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不教不诛
夜间的凉风，吹得人舒爽，脑海清明，额头一片凉意。
大门被一脚踢开，火光掩映间，康德大步走了出来。
哀哀切切、啼哭求肯的人们心中一惊，各自抬起头来，只见一道身影从光芒中走出，脸和身子都隐在浓郁的阴影里。
两侧火光照耀，投射出两道虚幻的叠影，向身后两侧延伸，从这些人的视角看来，宛如两片阴影之翼张开。
他们嗅到了不妙的味道。
非常不妙。
“我其实有很多道理可以讲的。”
“我可以说我不是歌德人，也没有享受过你们歌德的富贵，没有挥霍过你们缴纳的税金，没有行使封建贵族的权利，因此对你们没有任何义务。”
“我可以说我随时都可以离开，却留下来为你们而战，我从未涉足战争，却为了保护你们变成了杀戮之鬼，我手上沾染累累血腥，被我杀死的精灵不知有多少，这一切本应与我无关，而我却做出留下的决定，这是恩惠而非职责，这是善行而非义务，你们不该这样对我。”
“我可以说精灵的宣传与口号都是狗急跳墙的毒计，他们履行诺言的可能性其实不大，越是用这种法子，越是说明他们已经束手无策。”
“我可以说我与你们一样，也有家人和亲人，也想活着回去见到他们，这是与我毫不相关的战争，我参与了，却要面对两个敌人，一个是精灵，另一个是你们，你们但凡是有一点良心，要不要想想这件事情？”
首发网址ｈｔｔps://m.ｖｉｐ
迎着夜风，康德的声音平静而冷漠。
他以前是个比较内敛的性子，没有练过，在学校参加演讲比赛和致辞时总会有些紧张，而现在则是历练出来了，他所面对的不是全校师生们的注视，而是一群跪着的人们，一直延伸到这条街的那边。
许多许多人。
他们可怜吗？很可怜。
哪怕是现在，康德依然同情和怜悯他们，这些人活在这个不好的世界、不好的年代，没有好的生活，只有劳累和被剥削，更是被卷入了战乱。
他们弱小愚昧，只能用狡猾和自私来挣扎着活着，他们太弱小了，以至于只能用弱小本身来作为武器，而这个武器……只能伤害到有善心的人。
康德理解的，非常理解。
但那又怎么样呢？
被伤害、被算计、被逼迫的人是我啊。
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的命也是命啊，我也是别人的儿子啊，我也无辜啊，我也有家人啊。
你们不想死，就让我去死，这么做合适吗？
不合适。
所以……
“后来想想，那些话，那些解释，其实都没什么用。”康德心平气和地说道，“你们只是想活命，可以理解，很正常，求生是生物的本能，我作为比你们强大、比你们活得好的人，是没有资格指责你们求生的挣扎的。”
“你们很不容易，我知道，大家的性命都很宝贵，我也知道。”
“所以，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了一件事情，并在此向大家承诺。”
人群只是乌合之众，今夜来此，无论目的为何，有没有被唆使，有没有私心，大抵都是心虚的——倒不是觉得自己今晚的行为有亏良心、愧对康德，而是惧怕于对方的身份，毕竟是大公的女婿啊。
他们看到康德如此做派，心中七上八下，正惊疑慌张间，又听到康德最后如此言语，心中便生出了一点渺小的希望。
戏剧和诗歌中都这么说的。
那些具有高洁品德的英雄们，愿意牺牲自己，拯救别人的性命，哪怕坏人将刀剑架在一个卑贱的乞丐颈间，就能让英雄束手就擒。
在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们的威胁，英雄会向弱小的平民们重复自己那保护弱小的誓言，并且慨然牺牲自己，故事里都是这么讲的。
他们心中燃起希望。
然后，便听到了英雄认真而肃穆的诺言。
“我会为你们复仇，并且击败精灵，让你们的同胞免遭今日的痛苦。”
就像是初入歌德的时候，看到一座村子被屠杀焚烧，便连夜追击，直至杀灭了所有的凶手，以告慰冤死的亡魂，哪怕他与那些人素不相识。
康德只能做到这一点了。
但他知道不够……不够的。
