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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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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本越发感慨来:“说起来咱们家的生意样样都算是是好生意来,海贸就不要说来——如今都知道,出去一船货,回来就是一船银子。所谓海盗其实还不是海贸商人,人家主业依旧是海上生意,强盗不过是船上没货的时候,见着猎物到了嘴边这才做一趟。”

“再说苗掌柜手上当铺,哎呦呦!出了名的抓钱行当,以至于民间说奸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开当铺的。如今山西老儿开钱庄的确火热,偌大的名声,但细细追究起实惠来,只怕还比不上当铺生意。”

“至于米掌柜手上火柴作坊和‘国色’都是大小姐的手笔,这还用我说?如今东南城里最紧俏的东西里就有这两件,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一个人随意做出来的。若是有一个年轻人一辈子只做出一样来,也足够扬名立万富甲一方来。偏生小姐玩儿似的就做出两样,想来以后还有更多。”

说到这里孟本又是感叹又是摇头,最后正色:“但比起珍珠生意依旧是不同的——说起来珍珠算什么,不过是一件装饰而已,论及格局只怕连火柴作坊都比不上。这就是拿着小姐的指甲油生意比拟布匹生意来,一个不过是女孩子玩意儿,一个却是事关民生。”

“但是世间生意赚钱多少也不是从格局上头来看的,多得是不能当吃不能当穿的行当赚过来那些吃穿行当。更何况咱们家这回还是做的独门生意,人家虽然也有珍珠,但是那珠子量和成本根本不一样。咱们就是吃着人家百倍千倍以上的利润生存——他们还怕咱们压低价钱呢!只是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到非降价不可,咱们就绝不降价,多维持一年高价,咱们就比他们多壮大一年。等到咱们降价来,也就是他们不战而败的时候了。”

听到这里祯娘只管喝茶,顾周氏却是忍不住道:“合着你前头夸了那许多人,又是几位掌柜,又是祯娘的,最后竟都是为了显出你自己来?是的,大家生意都好,只不过你的生意最好而已?”

孟本赶忙作了一个揖,笑道:“可不敢这么说——其实说来这哪里是独独显出我来,这也是显出大小姐了。这珍珠生意难道不是大小姐提起才有的事儿?我如今不过是替大小姐跑腿,外头当我孟本天纵奇材替东家想出了这门生意,如今都撒钱一般想要挖我,要我说他们都不知道实情。”

说到这里孟本平静道:“我孟本其实也就是个中人之姿,不是太太提携,大小姐帮衬,哪里有如今。那些人都打错主意了——真要挖谁走,其实该是大小姐的,只是他们也只能想想了。至于我,我自然是与东家共进退。”

第71章

不论珍珠生意有多少人看着, 中间又有多少难处和敌手,这临近过年的, 终究还是要过年。顾周氏先头是日日与孟本商议, 有时还有苗延龄等人帮着参详。等到了数着日子要过年, 孟本这才回了海中洲, 中间与顾周氏信件沟通。

顾周氏固然还要存很大一份心思在海中洲,但是别的许多事情也占据着她的心神——年下事多,各处查账也紧, 顾家又不是只有海中洲一处生意。除了生意上还有过年呢,难道上下不要她料理。

真个不要, 见顾周氏这样辛苦,祯娘就接过了料理过年上下事务的担子。当时也是道:“这又不是为难的事情, 我自母亲身边见过好多回了,什么不知?就是真有不知的,娘就在跟前, 来问就是了。”

顾周氏一听也是, 况且想到祯娘没个婆婆, 将来在周家这些事情就是她自己打理——别的当家媳妇一开始也就是掌管自己小院, 少有一开始就有大场面的。既然如此, 让祯娘试试手也是无妨。

这时候也是在自家,不说有自己描补,就是最后还是有纰漏又如何?终归没得外人知道, 也没有丢丑。

因此顾周氏便召集了家里上下奴仆,算是敲了敲钟:“你们可记着, 这一回过年全凭着大小姐安排。你们若是谁瞧着大小姐第一回做这样的大事,因此偷奸耍滑,可不要怪我不念着往日相处的情面。要知道在我面前有个纰漏,我可以不大计较,要是在大小姐面前有这个我却是会好好计较的!”

