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

在地下室猎杀谢玥可能是三阴府最后的荣光，这个机构支离破碎，猎杀谢玥失败之后一蹶不振，因为这操/蛋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他们以保护人类为最高原则的想法简直有些可笑，这世界爱谁保护谁保护。

祁休被曝光了，他开始代表三阴府接受媒体采访，网上有很多人在辱骂他失职。

三阴府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他们在接受采访，前期的几位记者问问题都相对比较柔和，类似于三阴府的职责？存在多久了？这样的机构到底处于什么地位？知情人都有谁？三阴府给妖怪怎么判断妖怪是否有害的？这期间有没有误判或者冤假错案？

到后面就变得尖锐，三阴府在本次事件中到底承担了什么样的责任？这种局面是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祁休逐渐失去了耐心，他本来还在解释，有些妖物天生就不会攻击人，他们天性柔和或者对人类毫无兴趣，不是所有妖物都需要被清理，就像是他的几位同事。

可惜他的解释没有丝毫效果，人类对于妖怪的恐慌达到了一个极致，三阴府已经面临信用破产。

群众迫切想知道三阴府的具体位置，祁休对此只字不提，他知道今日要是敢在媒体曝光三阴府的地址，明天那边绝对会发生恶性的打砸抢事件。

祁休一身疲惫地走出发布会，现在他的长相已经曝光，所有人都认识他，就在他上车的时候，一颗鸡蛋砸在他的额头上。

“怪物！”有人在辱骂他。

按照祁休那么个破脾气是不可能忍的，他一抬头看到那是个中年男人，大概是生活很不得志，祁休捏了捏拳头，竟然对那个人露出一个微笑，标准八颗牙，反而把对方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为什么不还手？”在驾驶座的孟极说，他戴着黑色鸭舌帽，现在妖怪很难自由行动，他特地来接祁休的，明明都是国家公职人员，现在简直每次出门简直都像是犯罪分子。

祁休上了车，砰地一声关了车门，“三阴府最高原则，不要对人类出手。你没看过员工守则吗小可爱？”这个时候祁休竟然还有空逗他。

“别叫我小可爱。”孟极说了句，他本来应该踩上油门然后彻底离开这个是非圈。

可他不知道怎么想的，摇下车窗，看了一眼那个扔臭鸡蛋的男人，那个男人本来手里已经拿到第二颗鸡蛋，想要直接砸在祁休的车上，这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手腕一僵，竟然像是不听他使唤一样直接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头磕在自己脑门儿上。鸡蛋液顺着额头流下来，孟极的力道不小，额头上磕了一个巨大的肿包，男人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孟极的车扬长而去，对方还留给他一个标准的中指。

祁休因为孟极的幼稚举动笑了下，“你真可爱啊。”

“我说了，别说我可爱。”孟极心里很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犯贱，他就是觉得自家领导不能被人欺负了。

“你要扣分了哦。”祁休慢悠悠地说，员工守则制定是让人遵守的，他们每个月都会有考核，服务态度不好要扣工资。

孟极翻了个硕大的白眼，说：“扣扣扣，随便你扣。”

都他妈世界毁灭了，谁管你扣不扣工资，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工资有个屁用。

不过祁休的表现比想象中的淡定，他可能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后招，孟极很少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回三阴府还是回家？”孟极询问。

祁休坐在后座沉默了一会儿，说：“去八宝斋。”

孟极愣了下，这是个很正常的决定，传闻八宝斋已经快不行了。

牧马人停在八宝斋门口，八宝斋不像是以前的热闹样子，以前来的时候会有小妖沿街贩卖，孟极是妖怪，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他们三阴府的人经常下班之后来这边觅食聚会，现在什么都没了，一个摊位横在街上，招牌被人踩踏，像是经历了一次抢劫。

宫小树坐在台阶上抽烟，她面带愁容，看到祁休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祁休认识宫小树，道上混的人互相都会打个照面，他知道这是谢玥的人，问：“你怎么在这儿？”

宫小树说：“老大让我来保护林也。”

建木林也是连接天地的通道，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基石，是所有规矩秩序的起源。

谢玥的这个判断是对的，第一时间要确定建木有没有出事。看来谢玥比他想的有脑子些，不是个单纯的恋爱脑。

“里面怎么样了？”祁休问。

宫小树好像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事儿超出了她的词汇量，她说：“你自己看吧。”

孟极推开了八宝斋的大门，被接下来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他来八宝斋没有一百次也有几十次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八宝斋。林也将自己沉在椅子里，她本来坐着一张舒适的老板椅，如今整个人坐在其中，像是陷入了泥沼，身上蔓延起了藤蔓，从手指长长衍生出去，长满了整个天花板。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似乎还在生长，按照这样的生长速度下去，藤蔓迟早有一天会把这里挤爆。林也没有眼珠，她的眼睛里一片空白。

