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第一步
安葬，演说，默哀，人们在新建成的瓦伦坦国家公墓待了足足一日。
直至夕阳西下，凉风吹来，这才渐渐地散去。
按照常理来说，本应该有一个盛大的宴会，以使悲伤的人们能够聚在一起，相互扶持，一起怀念牺牲者与勇敢者们的。
——当然，这宴会的参与者仅仅限定于有地位、有力量、有权势或者有财富的大人物们，不过也会宴请一些出身贫寒但英勇奋战的军人和平民们，衣装华丽的老爷们会含笑望着手足无措、显得寒酸的他们举杯致意，并将心中的鄙夷和俯视完美地掩藏，将他们当成英雄来夸赞和对待，做做样子嘛。
也是基于这种原因，康德否决了宴会的提议。
理由也很充分——战争尚未结束，无数牺牲死难，瓦伦坦的物资供应依然不够充足，今日又是纪念英雄的时节，按照震旦的传统，不应该张扬奢侈地举办宴会，所以请大家多多见谅。
渴望与康德进一步拉近关系的人们自然觉得很可惜，但表面上还是得夸赞康德殿下的仁慈与悲悯，事实上谁他妈关心震旦的传统到底是什么，关键在于这是康德说的，那就一定是好的，一定是对的。
看他们的样子，哪怕康德说震旦的传统是下葬之后大家一起在坟头蹦个迪，估计这些老爷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开始扭屁股。
“真累……甚至比打仗还累。”
晚霞映满天空，一行人已经回到瓦伦坦，国家公墓那边自然有市政厅的官员负责打理收尾，康德当然乐得躲懒偷闲，谁也不会说什么。
大战结束后，康德几乎已经成为了瓦伦坦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但他依然住在维达尔商会的驻地，这显得暧昧而微妙，无形中暗示了一波，以至于维达尔家族的评价凭空涨了一截，怪不得蕾奥娜的大哥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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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之后，有管事和仆役上前迎接，康德问道：“蕾奥娜还没回来吗？”
先前离开的时候，康德在一众上层人士与千金小姐们又羡又妒的目光中招呼蕾奥娜一起走，谁知道被拒绝了，因为她跟自家大哥有话说。
当时银发少女的表情很是古怪，随便说了两句，便在众目睽睽下几乎是强行拉着自己的小白脸大哥往另一个方向走，害得那位大兄弟只能向康德歉意地笑，笑容也有些复杂，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搞什么啊，到现在也不介绍你哥哥给我认识认识，弄得好像我会对他做些什么事情似的，真奇怪。
对方闻言，恭敬地俯身：“殿下，大小姐尚未归来。”
康德挑眉：“咦？”
他带着佣兵团那二三百骑兵回来，当然不快，而且沿路也有不少人追上来与他说几句话，有时候还有民众们的呼喊与赞美之类的，更是要经常停下讲两句，如此拖延浪费时间，竟然还是比蕾奥娜更早回来。
就算跟自己的哥哥有话要说，回来说也一样啊。
这个念头刚刚转了一下，康德就感觉有人在戳自己的后背。
他回头，瞧见洪三以眼神示意。
转回头一看，那位管事……好像有点惶恐。
康德只是“咦”了一声，就让他感到恐惧与害怕。
这个人弯腰的幅度如此之大，甚至与大腿呈九十度垂直，简直已经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他们先前虽然也很有礼貌、很尊敬自己，可却不像现在这样，一场大战过后，人还是原来的人，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康德叹了口气：“你们不必如此的，我先前也没喜怒无常，也没有把你们当蝼蚁，现在的我与原先的我没有任何不同，又会把你们怎么样呢？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也是得到了成长，认识到了怜悯与公义，岂会随意向你们发怒，几日之内，人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快，我没有变，你们反倒变了。”
他这话一出，这些管事与仆役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而面色大变，甚至开始发抖，康德能看到对方的腿在打颤。
“大……大人……抱歉……我……我……”
