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感谢你的赞同
康德理解尼克市长的想法。
精灵大举侵略，歌德节节败退，灭国在即，死伤无数，一片焦土，在灭种的危机下，任何增援力量都是无比宝贵的，更何况是一支数量可能无比庞大的绿皮大军……这股力量，甚至足以改变战争的局面。
所以康德十分理解尼克市长的急切与失态。
遇到了这种事，任何一个爱国的歌德人都会拼命争取的。
但很遗憾，不行就是不行。
他正要转身离开，尼克却猛然上前两步，双手宛如铁钳一般扣住康德的肩膀——他的腕力自然远逊康德，但强烈的精神却可以超脱肉身。
康德冷然道：“放手。”
“为什么不答应？为什么不愿意？”
尼克双眼通红，血丝遍布，状若疯癫，风度和礼节全都不要了，他瞪着康德，嘶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开战之后，歌德死了多少人？愿意牺牲的都是这个国家最宝贵的力量，而死的也偏偏是他们！现在，只需要你说几句话，情况就会得以改变，如果绿皮愿意帮忙，那么就会少死很多人！”
“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以为我们这样可以赢吗？赢不了的！除非不惜任何代价、聚集所有力量！否则一定会输的！所有愿意为歌德而战的人都会死！我会死，这个城的人会死，这个国家的人会死，大公会死，公主会死，所有有勇气的人都会死！”
“而你现在，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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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去做？”
“我知道的，我知道为什么。”
尼克慢慢放开了手，也许是康德始终平静冰冷的目光告诉了他答案，对方无法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惨笑道：“因为你不是歌德人，你毕竟不是歌德人。”
“与这无关。”康德说道，“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帮助歌德，但不会利用所谓预言的身份去哄骗兽人介入战争，因为信任很宝贵，不应辜负，我同情你们的遭遇，感慨战争的苦难，并愿意站在你们的立场，结束这场战争。”
他坦然望着对方：“然而我必须提醒你，歌德人，你们的国家饱受战争的摧残，但这并足以成为将无辜的族群卷入战争的理由……”
尼克听到这里，双拳紧握，目眦欲裂，厉吼道：“够了！被灭国的不是你！被屠戮同胞的不是你！被敌人践踏国土的也不是你！所以你才能心平气和地站在高处守着你的道德和底线！”
“你以为我就这么愿意做一个恶人吗？你以为我天生冷血残酷吗？我也想勇敢而优雅地作战，就像外面那些尖耳朵一样！我也想一直守着道德啊！”
“可，没有办法啊……”
他悲凉而无奈地喟叹着。
“这是战争，在战争之中，道德只能让你骄傲而了无遗憾地死去。”
“可那有什么用？”
“什么用都没有！”
尼克瞪着双眼，凶狠得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狼：“保护一切流民，开仓放粮，集结勇士，保护妇孺，拼死对敌，城破之日，力战不屈，一把火将祖先的基业全都烧毁，带着荣耀与尊严死去，让精灵们称赞几句，让愚民们和上司记住几天——这种事情，我也会做！我能做得更好！”
“但，什么用都没有！”
“守不住城，死了有什么意义！一个一个殉国，又有什么用？国土依然沦陷，拼死保护的流民依然被践踏被伤害！这样的人再多，歌德也要灭亡！在这战乱之中，依然无法真正狠下心肠，所以歌德才会节节败退！”
市长越说越大声，语气凌厉，表情凶狠，嘶吼着，咆哮着，仿佛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他以前一定不是这样的。
但战争让他做出了抉择，残酷而两难的抉择。
他恶狠狠地盯着康德，目光既骄傲又凌厉。
“他们应该像我这样！”
得体华贵的衣装领口变得散乱，他用力地扯开纽扣，然后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低沉：“如果每一个歌德行政长官都像我这样，精灵就不会推进得这么快！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市，抵抗精灵，用命来填，用命来拼！让他们即使攻下城市，也要震惊于歌德的血性与抵抗！”
“甚至攻下每一处城市，都要被起此彼伏的反抗与袭击弄得精疲力竭，直至越来越多的动乱、伤亡和抵抗让精灵们损失惨重，令精灵议会再也忍耐不了高昂的伤亡和损失——这是歌德唯一的机会！”
“可惜，可惜。”
他叹息着，哀叹着，浓烈的意志被无力的挫败感所取代。
“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市长，守着这座小小的城市。”
“但你……你不一样。”
他望着康德，眼神再度放出光来：“兽人，兽人，如果那些绿皮所说的都是真的，只要你肯带领他们南下，就会拯救无数歌德的生命！”
康德一直平静地倾听，此时开口道：“我猜，为了保护歌德，你一定不介意有多少兽人会因此而死，就像你毫不犹豫地把外国人架到城墙上，对吧。”
尼克今天算是吐露心声，畅快淋漓，况且在聪明人面前，说谎毫无意义，他毫不犹豫道：“对！何况绿皮怎配为人，他们一生浑浑噩噩，暴力好斗，你带他们来与精灵战斗，他们哪怕战死，也只会感激你！”
康德淡淡道：“我说过了，他们怎么想，与我怎么做，是两回事。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在我眼里，你，这城里的人，与那些绿皮，性命一般贵贱。”
尼克瞳孔一缩。
他望着康德，看到对方毫无戏谑或鄙夷之色，这才明白对方的言辞真心实意，而这更令他感到震惊。
“你……”
他先是惊讶，然后感到了浓浓的荒谬，就像是在看一个绝世罕有的珍稀动物：“你的道德观，真是高洁到让我发笑，你应该去给阿卡图姆做牧师的。”
康德答道：“这并非是高洁的道德，而是每个人所应有的常识，但你们没有，我也不会因此心生鄙夷，你们只是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但你不该发笑的，歌德人。”
他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望着那讥诮与不屑，平和道：“我来到你们的国家，踏入与我无关的残酷战争，手染鲜血，帮你守住这座城市，究其原因，是言出必诺的诚信，是惩强扶弱的正义，是对沉沦于战争暴力的受害者们的怜悯，是对勇于守护家园、反抗侵略的勇敢者们的敬意，总结起来，无非是道德二字，如果没有这两个字，我根本就不会来这里。”