她看上去不太好，像是随时随地会死亡。当植被开始疯狂生长的时候，要么是正在蜕变，要么就是在经历死亡。

林也眼睛空白，眼睛一眨不眨，除了不断蔓延的藤蔓，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死了。孟极知道她马上就要进入休眠期，她底下的根须正在快速断裂，太多太多的根须跟她本人失去联系，世界秩序的崩塌从建木开始，这棵连接着天地的古树正在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她为了让事情不再恶化，选择休眠自己，让一切停摆。

孟极两指摸上建木林也的脖颈，感受指腹下的脉搏正在跳动，他们正在以一种别人无法察觉的方式交流，祁休这个巫师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孟极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林也纯白的眼睛没有实质，她说：“能。”

孟极想了想，问：“我还能活多久？”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可以让他做好最坏的打算，甚至能从孟极的身亡推断出世界什么时候灭亡。

建木沉默了足够久，然后才说：“我看不见。”

这种事发生了第二次，她第一次看不到寿命是赵曜，现在像是第一块骨米诺牌倒下，天眼关闭，她难以看清寿命，就算是看清了，上面的数字也会随之改变，她的世界以前是由数字组成的，现在好像中了病毒，她的数字世界里充满了乱码。

赵曜像是一个改变世界的契机，或者是一个毁灭世界的契机。

林也的世界里没有过多的阴谋诡计，在她看来，所有事情本真的脉络都很清晰，自从赵曜这个混种出现之后，世界就开始逐渐崩溃，事情早就在十八年前发生了，毁灭不是一时产生的，只不过最初的征兆很小，大家都选择视而不见。

对林也来说，赵曜像是个病毒。

“有什么建议吗？”孟极问。建木是神树，她的建议很重要。

她面无表情，声音跟第一次见面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很不相同，说：“我曾经建议杀了他的。”

林也发现赵曜的时候，以最专业的眼光来评估，最好杀了他，他像是个□□，当你不知道他会惹出什么麻烦的时候，最好的做法是让他不要发声。

“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林也的声音很干涩，完全听不出曾经温柔的女声，像是个老太太，“我选择帮他。”

林也的生命很无聊，她像是一台超级计算机，永远都在跟数字打交道，她近两年来生命中唯一的乐趣是观察赵曜，一个她看不清寿命的混种。

他们这些一品大妖，所有的乐趣都在这儿，看一个人挣扎的样子像是在看蚂蚁，谢玥当时也不过是出于这个动机。

“我早就该知道了。”林也说：“我一直看不到他的寿命。”

林也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即将被迫进入休眠期，跟孟极的对话马上就会结束。

“朱厌。”林也吐出这两个字，“他身体里是朱厌。”

孟极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朱厌一千年前就被谢无悔封印了。朱厌代表战争，上次朱厌现世带来了连绵不绝的战火，最后逐鹿之战三大巫师世家猎杀朱厌才平息了一切。

“如果你这次还问我建议，”林也说：“我保持最初的看法。”

孟极收回了手，林也已经彻彻底底进入了休眠期，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盖住了她白色的瞳孔。她外表看上去那么神性，像是一棵真正的神树。

孟极想找祁休商量，他刚一抬头就看到祁休呆立在一扇门前。

祁休打开了建木林也背后的门。

原本阶梯教室已经乱成一团，本来这里有无数个清朝小玩偶坐在阶梯教室里打算盘，他们能准确计算出每一个妖兽在人间的分数，挑出那些踩了红线的，要么寄给三阴府，要么贴在悬赏榜单上等待赏金猎人拿走。

而现在，这里变得无序而混乱，距离他们最近的清朝小玩偶颈椎的连接处好像坏掉了，头左右摇摆，像是汽车内部的卡通摆件。远处有个玩偶正在疯狂拨动算盘，像是怎么也算不清账面，永远都有个算不出的答案，一个正在运行的bug，他恼怒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像是个疯狂的数学家。有的玩偶在撞墙，有的玩偶在自我肢解，他用左手拔掉了右手，用牙齿咬掉自己的手指，然后尝试着把同伴的脑袋安装在手臂的位置。

这里一片混乱，黑板上有个人在登记数字，那是在人间妖兽的分数。祁休很快就在上面发现了谢玥的名字，谢玥以极其夸张的数字位列榜首，他数了很久都没数清楚后面到底跟着几个零。

接着赵曜的名字紧随其上，竟然超过谢玥危险程度三倍的数字排到了第一。

电子屏在不断滚动，越来越多的妖兽名字变红，数字开始逐渐变化，以每秒钟增加数十个的速度急速增长。

以这样的速度来看，所有妖兽上榜单是迟早的事，他们将会面临统一的追杀和清除。

祁休说：“世界快完蛋了。”他给这个世界下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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