这些人一定会觉得不够。
因为复仇对死者来说没有太大意义，他们的同胞不是他们。
果不其然，当人群消化了这句话之后，骚乱和哭泣骤然放大，许多人情绪崩溃，孩子哇哇大哭，老人浊泪留下，更多的人在质问在嘶吼在恳求，她们将孩子举起来，他们哭诉着自己逝去的亲人，只不过是一群求活的人们。
砰然巨响，枪声炸裂天空。
“我果然没有说错，比起那些道理，更适合你们的只有三个字。”
康德森然道：“傻、逼、滚。”
也许枪械这种东西对没见识过的异界人没有太大的威慑力，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几个头铁的人扯着嗓子就要嚎。
“再免费赠送三个字。”
下一刻，战斧轰然落地，碎石纷飞，杀气沛然。
“给爷爬！”
最前面的人慌忙后退，人群一阵骚乱，康德大步上前逼近：“我很好奇，你们害怕精灵，为什么不害怕我？他们最少明天才能杀光你们全家，而我现在就可以，哪个更可怕你们怎么就不明白！”
并不是所有人都害怕的，因为有些情绪在短时间内可以凌驾于恐惧之上，譬如失去了一切之后的歇斯底里，一个中年女人双目通红，不退反进，向康德扑去：“我的几个儿子都死了！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贵族的命令，都是因为这个被诅咒的国家！你把我也杀了吧！”
康德出手如电，一把卡住她的喉咙，手指用力，掐得对方脸色紫红、拼命挣扎，直至眼中露出恐惧。
他凑近，望着对方的眼睛：“你不知道你的儿子们是为什么站出来保护这座城市的吗？他们难道不知道参加战斗会有什么危险吗？他们是英雄，而你现在却在践踏他们的尸骨……拿着传单滚回家吧你！”
然后用力一掷，将这个女人远远地丢了出去。
“你不该这么做的！”另一边有人哭喊道，“英雄不该是这样的！”
“放你妈的屁，老子就是英雄。”
康德走到他身边，揪住了这个坐倒在地连连后退的人的衣领，对方衣物布料柔顺，模样斯文，好个小市民阶级。
“听好了，叼毛，这个道理我只教你一遍。”
康德冷冷道：“英雄当然可以奋不顾身、为了保护弱小而牺牲自己，但英雄不想这么做的时候，你不能逼逼，更不能憎恨和苛责。”
“我不管别的英雄的道德水准和牺牲精神有多高，但谁打算逼我搞这一套，我就打爆谁的狗头。”
仿佛精神崩溃一般，那个中年人绝望地哭喊。
“众神啊，我们的命运难道就注定如此吗？难道我们就活该去死吗？”
他又妒又恨地望着康德，咬牙切齿，不知道把康德当成了谁，或者说，在向此生所有的不平与命运发出痛斥和诅咒：“你怎么懂得我们的痛苦？我没有你的力量，没有你的地位，我没日没夜地拼命努力，却还是这个样子！难道我们这种人生下来，就活该去死吗？”
康德沉默，然后摇头。
“当然不是。”他说道，“可这不是我的错，我确定这不是我的错，跟我连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你可以憎恨歌德大公，憎恨所有贵族，憎恨神明，憎恨命运，憎恨这固化的社会阶级，憎恨从古至今一直不变的血统论、私有制和剥削阶级，但唯独不该憎恨我，这一点我很确定，我是无辜的。”
康德抓住了对方的头发，望着他的眼睛。
“你听好了，蝼蚁，别让自己像只蛆。”
在一片片哭泣声与惊呼声中，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直面着每个人。
没有一个人敢于直视他的眼睛。
可他并不觉得快慰。
这不是他想要的胜利。
瓦伦坦与辉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他不想在这里杀人。
这些人无法生而为善，而是因弱为恶，康德固然怒气冲天，可憎恨之前，还有怜悯，对于这些人，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悲哀。
近百年前的中国，也有很多这样的麻木的人们吧。