底下奴仆好多都暗暗叫苦,一个是知道顾周氏这话不假。顾周氏爱惜祯娘上下哪个不知,相比祯娘这个女儿,她自己都靠后了,因此不是要比往常更小心谨慎了!另一个就是祯娘了,祯娘本就是一个精明的,哪里好糊弄。真有个不周全,再逃不过的,都等着吃挂落罢!

只是如何心思百转,都是不能说一个不字的——为人奴仆的,像他们这样似吃穿不愁,体面的比外头中等人家还强呢。但是有一条也就定死了,连着一条命都不是自己的,更何况意愿!

说过这一回,就由着祯娘打理过年事务。祯娘就带着自己房里的大丫头,把往年过年的例子找出来——往年买了什么用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是有数的,只要萧规曹随就是了。至于在这之上的不同,祯娘细细评估,记在册子上,有些自己料理,实在不通的就去询问顾周氏。如此这般下来,倒是容易。

又是一日,正是眼见就要过年了,天上扯絮一般下起雪来。大雪下了一夜,到第二日白日就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了。外头眼不见一点别的颜色,或者白色,或者零星夹杂一点黑色,这是树干屋顶的颜色。至于绿色之类,一点儿不见。

祯娘这时候就在安乐堂的梨花橱里,母女两个这些日子都是忙碌,好容易同时歇一日,便一起打叶子牌——这叶子牌的好处就是这个了,一个人玩的,两个人玩的,三个人玩的,四个人也玩的。

一个人玩就叫‘过五关’,是个小游戏,还能占卜一日的运道。两个人玩叫做‘梯子吊’,这梯子不是两条腿么,正对应两个人。三个人玩叫做‘蟾吊’,这蟾蜍正是三条腿。至于四个人玩,那便是最有名的‘马吊’了。

两个人玩牌一会儿,各有输赢,只是最后还是祯娘这边的筹码多了起来。等到丢开叶子牌,顾周氏笑着道:“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快,我们玩这个就是比你们玩的多些——不过最近你们闺阁小姐也不戒这个,咱们这些人还拿什么比。”

说着顾周氏就让丫鬟拿自己的首饰盒来,道:“既然是祯娘赢了,便按着说好的彩头来罢,从中挑选一样。”

两人赌的是自己的妆奁盒,谁赢了就拿走对方妆奁盒里的一样首饰。虽然是自家母亲,祯娘却不会客气——这有什么客气的?左不过是左口袋倒腾右口袋的游戏,难道平常从母亲那里得到的首饰还少?或者首饰到了自己这儿与在顾周氏那儿不是一样的?

因此祯娘认真在首饰盒里挑选,最后看中了一条金厢累丝十珠二十三宝石绦环。这绦环格外华美鲜艳,倒是更合适祯娘使用,精致的样式祯娘一见就喜欢。只不过拿起来才觉得不对——实在太重了一些。

因此祯娘对旁边的丫鬟道:“拿个戥子来,我要称一称这个。这也忒重了一些,到底多压手。”

称出来,祯娘看着戥子念道:“重一十四两一钱。”

祯娘无话,旁边的丫鬟也是一个个咋舌。像是绦环这样东西都是系在腰间,是女子身上除了头上外最重要的一样装饰,单论单价说是最昂贵的意见也不为过。不是有一个并列说法叫做‘帽顶绦环’,正是指的男子和女子身上的值钱珍宝之物,宝石帽顶子与绦环。

这绦环既然是系在腰间,重一十四两一钱就十分骇人了,就是不拉下腰带去,也该腰上坠得慌罢。一般这些绦环斗不过是三四两,重也不过□□两,似祯娘身上这一件金厢三宝叠胜绦环一件,才重二两九钱五分就是了。

祯娘拿着这绦环看了又看,实在不知顾周氏使过没有,她是自觉不能用的了。顾周氏却是笑眯眯道:“这算什么,穿那些大礼服的时候就是要这样的才能压得住。况且那时候你全身上下都重的很,也就不觉得这绦环坠得慌了——实在觉得没得用处,这上头珠子宝石多,你自拆了打首饰穿珠花就是了。”