这个管事并非是蕾奥娜身边的老管家，但也算是维达尔家族的中层员工了，办事利索妥帖，待人接物十分大方，言行举止令人如沐春风，既自信又有涵养，显然经过了长久的学习与历练，所以被蕾奥娜所看重……但现在，对方说话结结巴巴，语气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康德缓缓吐出一口气，默然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对方深深躬身、以至于看不到康德的脸，否则见到这白眼，怕是要当成吓死吧……
洪三见状，出言说道：“不必害怕，不必拘谨，殿下并没有指责你们的意思，更不会发怒，他的怒火只会对准恶与不正义，而不是认真工作的你们，你们的每一件任务都做得非常妥当、无可指摘……”
如此安慰了一番，才让对方感激涕零地退下。
等他们走远之后，康德才叹了口气：“怎么感觉我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错不在您，而是他们，他们现在还不明白。”
洪三微微一笑：“殿下，以前的洪三是跪着的，可这些人，又何曾真正站起来过，现在的他们并不知晓高处的风景，所以有时，我们得俯下身来与他们说话，然后教导和鼓励，直到他们也站起来。”
“长路漫漫，何其遥远，何其艰难。”康德说道，“今天所见所闻，所想所说，都是发自真心，看着那成千上万的蒙昧者，才知此路艰辛，而这只是一城一地的平民与贵族，何况是整个国家，还有整个世界。”
洪三笑道：“可您依然做出了如此演说，惊艳绝伦，荡气回肠。”
康德耸了耸肩：“只是一场演说而已……今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晚上回去睡上一觉，明天就会把我说的话忘得七七八八，毕竟演说激昂热血，但也不过持续片刻时光，而人生日常枯燥乏味，一天连着一天，无比漫长。”
洪三摇头道：“不，殿下不必如此悲观，今天的演说，只不过是植入一颗种子，绝大多数人当然不会因为今天的一次演说便从此成为自强不息、勇敢自信的人，正如一颗种子埋进沙中不会自行萌发生长，但我们可以不断地浇水施肥，精心呵护，哪怕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也早晚有成材的一天。”
康德神色微动：“具体呢？”
“无非是督促，鞭策，奖励，宣传，造势，营造气氛。”
洪三从容道：“这天底下绝大多数难以解决的问题，归根结底是钱不够的原因，而我们只经营瓦伦坦一地，却有全省贵族富商的投献，歌德官方的支援，甚至来自境外势力的支持，乃至于暮月王朝的赎金……绰绰有余。”
他扳着指头道：“战事结束，但后续工作有很多很多，城市破坏，农田毁损，战场遗骸……处处都要用人。”
“我们利用您的威名与声望，吸纳流民，招募他们做工，甚至选拔精壮勇敢之士加入军队，给予更多的酬劳，给予关心，给予重视，让他们感激，让他们自豪，让他们感到幸福，让他们成为一个集体，同吃同住，一起娱乐。”
“时时向他们宣讲自信自强之理，让他们听诵殿下的演说，教导他们为人的道理……如此种种，要点无非三个。”
“第一，形成归属感，第二，塑造整体的正向氛围，第三，建立荣誉感。”
康德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下意识问道：“如此消耗甚巨，而且战后处理的活计，总有做完的一天，钱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但人却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又该如何呢？”
洪三失笑道：“殿下糊涂了，所谓物尽其才，人尽其用，臣下说的那些小事，是臣下的使命，殿下说的那些大事，当然是殿下的任务了。”
“……”
康德反应过来，也失笑。
——自从捣出那两坨花生酱之后，我他妈就有点傻了。
工业化了解一下。
妈的，刚刚起步的工业社会还会嫌人多吗？
洪三瞧了一眼康德，惊咦一声：“看殿下的模样，难道已经有想法了？”
康德点点头：“想法是有的，可具体情况也得具体分析，不过好在百废待兴，可以一步一步想，一步一步来。”
洪三好奇道：“那殿下想好第一步了吗？”
康德笑了笑：“就算是我这种眼高手低的外行，不用想也是知道的，首先要做的事情，是扩大粮食产量，同时兴办教育。”
改良育种，开拓耕地，改进工具，革新理念。
与此同时，推进教育，兴办学堂，知识共享。
如此一来，当粮食产量急剧增加、解放了大量农业人口后，同时推行普及的教育又产生了一批技术人口，那么工业化就可以迈出健康而稳定的第一步了……当然，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至于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康德既忧虑又乐观地想着。