那不是他们的错。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孔子的一句话。
不教而诛，谓之虐。
我不杀你们……但也不想教你们了。
夜风中，周围声音嘈杂，人生悲哀之百态尽收眼底，十面皆敌，有哭有骂，恍如噩梦，他宁可与同等数量的精灵血战三百回合，也不愿在这老弱妇孺组成的阵列中多待一刻。
近百年前，共和国的先辈们努力教化和唤醒麻木的国民们，所承受的压力和阻力强于如今万倍吧，想想那时的中国，沉沦数百年，奴化的人民，腐朽的根基，简直让人无力与绝望，而今日月换新天，又是何等的伟业。
可康德没有这样的耐心和决心。
而且歌德……并非他的祖国。
所以，随便了。
马蹄声起，瓦伦坦的士兵们终于到来。
可这并不意味着此事就可以立刻平息，这些瓦伦坦的老弱妇孺们眼看康德软硬不吃、心如铁石，转头便去向士兵们吵嚷哭诉，连番苦战后，最精锐的士兵都在抓紧时间修整和戒备，负责城中治安事宜的是临时组建的青年军，出身贫苦，甚至是这些人的晚辈孩子，所以被肆无忌惮地输出着。
这些弱者始终将矛头指向了更弱者。
所谓的更弱者，不是力量更加弱小的，而是他们所认为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们刀剑相向的人。
上一个目标是康德。
真是错爱。
眼见着这些人围着军人们哭诉呐喊，再也不敢向自己聒噪，康德凉笑一声，回身折返，既然军队已至，那等尼克的说法与举措吧。
洪三与蕾奥娜迎了上来，两人都瞧出康德心情狂怒、急需发泄，所以只任由他一个人出去，女孩儿近前来，低声道：“别跟贱民一般见识。”
贱民啊……多么丑陋、充满了阶级压迫的字眼。
康德没有说话。
洪三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台DV，说道：“爷，我一直在拍。”
康德接过来，倒放一段，点头道：“等战争结束，进行开启民智、唤醒民族意识的文化普及教育的时候，倒是可以剪辑成教育纪录片，让全国的歌德人都看看，他们肯定会深以为耻，并且大声痛骂。”
并且会忽视如果易地而处、他们也比这帮人强不到哪儿去的事实。
不过谁在意呢。
这就是人类的本性啊，永攀道德高地，异界和地球都一样。
外面的吵闹声依然在继续，这些临时组建的青年军根本抵挡不住父老乡亲的哭诉与眼泪，或者说……他们也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蕾奥娜咬了咬嘴唇，寸步不离地站在康德身边，试图安慰康德，可维达尔大小姐平时口吐芬芳惯了，想要温柔治愈地说话，有点难。
她轻声道：“别在意这些人的非议，你将来击败精灵、立下瞩目功绩，这些非议就会烟消云散，别人连屁都不敢放半个的。”
康德点头，又摇头。
“无所谓了。”
他勉强笑了笑，轻轻道：“他们怎么看我，我已经不在意了，此事一了，我就去趟精灵首都，做完事后，就该回家了。”
异界的国战，人心的反复，阴谋算计，恶意私心，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他这样一个没有多少野心的人来说，太过沉重了。
当初豪言壮志要改变这个世界，要让歌德变得更好，想想真是可笑啊。
连这座城市的人都会让他恶心得想吐，何况是整整一个国家的傻比。
不如归去，在地球上做爽文主角，偶尔开个门去圣印列岛陪神奇动物们住一段时间，就差不多了吧。
蕾奥娜闻言一惊。
回家……
她身躯一震，心如乱麻，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骚动，继而是呼喊声。
康德侧耳倾听，继而平静道：“尼克来了。”
￥￥￥￥￥￥￥￥￥￥
PS1：真想放开了写啊……算了，浅尝辄止，准备反转，这段剧情结束后要去地球浪一波，虐菜转换下情绪，我打不过精灵还打不你们吗.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