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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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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八

放回十四个奸细的行为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在萧见深看来虽说没有感天动地德被苍生、但也绝对是仁德有加心慈手软的行为,在外头一转,就变成了这样:

“天啊你们听说了吗?之前与皇太子大婚的太子妃乃是九天玄狐苏妲己转世!不但惑得太子从只喜欢男人变成了喜欢女人,还让太子为了她散尽后宫清空六院,只怕不日就是‘承欢侍宴无闲暇’、‘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呵,你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我看只怕是那后面一十四人已年老色衰,身松体弛,不能满足于太子殿下了吧。你且拭目以待,说不定没有了这一十四个,转眼又有了那二十八个呢?”

“你二者说得都有道理,依我之愚见,只怕现在之结果,两种情况各占一半,太子目下是爱极了太子妃,自然肯散尽后宫了;但先前他岂非也爱重于那些男侍?可见君王之爱,最是无常,昔日是‘咳唾落九天’、‘宠极爱还歇’,现在就是‘妒深情却疏’、‘不肯暂回车’了!”

余者恍然大悟:“有理有理,君之所言,字字珠玑!”

市井传言的某一方面正反映着皇宫大内与朝堂百官的想法。但这些想法并不为萧见深所在意。

换而言之,他早就习惯了……

现在他关注的暂且是另外一件事情。

这是两个人同住一个屋子的第三个晚上。经过了前两个晚上,萧见深一看见大床就不由自主地起了心生恍惚之感,他现在对自己的自制力已经没有了自信,便道:“你睡里边,孤睡——”说着他的手指已经指向了靠窗的一张小榻上。

金兽中的香正熏着刚刚沐浴完的傅听欢湿长的头发,他身上的单衣松松垮垮的,连带子都懒得系紧,小半的胸膛就如石中美玉一样自缝隙透出,摇曳着叫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傅听欢听见了萧见深的话。他抬头看了对方,突然低头嗤笑了一声,调侃说:“怎么,忍了两天就忍不住了?”

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萧见深冷静地想。对,肯定更不是我以为的那样,绝对不是我想的那个。

但这时傅听欢完全没有听见萧见深内心的想法,只见他一下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走到萧见深面前,凑近注视着对方的面孔,他弯腰笑道:“看你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难不成这两个晚上就没有睡着过一点点时间……?”

他想说要不然且容了我一亲芳泽,保证两厢满意。

但距离突然被拉得很近。

两人目光相对,鼻尖几乎碰到彼此。

一点的光源从这细细的空隙中透出,极致的间隙将这束光折射成五彩斑斓的颜色。

这一刻时光悠长,岁月安谧。

傅听欢几乎有一点被蛊惑了,他眨了一下眼,有些迟疑地、有也有些期待地向前凑了一下……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亲吻萧见深。

萧见深也感觉到了和傅听欢一模一样的不自在。而他甚至不能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自在。

他向后撤了一下,神色间有一点冷淡。但就在傅听欢也因为这样的冷淡而觉得被泼了一盆冷水,兴致索然的时候,萧见深却忽而又用手托起了对方的下巴,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那目光如此深沉而专注。

当有朝一日,看尽天下的目光也只专注在一人身上的时候。

这一人,任何一人,都无法抵挡这似乎负尽江山只为你的得意。

没错,正是得意。

但又不完全是得意,还有更为复杂的其他感情在作祟。

这些感情的叠加与渗透让傅听欢神摇魂动,刚想说话,就发现萧见深正用手指细细的摩挲他的眉眼。

对方指尖所触之点,既是他忐忑难受之处。

这倏忽之间,两个晚上都睡得香甜无梦的傅听欢突然感同身受了萧见深的夜不能寐。

他只听萧见深叹道:“……茂卿之眉眼,其完美处,竟似不能运笔落纸。让人诚为惊异。”

接着萧见深就收回了手。他看着沉默着直起了身体的傅听欢似乎正在安静地思考什么,已经想不起来刚才说的话了。不由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一个赞:总算不用面对那些尴尬的事情了……

但一时的岔开话题不代表能一直岔开话题!

萧见深不知不觉已经开始严肃认真地思考着究竟要怎么和傅听欢相处了。

首先第一点,他觉得自己应该搞清楚傅听欢的背景究竟如何——“薛茂卿”明显只是一个明面上的身份。而那些隐藏在这个身份下,曾被透露出来的疑点有……

萧见深找出日前所画的那张傅听欢的真容、同时又另以纸张写了傅听欢的内劲的情况,再稍一回忆,还附上了上一次被傅听欢救走的琵琶女肖像,全交给侍卫统领,责其让东宫私下的机构飞鹰部于江湖中仔细查探,找出此人身份。

这一查便是好几日的时间,又一日喜鹊登枝之时,飞鹰部总算将他们调查到的消息反馈回来。萧见深除了火漆展开一看,第一眼就这薄薄的密信上写道:

“禀太子:凭样貌未查知画中人消息。但琵琶女姓闻名紫奇,孤儿出生,乃为江湖后起之秀,危楼中日月星三使之紫衣星使。危楼中人孤傲难驯,向不合群。日使坐镇危楼,月使乃女流之辈,俱不可能。反推之,其可为危楼楼主傅听欢。”

萧见深对于这个结果……倒是不怎么惊讶。

傅听欢样貌绝艳、武功奇高、才气过人,堪称出类拔萃,此等人物在江湖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并不奇怪,没有痕迹,方才奇怪。

他将这份调查结果上了心,晚间见到傅听欢之时,唇齿间就在咀嚼着这个对方真正的名字,果然便如其真正样貌一般,软红拂面,金绿生香,正是檀板清歌起、旋舞彩衣散,唱不完的百里俗世宴,渡不尽的十万红尘劫。

傅听欢对萧见深内心活动毫无所觉,看见走进来的萧见深在看着自己,还问了一句:“怎么了?”