说到这个顾周氏想起一事让丫鬟去取各色珠子来,转头与祯娘道:“做前些日子翻出一个穿过一半的珠子箍儿,倒是不记得是那一日做的下的,今日有空你替我做完,明日我出门吃酒好穿戴。”

顾周氏自然不会差这一件珠子箍儿使用,不过是想着享女儿福气罢了。祯娘自然是应承下来,拿了珠子等,就着原本打叶子牌的小炕桌穿珠子。顾周氏就在一旁看着,母女两个随口说些家常。

正这时候又婆子进来,是外头有人请见顾周氏。这也不是什么别的事,原来这些日子正当过年时候,自山西太原那边周家送来了年礼——都已经下过聘礼了,周世泽自然算是顾家正经女婿,这时候给岳家送年礼,自是理所应当。

前些日子周世泽就有家里周妈妈钱妈妈料理了这些事情——这送年礼自然也有讲究,不是想到哪儿是哪儿的意思。这时候年礼大概由两样组成,本地特产和珍贵之物。前者还要包括最多的就是吃的穿的,这样家常。后头则都是金银玉器等,反正是如何贵重如何来。

整治出送岳家的年礼后连忙遣人送到金陵来,多亏路上一路紧赶慢赶,这才年前到了。到了金陵,也只是在客店稍稍休整,理了仪容,这就至多喜巷子顾宅。在门上递了拜帖和年礼单子这些——门上的人晓得是自家姑爷那边来人,一个都不敢怠慢,在门房热茶招待,又赶忙让人进内宅禀顾周氏。

果然不过一会儿里头就有信儿传来,正是说让外头好生招待几位管事,又让领头的女人进来说话。这从太原到金陵,一路行上千里,自然不可能没个管事男人在。只是因为顾家只有女人,自然也少不得女人打头,因此有这个吩咐。

至于内室,顾周氏听了这件事,立刻起身,让人服侍更衣。然后就吩咐外头如如料理,又与祯娘道:“你也收拾起来,到时候也见见他家人。”

祯娘依言,等到母女两个到了待客小花厅那边,果然有两个丫鬟带着两个妇人进来。这两人都是不认得的,并不是上一回见过的周妈妈和钱妈妈。顾周氏只是让两人坐了,又问过周家上下可好。

两人自然是恭恭敬敬地答了,又道过周世泽那边对顾周氏请安问好,左右不过是差不离的话。末了递出两个封儿,一个自然是给顾周氏的问安信件,也是商量一下一年多后成亲的事情。另一个却是密密地封了给祯娘的,这个不用说明,只看上头写的名儿就是了。

之后又是叙话几句,顾周氏听着周到,待到快走的时候让人给赏赐又加厚了一分——这些一同来送礼的人人有红包拿,领头的自然更加丰厚。顾周氏不要他们推辞,只是笑着道:“也是为了你们的辛苦,这样大冷的天,南下上千里,与你们一点子表礼,也是见了家人的意思。”

又是一会儿话,等到天色不早,两个妇人才告辞而去。

等人去了,顾家才整治晚饭。饭毕,顾周氏并祯娘,又有一些体面丫头、媳妇、婆子都聚在了西边暖阁里。顾周氏把那单给祯娘的封儿给了祯娘,看她闺阁女孩儿脸皮薄,也没有说别的。

然后就让袁二家的把周家的年礼单子拿来,灯下光并不好,便要了一个说话清楚伶俐,往常替她读信的小丫头站在一边给念:

鹿肋条肉十块,鹿胸岔肉十块,晒干鹿脊条肉二十束,野鸡十只,野猪二口,树鸡十只,白鱼一百尾,鲫鱼一百尾,山楂两坛,梨两坛,野蒜苗两坛,貂鼠皮五十张,狐狸皮五十张,水獭皮十张,虎皮一张,貂皮二十张,灰鼠皮二十张,鹿羔皮二十张,鹿后腿十对,小黄米一石,高粱米一石,打糕馍馍一担,豆面馍馍一担,蜂糕馍馍一担,野鸡蛋两筐,葡萄干、杜李、羊桃、山核桃仁、松仁、榛仁、核桃仁、杏仁、松子等各两篮,白蜂蜜一百斤,生蜂蜜一百斤,黄花菜一百斤,红花菜一百斤,蕨菜一百斤,芹菜一百斤,丛生蘑菇一百斤。

