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与我的天真和软弱一起安息
异世界。
心情急切的蒂娜重新踏上了辉沙的土地。
记忆中的小镇已经不像从前的模样。
数天之前，这里还是一处繁华的港口小镇，依靠通商贸易和作物种植作为经济来源，行人如织，居民的生活富足而平静。
古德家族统治着这里，积攒着大量的财富，并因此成为帝国较为富庶的子爵领之一，得以征募供养二十多位骑士效命，甚至还维持着一支百人以上的常规军部队和更多的民兵预备役，维持着此地的安宁。
一个既安定又富足的地方，是这个时代的平民们所梦寐以求的天堂。
但那已经是从前的事情了。
如今它荒凉破败，宛如被凶恶的强盗所洗劫，食腐的秃鹫在天空盘旋，街道上冷冷清清，很多屋舍残破，港口码头被付之一炬，街道上的亡者骸骨无人收敛，中心的十字路口垒着一层一层的人头。
“我认得这种威慑敌人的方式，在震旦，它叫‘京观’或者‘武军’。”
清冷而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
璀璨的金发灿烂如烈日，被银色的头饰笼住，蓝色的宝石点缀在头饰之上、双眉之间，湛蓝色的披风与战服包裹着成熟丰满的身躯，说话的女人身姿笔直如剑，其势宛如雪山，冷而险峻，令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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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一点，那堆京观凭空炸开，露出了里面的身躯、肢体与武器，女人看了几眼骸骨与装备，又看了几眼人头，说道：“不是平民，也不是正规军，更不是古德家族的成员，看起来，应该是盗匪之流……”
她手指连弹，尸堆炸开：“从致命伤的位置和模样来看，有的死于正面交战，有的死于偷袭，有的死于逃命，有的则是经过了惨烈的拷打与折磨，伤口的性质高度一致，火烧，斧劈，撞击……这些手段虽然杂乱，但出于同一人之手，与我们之前所问到的情况一致。”
这女人做出了结论。
“我先前还不相信你的说法，现在信了，蒂娜，你们在圣印列岛认识的那个震旦人，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物。”
“他的力量不是很强大，但却靠着极为狠辣果决的手段弥补了这一不足，精妙的战术，强大的临场判断能力，另外，他一定很懂得用恐惧来操纵人心，才能取得如此战果……”
她赞叹道：“最重要的是，明明经历了那种事情，其心中的疯狂与杀意听镇民的讲述都可见一斑，可那晚他经历过镇民的围堵和追杀，在那之后却没有放任强盗匪类掳掠小镇、残杀平民，而是将这些人渣败类全都杀死，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样的行为都值得称赞和佩服。”
“拔剑不难，难在收剑。”
不是谁都能得到瀑雪剑圣的称赞的。
此时她却在盛赞这样一个未曾谋面的震旦人：“孤身一人便覆灭了一个子爵领，而且是依靠谋略和智慧完成，而非凭借纯粹的力量……无敌的碾压不过是以大欺小，以弱胜强才是值得歌颂的传说，真是可惜，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切……蒂娜，我对他很感兴趣。”
但歌德公主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
哪怕她恨极了古德一家，发誓要为那晚死去的人们报仇，可今日看到子爵领残破不堪，听镇民说有恶魔召唤了地狱之火将辉沙庄园夷为平地，哪怕是听到了这些，她也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因为她知道这背后的代价。
女孩儿怔怔落下泪来。
“骑士不在了……”
瀑雪剑圣也就是蒂娜的姑姑一愣，然后说道：“首相的儿子？镇民似乎没有提到这一点，说不定这复仇也是他帮忙的……”
蒂娜摇着头，泪如泉涌。
“不……一定是骑士死了，康德才变成了这样。”
她流着泪哭泣道：“康德平时，不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没有杀过人，我和骑士都不想让他沾染鲜血，可他变成了这样，这，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把他带到这里，如果不是我轻信了这里的人……”