洪三就算再聪明，也想不到康德在忧虑什么，他百分百信赖康德，这“扩大粮食产量、兴办教育学堂”的说法虽然听起来很大很空，但既然康德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办法、能做成——他是这样想的。
于是他欣喜地躬身道：“那就有劳殿下了。”
“不……有劳的是你才对。”康德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了，天天忙里忙外，协调规划，要替我见客，替我应付那些无聊的家伙……”
“不辛苦，反而感到充实，并且为先前虚度的时光感到悔恨……且不论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如果当初在师父门下多学一些、多用功一些，如今也能帮上殿下更大的忙，真是惭愧。”洪三叹道，“只恨没有早日遇到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康德神色微动，说道：“我先前就问过你师门的事情……如今你洗心革面，学而为人，你师父也会感到欣慰和高兴吧，不打算重归门墙吗？”
洪三略一思忖，问道：“殿下想要延揽我师门中人吗？”
“……”
康德翻了个白眼：“你不要把我说得这么功利好不好？”
洪三嘿嘿笑了两声，现在的他较之当初，那些猥琐谄媚低三下四的气质言行已经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自信稳重大方，但偶尔也会突然皮一下。
但想起师父，想起师门，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复杂之色，有怀念，有唏嘘，还有类似于近乡情怯的胆怯。
“是要给师父去一封信的……”
他缓缓道：“总要让他老人家知道这事儿，知道我已经学好了。而且，我既为殿下效忠，为殿下寻觅招揽人才也是分内之事。”
“只是殿下明鉴，如今您举世瞩目，我待在您身边，也沾着许多光，一言一行被许多人所关注，如果送信不密，被有心人查知，恐怕会给我师父带来许多烦恼……所以还得小心计议。”
他又叹了口气：“本来我该亲自去一趟的，但殿下大事未了，我也不能走开……无论如何，得等战争结束之后，至少是暂时结束。”
说起这个，康德的笑意也敛去了。
第五天，精灵的使者还没有出现……甚至递话的中间人也没有。
他说道：“所以精灵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打到底吗？还是有什么阴谋？”
洪三说道：“也许是还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我今天问过几位市长，情报显示，这几日精灵各部的攻势都放缓了，远征军的将领们也很害怕自己的军队在一瞬间被从天而降的流星雨消灭……他们都在等待王都的命令。”
康德皱眉不语。
突然，一只手按上了自己的肩膀。
康德抬头，发现洪三正在看着自己，语气认真道：“殿下，还记得我先前说的话吗？葬礼已经结束，您稍微改良总结提高一下战略威慑力量，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不要再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忧虑，该忧虑的是精灵才对。”
康德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点头。
他确实有些累了。
刚想说些什么，便看到对面的洪三露出了某种微妙的坏笑。
“毕竟啊，殿下，您也只能趁着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再过几日，您该忧虑的事情就更多了，除了精灵的战事之外，蒂娜公主恐怕也要有消息了。”
康德的表情慢慢发生了变化。
“蒂娜公主，蕾奥娜小姐，还有那位绯红女王……殿下多多保重啊，唯有这件事，臣下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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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恶性循环又开始了，卡文，写得晚，没状态，睡不好，第二天没精神，继续写得晚……妈的，明天要早更！还要两更！你们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