又还有些光耀华丽之物,也是一一念过。顾周氏心中记得,道:“那些吃的就送到厨房里去,让厨房琢磨着使用。至于使用的,一一造册入库。——除了这一对银狮驼鸳鸯宝瓶水火炉给大小姐的宝瓶轩送去摆设,倒是很相称。至于我房里就用上这一扇乌银屏风罢。”

说了这个又吩咐袁二家的道:“这也是料着的事儿了,之前也备下过周家的年礼回礼。只是没想到周家太客气了,竟然送的这样厚,原来准备的回礼竟显得薄了,倒是不妥。你和金孝家的斟酌着再添一些,给周家人带回去。”

周世泽是为岳家送年礼,顾周氏作为岳家长辈回礼,这也有讲究。固然是不用比照这人送来多少就送去价值几何,那该是不大熟的交往所为。但是也不能过于寒薄,与来礼天差地别,因此顾周氏有这个吩咐。

说完这个顾周氏忍不住笑道:“说来这样正经的年礼单子我倒是第一回收见,平常不过是一些交往人家互赠些礼品就是了。至于自家晚辈隆重其事送礼倒是没见过——这也是享了一回岳家福。”

这样隆重其事的年礼单子,除了十分亲近的后辈,也只有官场上的下属与上峰送去了——还有就是似顾家这样托庇于盛国公府的,她家每岁也是正经给盛国公府送礼的。

袁二家的凑趣道:“这算什么呢,这不过是第一年,以后姑爷年年都是要送的,这才是太太的福气!”

金孝家的也道:“刚刚我在一旁听着那些,不是我眼皮子浅,常常跟在太太身边什么珍宝见不到?但是听着这些礼物也觉得纳罕,实在不是一般人家置备的起的——倒不是我想着值多少,而是看出姑爷身价不菲,小姐过去了日子好过呢!”

这倒是说到坎儿上了,顾周氏固然是听小王氏宋氏说过周世泽家里不是一般穷当兵,况且九边军门本就有钱。但是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经过了上回聘礼和这回年礼,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倒不是顾周氏小家子气——自家已经是金山银山了,还偏偏要女婿家家底丰厚,不肯多花自家银两。这其实是另一种担忧了,不论自家再有钱,只要遇到个花自家钱的女婿,就没有不打颤的。

倒不是养不起,而是怕养出个祸害!这样的人要是人品不端正,要么就自甘堕落,乐意吃软饭,这就不求上进一辈子了。这听着十分过分,然而与后面相比,也还算好的。

后面还有一种人,心里头男子汉面子放不下,这时候忍耐着,将来发达了却是会一脑子‘回报’的——这如何回报?总之没有好事。大概就是红颜未老恩先绝罢,做的绝些的,还别有整治。

只有少少人品正直的,这才能坚守住——况且不看这些,供着夫家,夫家也是不好看的,到时候两个小儿女本身有情谊也要消磨去。如今的样子倒是好了,至少顾周氏又少了一样忧虑。

顾周氏这时候嘴上还道:“这就是他们小孩子家家不会过日子了,虽说是头一年送年礼该厚些,但也不至于如此——要是他家都是这个作风,我倒是要担忧了,只怕外面好看,苦了自身。”

金孝家的又笑道:“太太是多虑了,我见姑爷倒是极有主见的年轻人,家里又是上回见过的周妈妈钱妈妈打点,都是周到人,再没有似太太担忧那般的。这一回送的丰厚自然是因为心里看重大小姐、看重岳家了。”

祯娘听她们笑说这个,立刻知道又该是笑起自己来了——祯娘固然面子上有些冷淡,但又不是个冰雪木头人,谈笑风生也是有的。或者一些不熟悉的敬着她不敢玩笑,这些从小见她的却不至于犯怵。