萧见深心生意动,并无矫饰,自然而然便问出了那句话:“茂卿过去究竟如何?”

傅听欢这些时日与萧见深长久相处,武功也展露了好几回,自忖自己并非全无破绽,早就在等萧见深询问了。现在听见这句话也不奇怪,反倒有一种“终于来了”的精神之感,当下扬眉:“殿下没有调查?”

“总有不为人知之事。”萧见深意有所指。

“那便是不想让人知道之事。”傅听欢道。

“我若说我想知道呢?”萧见深一边思索一边道。

这倒无甚不可说之处。傅听欢暗想,便把这只做情趣,笑道:“见深若想知道,我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这样一问一答好没趣味,不若我们来玩点添头?就比如——”他一时半会也没能想到什么,目光在屋子里转上一圈,忽然落在了萧见深因白日处理不完,而带过来放在桌前的几本奏折上。他忽然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便笑道,“就看那几本折子,谁的批示好,谁便问谁一句话,如何?”

萧见深并未想到傅听欢竟会这样提议,但他会带过来的政务也并非什么机密隐私,傅听欢如此提议再好不过,他欣然答应颔首,两人一同来到书桌之前坐下,随机被抽中的一本奏折摊开来放在两人眼前。这本奏折所涉及之事乃是民生事物,两人粗粗一扫便各有想法,于是自用笔将自己的想法写下,又一同转身,一同将答案公之于对方面前。

一个的字迹龙飞凤舞,一个的字迹银钩铁画。

一个的计谋剑走偏锋别出机杼,一个的计谋堂皇大气稳扎稳打。

烛光将两人手中的纸、纸上的墨,都染成了橘红色,两人互相欣赏着对方的答案,既觉有趣,又觉新奇,竟忘了拼出个谁高谁低,很快又挑出一本折子来,再次埋头思索。

他们的身躯在不知不觉中越靠越近,手与手,肩与肩,脸与脸,总在无从察觉之间就发生了碰触。

新奇与有趣之后是争执和辩驳,争执和辩驳之后重又是包容与肯定。

在这样的争执里,两人一人一句:

“二皇子死的时候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一点感觉都没有。”

“茂卿过去是怎么样的?父母家人如何?仙乡如何?”

“过去?……呵。父死母丧,无乡无根。”

“见深和恩师出去的几年中可有什么感觉?可曾后悔离宫?为何再要回来?”

“这天大地广,人为一粟。不曾后悔。再回来乃是因为——我应当在这里。”

“茂卿博古通今,武艺非凡,纵少时家境富足,学成至此,想必也用功非常?”

“那倒是我——此生最为愉悦的几年了。人存于世,若只需要为学而费心,那他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之一。”

屋内的烛火在风中一晃,于傅听欢脸上拉出一道狭长的痕迹来。

那像是泪痕,但并不是。

傅听欢目光悠长而冷静,神情轻松中带着些许的缅怀,他在回忆过去,却并未沉溺。

只因过去早已过去。

萧见深却被这样的人所吸引,他的手违背了主人的意志伸出去——但也许这正屈从着主人的意志。

他将指腹贴合在那阴影摇曳的方向。轻轻一拭,拭去了那并不曾存在的痕迹。

这亲密之举引得傅听欢猛然回眸。

两人目光对上,萧见深在这样的对视中,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一句话:“昨日不可留,今日不可弃……你才多大,便懂得此生了?”

那刚刚升起的愁绪与冷酷全在这一句话中化为梦幻泡影。傅听欢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暗想对方婉转地安慰他又说自己不可弃便罢了,为何还要加上那一句‘你才多大’,这究竟是什么毛病?便定定地看着萧见深,意图让他知道自己究竟多大!

但他先一步看进了萧见深的瞳孔。对方深黑的瞳孔中倒影着他的脸。

但那是假的。

那不是他的脸,那是薛茂卿的——

这不知名的阴火突地自心头腾起,伴随着阴火的则是另一种难耐的冲动。

这冲动与阴火让傅听欢朗笑一声,在这如水的夜色与如酒的气氛中道:“见深稍等,且容我变个戏法给你。”

他说罢便以袖遮脸。

约莫着在烛火的一个噼啪声中,他又收起了衣袖。

那张属于傅听欢的面孔便在灯火中缓缓出现。

好似夜中昙花,怦然而开。

☆、章二九

两人真容相见。

萧见深知早晚有这一幕,却没有料到对方如此干脆,倏忽之间便揭了画皮,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这张属于傅听欢的真实的面孔早在之前,萧见深就已见过,所以此刻他虽感觉有些许复杂,却并没有太多被震惊的意味,依旧能坦然地直视着傅听欢的样子,说:“这是你之真容?那薛茂卿三个字,也是借名了?”

傅听欢因为萧见深的淡定而极细微地挑了一下眉。

萧见深越淡定,他心里偏越不服气;他心里越不服气,面上偏越不肯叫人看出。

“不错。”傅听欢同样平静笑道,“薛乃我母家之姓,我真名姓傅,双字听欢。”

“危楼楼主?”萧见深一一印证。

“正是。”傅听欢又颔首道。

“倒不叫人意外。”萧见深说。

“呵呵。”傅听欢脸上平静,心中得意极了。

萧见深到此时也是沉默地看着傅听欢,简直问无可问,说无可说。他从未曾碰到过如此合作的奸细,竟主动揭了自己的面具,有问必答毫不含糊,而且说的还都是十足真金的真话。若不是早知对方别有目的,他简直以为对方才是一颗红心向明日,铁杆地站在他这儿。

于是他也不能免俗,问道:“为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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