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黑影迅疾如风地一闪,不卿瞬移到果树下,伸出手接住了千秋厘。千秋厘落到他臂弯里的刹那,他怔了怔。
记不起在何时在何地,好似也发生过同样的一幕。依稀也有那么一个人,从高高的空中落下来,掉在他的臂弯里,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千秋厘看着不卿的下巴,下巴上是他弧度优美的嘴唇。她还是承认的,这真的是一张好看至极的脸,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她对这张脸没有丝毫想法。
不卿怔忪的时候,千秋厘一把推开他,跳了下来,赶紧转过身。
不卿回过神,足尖一点飞身而上,从树上摘了几个果子下来。
千秋厘没有要他的果子,而是背朝他挥了挥手,不高兴地道:“我去前面转转,你别跟来!”她就不信了,没有这和尚,她还吃不上果子了,总有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果子树。
她独自往林中走,边走边回头看不卿有没有跟来。他没有跟在后面。
千秋厘走着,林子越来越幽静,渐渐连瀑布溅落的水花声也听不见了。她又走了一段,果然被她找到一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果子树,她只要稍微踮起脚便能摘下来。
她高兴极了,踮脚摘了几个,正要抱着这几个果子往回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笑。
很欢快的笑声,女人的笑声。她很奇怪,也很开心,这鬼地方终于有第三个人了。
千秋厘将果子在僧袍上擦了擦,边咬边向那笑声传出的地方走,走了几步似乎看到一个白影,在一片斑驳的林木中飘来飘去。她正要靠近,便听见不卿在她身后叫她。
不卿说他要坐禅了。
不卿坐禅的时候,是不让千秋厘离开他太远的。在这一点上,和尚从来都很坚决,没什么好商量的。千秋厘叹口气,跟着不卿往回走。
“除了我们,这里还有人?”千秋厘问。
“没有。”
“那刚刚那个人是谁?”千秋厘瞪了他的后脑勺一眼,睁眼说瞎话,还说不犯错。
“哪个人?”不卿走到刚才那棵树下盘腿坐好。
哈,还装傻。“就是那个穿白衣裳的,咯咯笑的。”
“你看错了,我没见过。”不卿闭上眼,再不说话了。
不卿禅坐时,千秋厘通常会睡觉。她见不卿入定,便也寻了棵树靠上去,把眼睛一闭,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和不卿说了声去摘果子,她便又往昨日见到白衣女子的地方去了。
越走近那笑声越大,很欢快,听得人心情跟跟着飞扬起来。白影还在树丛中飘来飘去,像是在穿梭,又像是在飞。
会是谁呢?千秋厘好奇极了。
她穿过树丛,拨开遮挡视线的树叶,抬头往上看。
看到一架高高的秋千。
长长的秋千绳从树上荡下,秋千板上坐了个姑娘,身穿白色的斗篷,斗篷随着秋千的起落在空中飞舞,斗篷扬起,露出里面大红的衣裳。
姑娘的头罩在披风的兜帽内,兜帽边上一圈雪白的绒毛,遮遮掩掩让她看不清姑娘的面容。
可即使看不清,她也知道秋千上的人是谁。
千秋厘怔怔地看着秋千上的自己,笑得如此欢快,灿烂,仿佛荡秋千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事。的确,那曾经是她生命中最快活的时刻。
不对,那也不是她。她明明在这里站着呢。
她想起来了,柳意禅在八邪罪境见到的自己,那个脸上有泪的自己。她这一生一直活在长辈和亲人的娇宠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知伤心痛苦是何物。直到和尚出现,那是她人生之中第一次流泪。
如果说柳意禅在八邪罪境见到的千秋厘是处于人生最伤心的时刻的自己,那么眼前这个她便是处于人生最快乐的时刻的自己。她的最快乐和最伤心全都因为同一个人。
千秋厘捂住嘴,眼睛看着秋千,双脚却一步步往后退。
“怎么了?”不卿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千秋厘伸手指着秋千的方向,“你看不见?”
不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疑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千秋厘这才发现,不卿是真的看不见那架秋千以及秋千上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白天窝有点忙,所以晚上的更新还是这个时间吧~
第31章 得寸进尺
千秋厘仰躺在树下, 双手枕在头下,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树冠。
既然八邪罪境的那个流泪的自己是别人的心魔, 那么这个天真快乐的自己是不是也是某人的心魔?这两个心魔的主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到底是谁的心魔?
心魔常源于内心的不平静, 有的是因杂念而起, 有的是因执念而起。她在此之前不仅从未来到过上诸天,就连有这样一个世界都不知道, 怎么会在他人心里种下心魔?
这个心魔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她看得见, 不卿却看不见?