剑圣一惊，随即喃喃道：“第一次杀人，就杀成了这样？蒂娜，我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她随即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于是急忙安慰道：“情况没有你想得这么糟，也许只是那些镇民的一面之词，我们去庄园那边，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她替蒂娜擦掉眼泪，心中也在喟叹命运无常。
世事弄人，泰达瑞尔最美丽、最受宠爱的明珠，在父亲与亲人们的呵护中长大，从未接触过真正的黑暗，最后却依然在阴谋与背叛中看清了现实。
“不要再哭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言，你的朋友是第一次杀人，那他复仇之后的痛苦和失落也一定超乎你的想象。”
“我们要尽快找到他……他现在一定很需要朋友的安慰。”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如果首相家的儿子真的死了，那蒂娜恐怕是那个震旦人最后的朋友了。
蒂娜闻言，连忙擦干了泪水，眼中闪过了一丝希望。
她急急点头：“嗯！”
看到了这一切后，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康德。
想给他一个拥抱，想要抱住他，想要与他一起分担痛苦，想要与他彼此偎依，温暖和治愈彼此冰冷而悲伤的心灵。
她与姑姑一起赶到了辉沙庄园。
看到那被大火肆虐的地面，看着那残破的废墟，昔日风景秀丽、优雅别致的庄园已经化为灰烬，焦黑的尸体到处都是。
就像是人间炼狱。
有人在那里。
蒂娜先是一喜，然后神色低落下来。
不是康德。
而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身上的衣裙很华贵，但却变得肮脏，沾满了泥土与黑渍，她跪在地上，夜枭般的哭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
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喃喃自语。
蒂娜走近，认出了那个女人。
她喃喃道：“苏珊娜阿姨……”
塞缪尔子爵的夫人，子爵领的女主人，也许是子爵提前做了准备，也许她因为某种原因躲过一劫，但对于她来讲，这是比地狱还要惨烈的事情。
看到家园、丈夫、孩子和一切化为灰烬。
几乎是一夜之间。
一时间，蒂娜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面对这个女人，昔日旧时，这位优雅和蔼的贵妇对她很好很好，两人书信不断，她有什么烦心事，都会向亲爱的苏珊娜阿姨诉说，而对方也必然会给予耐心而智慧的回复。
而现在……
她的目光落下，突然一凝。
苏珊娜阿姨的怀中抱着一具无头的尸体，血液已经变黑，甚至发臭，吸引了苍蝇，看铠甲装束，是洛斯特骑士无疑。
而旁边，摆着一枚头颅。
头颅上……嵌着一柄斧子。
蒂娜认识这斧子。
虽然外形已经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某些变化，木柄也泛着金属般的光芒，可那确乎是康德的斧子……蒂娜奔上前去。
瀑雪剑圣也跟上，强者的目光落在尸体和武器上，她判断着当时交手的情况，突然，她发现尸体的左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异的小剑……
女人先是一怔，然后面色陡变，趁着蒂娜去看那斧子的时候伸手一招，将那柄小剑抓在手中，然后藏向身后。
可是晚了。
“姑姑……”
蒂娜转过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那是什么？”
她说道：“请给我看一下。”
那语气很平静，那目光也很平静。
但即使强如剑圣，在面对这目光时，心神也为之一震。
“蒂娜……”
公主殿下重复道：“请给我看一下。”
对方咬了咬牙，叹了口气，将那柄剑缓缓地拿了出来。
死亡缠绕，诅咒之刃，它虽非闻名于世的宝物，但以蒂娜之博学，不可能认不出来……刺杀者们梦寐以求的利器。
蒂娜怔怔地看着这柄剑。
剑身已经失去了阴影缭绕的奇妙光辉。
那一抹强横的诅咒神力已经不复存在。
联系洛斯特的尸体，女孩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康德留下了这柄斧子。
怪不得康德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她身子一颤，眼神呆呆的，怔怔的。
姑姑轻声道：“蒂娜……”
女孩儿没有回话，也没有哭。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很久很久。
然后身体晃了晃。
