
他说道：“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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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第一更，四千字！
PS2：所以说，上一章又没写真剖了，有个人就激动成这样，嚷嚷着弃书弃书弃书的，真是绝了，安排这样的剧情，以至于康德的迟疑和选择，都与本卷最后的剧情有直接关联的，妈的写简单的剧情就说啊呀真俗套，写复杂点的结构一点点铺垫叙述就嚷嚷着受不了要弃书，能不能耐心点？搞得我凌晨一两点爬起来看间帖还要跑回去再加两句话，结果又没睡好，淦。
PS3：当然，绝大部分的朋友都耐心且宽容的，我说过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所以请继续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