不卿看向千秋厘,少女用落叶给自己堆了个窝, 她躺在那堆树叶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少女只要脑子里面开始想事情, 便会变成这副一动不动呆呆的样子。她有时候呆呆的像条呆头鱼, 有时候滑不溜秋的像只小松鼠,有时候又可怜兮兮的像只离群的小兽。
得寸进尺, 短短几日, 向他提了不知道多少要求,每次提要求的时候,她就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像一只孤独的离了群的小兽。
不卿忽然一愣, 蓦地移开目光,重新闭了眼。不想再多看, 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有贪欲的人罢了。
千秋厘翻了个身, 背朝着不卿。
上诸天与她有瓜葛的也就是哥哥和和尚了。会是哥哥吗?不不不,她可以是哥哥的负担,却绝不会成为他的心魔。
那么是和尚?她赶紧摇摇头, 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和尚那样没人性,不要自取其辱了。
面对这复杂迷离的情况,千秋厘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不卿坐禅结束,睁开眼,少女还在睡。
往常她都是在他坐禅结束之前就会醒来的,先跳进温泉里面泡一会儿,然后会去附近摘些果子回来,这时候,他坐禅刚好结束。
可今日,他结束了坐禅,她却还在睡着。她的呼吸声似乎与寻常有些两样,又浊又沉又急。
不卿起身,走到千秋厘身边蹲下。
她面朝树干,不卿看不见她的脸,伸手想要将她扳过来,手却在快要触碰到她身体时一顿,又缩了回来。
“醒醒。”
千秋厘没有动静,不卿又喊了声,她仍是没有动静。
不卿将她扳了过来,便看见千秋厘脸颊上的两团潮红。她双眼紧紧闭着,皱着眉毛,嘴唇红得不正常。
不卿的手探上千秋厘的额头,一片滚烫。她病了。
千秋厘觉得身体里面像有个火炉在熊熊燃烧,烧得她难受极了,头晕晕沉沉,眼睛也睁不开。
她恍恍惚惚的,似乎回到了七百三十岁的时候,那时的她还是个小不点,哥哥很温柔,最喜欢带着她到处玩儿。要么抱着她,要么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
那一年,她生了一场大病。
在此之前,她的身体一直十分健壮,无病无痛。后来听不死奴说,她那次病得不省人事,连心跳都没有了,险些没救回来。
爹娘为她出去找药,哥哥留在不死城陪她,没日没夜地照顾她。后来,她还是挺了过来。也是从那一次生病开始,那个温柔的哥哥便再也看不见了。
褚双拾不再带她玩儿,他变成了整日里追着她揍的哥哥,还为了她特意设了那个名叫“蒙头暴打”的结界。哥哥的蒙头暴打是真打,不把她打得浑身散架不罢休,再来给她疗伤。
后来,她挨打的次数渐渐少了,也越来越强,再后来,哥哥已经近不了她的身了。可惜,即使她变得强大了,那个温柔的哥哥也没有回来。
千秋厘烧得浑浑噩噩,感觉到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她伸出手一把将那人圈住,迷迷糊糊叫了声“哥哥”。
不卿脊背一僵,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一头被她睡得乱糟糟、毛茸茸的头发,上面还粘着几片叶子,像只小兽往他怀里拱。
“哥哥我不舒服。”带着鼻音的嗓音委屈极了。
少女还穿着他的僧袍,被他宽大的僧袍衬得人小小的,小而可怜。她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声音渐渐带了哭腔,“哥哥我不要吃果子,不要吃烤仙人掌,我真的很想吃肉。”
不卿空出一只手,想把千秋厘的头拨出来,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滴在他的手上。手上立时升起一阵灼热的感觉,不卿愣了一瞬,猛地缩回手。
少女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在他胸前蹭,眼泪和鼻涕往他僧袍上擦,“我也不要睡树下,不要睡在树叶上,我要睡床,我要睡床,我想回家,呜呜呜呜……”
第二日,千秋厘是在床上醒来的。
她睁开眼,第一反应是在做梦,赶紧闭上又再睁开,床还在。木头搭成的床,上面垫着棕树的棕衣编成的棕垫,比地面软和多了。
千秋厘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到一股浓郁的食物的香味。她顺着香味看过去,不卿坐在那里,他前面用木架支了口小铁锅,铁锅下面烧着木头,铁锅里面咕嘟咕嘟在冒着热气,他拿了根木棍在锅里面搅动着。
千秋厘眼睛一亮,欢欢喜喜蹦下床,跑到铁锅前蹲下来,捧着脸,睁大着眼睛看向锅里面。
菌子汤!
各种各样的菌子在锅里面愉快地翻滚着,菌子的香味不断飘出来,又鲜又香,她狠狠咽了口口水。
“碗在你旁边的地上,你自己动手。”不卿淡淡地扔下这句,起身走到另一边。
千秋厘看向脚边,果然放了一只碗,她盛了一碗菌子汤到碗里,鼓着嘴吹了吹,喝了口汤。香死了!她又撩起几片菌子放进嘴里,爽滑甜嫩,简直胜过一切美味。
一大锅菌子汤,很快就被她吃完了。
她快乐地扭头,向不卿比了个大拇指,“手艺不错!”
千秋厘吃完菌子汤,不卿告诉她,自己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带她离开。
她听了,越发高兴起来,似乎连病气都跑光了。
他们在这里到底呆了多少日子,千秋厘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日子过得昏昏沉沉的。终于要离开了,千秋厘又高兴又有点不舍。
高兴的是终于能出去见儿子找哥哥了,不舍的是这地方真的很养她的身体啊!她的小葡萄已经有两个李子那么大了。
发现这样一个好地方,千秋厘对于拿不拿回心已经不是十分执着了。她想,她若是要拿回心,肯定要与和尚再纠扯一番的,而她不想和他有什么纠扯了。
不如求求和尚把这地方的位置告诉她。
千秋厘想得美美的,等她找回哥哥,就带上小偶、小黑、圆圆他们在这里住几年,她恢复了样貌他们就回不死城。
让圆圆也跟她一起回去,反正圆圆在这里也已经没有家了。在她心里,程柳圆已经被划归为她的人了。是她的人,她会一辈子罩着。
……
上诸天,无住海。
无住海位于上诸天最北,靠近白波九道。白波九道是九座大雪山,终年被雪覆盖,雪山脚下便是无住海。
这一带常年不见日光,无住海寒冷异常,海面上有冰山,还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浮冰。
浮冰上立着许多人,约莫百来个,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都安静且专注地盯着海面的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