根本就不会回到这个世界。
尼克并不知道他的潜台词，市长目光闪动，将眼神瞥到一边。
他叹息道：“我宁愿你不在这里，不去守这座城，而是动身前往北方率领绿皮南下……比留在这里，更有价值。”
康德说道：“你知道吗，人类适应性很强，这是优点，也是可悲的地方，可悲之处在于，他们会很快适应别人无偿的善意和帮助，并且慢慢将其视作理所当然，继而指手画脚，告诉别人应该这样那样，并且希求更多。”
他伸手拍了拍尼克的肩膀，然后把他向后推了几步：“懂了吗？我按照自己心意行事，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尼克能被这话说服才怪，他咬牙道：“究竟什么才能让你改变主意？”
康德不耐道：“你刚刚有一句话说对了，你只是个小小的市长，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必为了歌德的大战略殚精竭虑、献计献策，这事儿轮不到你来管……现在，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他转身就要离开。
尼克无可奈何，但身体颤动，眼神剧烈变幻。
他觉得悲哀，又觉得荒谬。
命运是如此讽刺，一个几乎可以改变战局、为歌德增添一枚有力砝码的机会横空出世，但能够决定这一切的，却是这样的一个震旦人。
“……你守着你的道德，自愿为歌德而战，当你拼尽全力，目睹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去，与你无关的人，你认识不久的并肩作战的人，甚至认识了很久的人，奋战到最终，也无法改变歌德覆亡的命运。”
他缓缓道：“到了那个时候，目睹了一切死别与破灭，甚至面对一些人的……憎恨，那么你确定，那个时候，你不会后悔吗？”
康德的身影微微一滞。
无数的念头纷乱浮现。
他几乎立刻就想象出了尼克所描述的那个可能性。
很沉重的未来。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结果，我也绝不会将这一切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精灵挑起战争，而非我的过错，我没有利用兽人对我的信任将无辜的他们卷入战火，这是正确的选择，说破了天，我也没有错。”
康德坦然地说着。
但尼克只是冷笑：“天真……你以为每个人都会讲理吗？这世上没有任何道理，会比国破家亡还大，你懂吗？”
懂的。
康德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美丽的身影。
蒂娜，纯洁而善良的女孩儿，在他的印象中是这样的，可她也同样经历了辉沙的惊变，如今的她在别人的描述中，已经变得狠厉而果决，完全不是他所认识的模样……已经变得陌生起来。
如果歌德真的因为他的执拗与拒绝而失去了兽人援军，最终难逃败亡的结局，那么蒂娜会怎么想，怎么看，怎么做呢？
一想到蒂娜会痛苦而憎恨地望着他，康德就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尼克静静地望着康德的身影。
但他依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康德转过身来，望着他，表情从容而平静。
市长心中微微一震，失望席卷心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康德轻声道：“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帮上多大的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不知道我的承诺是否能够完成，甚至不知道一旦发生了那种事情，有些人会怎么看我……”
巷子里，康德与尼克四目相对，他站在阳光下，尼克站在阴影里。
“这些我都不知道，正如你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平静而坚定地来到这里，你也不知道我的故事，我的经历，而我，却知道一件事情。”
尼克下意识问道：“什么？”
康德微笑。
“我因承诺来到这里，因怜悯决心结束战争，我履行承诺，竭力帮助歌德人，我恪守底线，绝不做错误的事情，我会一直如此行事，直至将来，每时每刻，即使最后依然导致了歌德覆亡的结局，竭尽全力也无法改变什么……”
他温和地微笑：“我也知道，他一定不会因此责怪我，那就够了。”
市长一时无言。
虽然不知道康德究竟指的是谁。
但他却知道，此事已经无从更改……至少他无从更改。
康德转身，离开巷子。
到巷口，身后的尼克突然说道：“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康德停下脚步，没有转头：“你想多了，我赞同你的行为，佩服你的果决，却忌惮于你的狠厉，不安于你的冷血，所以公事配合，私下远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既决心一意守城，也不需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不，你就是瞧不起我。”
尼克无力地倚在墙边，缓缓道：“不，我觉得你瞧不起任何人。”
康德默然片刻，笑道：“放屁。”
他步履轻松地离开。
尼克留在巷中，仰头看天，激烈的法术交战所留下的狂暴的元素异动依然没有消散，天空乌云遍布，时不时有奥术的光弧炸开。
“有一件事，你也说对了。”
市长喃喃道：“我也不需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你怎么说，跟我怎么做，是两回事，你可以置身事外，我却是歌德人。”
他说到这里，眼中突然滚落一滴泪珠。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泪水忽如滂沱大雨滑落，顷刻间，尼克已经泪流满面。
“我还是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慢慢蹲下，环住膝盖，掩盖头脸，无声哭泣。
还有微不可查的一句话。
“谢谢你赞同我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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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我他妈怎么不把他写成女的啊，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