女人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蒂娜挥手挡开，她回过神来，仿佛像是从一个美妙而漫长的梦中醒来，她喃喃道：“姑姑，我没事，只是……”
公主轻声道：“好悲伤啊……”
“这就是成长的感觉吗？”
“决定出使之前，我说我想长大，我想为歌德和父亲他们做点什么，而不是受人保护，我想做一个英雄，但这一路上，保护我的人不断死去，我想保护的人也没有保护成，我什么都没做到，大家却都已经不在了……”
“姑姑，我是不是很没用？”
“大家都在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有我还活在梦中……”
“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转过身，双手握住康德留下的战斧的斧柄。
斧刃嵌在洛斯特坚硬的颅骨上。
她伸出脚来，踩住了骑士已经有些腐烂的头脸，猛力地一拔。
将斧头拔出来，握在手中。
疯癫的苏珊娜见状，欣喜地将儿子的脑袋往躯体上放，很高兴。
公主平静地望着她，等她笑了一阵，然后拿着斧子，走了过去。
“苏珊娜阿姨。”
她平静道：“你对我很好，我也把你当成很亲近的人，我们之间，一度很好很好，就像泰达瑞尔与古德一样。”
“我也在想，那一晚，你是否知情，如果你知情的话，又有什么态度，你不知情的话，又会去做什么……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们都不是只为了自己活着。”
“我们之间，不是苏珊娜阿姨与蒂娜侄女，而是古德与泰达瑞尔，这世间的道理，说起来很复杂，但其实，也很简单。”
“有时候，我们都必须做一些事情，哪怕这会让自己很痛苦。”
“有些事情，古德做了，泰达瑞尔就会回应。”
“但有一点，请您要记住，我即将做的事情，并不是让您安息，也不是想让您解除痛苦，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女孩儿轻声道：“因为那天晚上，我的丈夫说，他要杀了你们全家，我也听到了，他是个言出必践的男人，只是中途发生了一点小变故，他不在了，可我还活着，所以，他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我来替他做完。”
蒂娜双手握住斧头，猛然下劈。
并非是斧刃，而是破窗锥。
砸下。
砍中了苏珊娜的左肩。
骨碎声起。
疯癫的妇人发出了一声惨叫，下意识想要跳起闪避，可蒂娜的第二斧横向挥来，扫中了她的右臂。
第二声骨裂。
至此，苏珊娜的双臂已经废掉了。
发疯的女人摔倒在地上，大声惨叫哀嚎着，并且躺在地上向后退。
蒂娜望着她，将斧子扔到了一边，一笑。
随即，像凶狠的母狮子一样，赤手空拳地扑了上去。
将苏珊娜压在地上。
那双纤纤玉手，曾经修剪出迷人的花枝，曾经绘下优美的画作，曾经沏出芳香的茶水，曾经写下迷人的诗篇。
如今却扼在了一个女人的喉咙上。
用力地，收紧。
扼住。
苏珊娜用力地挣扎着。
疯狂的人，往往力量极大，更何况是生命危险之际，可蒂娜事先砍断了她的两条胳膊，即使猛力挣扎，也无济于事。
优雅的公主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死死地压住对方。
看着那疯狂的面孔渐渐变得狰狞，脸色渐渐变红变紫，看着更加激烈的生理变化，口水，眼球，面孔，一切。
她轻声道：“安息吧，苏珊娜阿姨，与我的软弱和天真一起。”
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决不允许自己再犯任何一个错误。
我绝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很久很久，蒂娜放开了身下的尸体。
慢慢地站起身。
“姑姑，我们要回歌德，帝都之行已经没有必要，我要将这里的事情公之于众，歌德陷入苦战，但古德家族所牵扯的丑闻足以令帝都风云变幻，我要利用这股力量，一路招募志愿者，与大皇子的反对派暗中取得联系……如果帝国不肯给我们援军，那我们就想办法自己拉起一支援军。”
她将斧子捡起来，握在手中。
瀑雪剑圣默默地点头。
“但在此之前，还要做一件事。”
蒂娜说道：“让我们扫平古德家族的墓园，将背叛者的一切全都抹去，从这个世界、从历史之中、从人们的记忆里，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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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第一更，四千字！再写一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