于是祯娘便吩咐丫头在梨花橱那边打点,自去那边看周世泽送来的信件——他们两个倒是一直有信件往来。不算多,毕竟他在军营里的时候多些,那时候可不能送信件出来。但却是一直没断过的,也不知为什么这回还特意随着年礼送一封过来。

见祯娘退出去,几个妇人都笑了起来,说过一回,顾周氏拿着帕子摁了摁眼角,道:“你们这些老货快些紧声些,当人人都到了你们这个年纪——万事不怕,撸着袖子就敢上,说话也是百无禁忌?若是恼了你们大小姐,人要给你们挂落吃,我可不管,要知道我虽如今当着家,今后却不是。这哪有不知道,顾家迟早是她的么!”

祯娘虽在梨花橱了,隔着西暖阁却不远,因此还能听见一众人的小声,隐隐约约的也知和自己有干系。也是无奈,只得笑笑,不再多想——自顾自拿了一把象牙小刀小心裁开信封儿,里头就是厚厚的纸张了。

先看纸上墨迹淋漓,都说字如其人,果然是不假的。周世泽这一笔字,算不得好,这自然是疏于练习的缘故。然而却又笔力遒劲,显然是手稳力大,笔锋十分凌厉,收尾又是干脆利落——还有一样,各个字都是漆黑一般,显然是墨汁调地极浓,当的起他身上‘浓墨重彩了’。

祯娘再看上头文字,通篇下来,等到祯娘放下这信,才是笑起来。旁边伺候烛火的微雨见了祯娘笑意,才凑趣道:“不知姑爷给写了什么,小姐满脸笑意,这样高兴起来。要是咱们能知道就好了,平常也就能逗着小姐高兴!”

祯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微雨一眼,倒是没说她那一声‘姑爷’如何。虽然满府里都叫周世泽姑爷,道祯娘宝瓶轩里却是不许的。内外都晓得这是自家大小姐的一点子女儿家矜持,自然不会逆着来,只是这一回却破戒了。

祯娘不与微雨点明这个,却是道:“你们只怕学不来了,他说得都是些他家府里如何布置,等到一年后又有什么不同。还说了以后如何如何——你们要是做得来,我找你们做老公就是,要他周世泽做什么?”

祯娘说过话就小心把信纸放回信封里,给收在了衣襟里,免得待会儿回去给落下了——却不管微雨这时候给她话里惊得通红。一个是是羞窘的意思,自家小姐平常在这上头还是有些矜持的,这一回却是‘有话直说’了。

还有一个则是里头的‘惊世骇俗’ ,什么叫做‘你们要是做得来,我找你们做老公就是’。这话实在是浑说不得的呀!

祯娘却再懒得理这丫头心里的千百种心思,带着一点儿‘作恶’一回的窃喜,以及忘了哪里来的微甜,吩咐准备回宝瓶轩歇息。

其实刚才她也不算‘有话直说’,她应该是‘引而不发’才对。说的事儿是在信里有的,然而却不是这样简单。周世泽简直把他所知道的他家的一点子事儿给祯娘倒了个干净,从宅院布局到厨房口味。

其中有一些细节,大概是周世泽这个一惯对自家不上心的人也不知道的,他还特地去问过家里管事。得了答案这才写上来,这样的往往后头要备注‘某某说,待考’的字样。

祯娘简直能想象周家下仆一个个的紧张了——一向不过问家里事的少爷突然处处关心起来,莫不是看出家里哪一处太过懈怠,着意敲打。还是哪个砍头的,贪家里钱财太过,少爷查起来?这不小心就要带着大家遭殃啊!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祯娘有一封信里偶然提了一句‘你家是甚样?家里人又是甚样?’,祯娘本意自然是熟悉一番周家,她将来好料理。只是到底没好意思将话说透,于是就只有这一句。

原想着他大概是个粗心的,或许给略过去了。若是没略过去又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呢,他又不是那些会把心思放在后宅上的男子,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了。

一切也不出所料,之后的信件里,他也没提起这件事。却没想到祯娘也忘记自己这问话的时候,他却来了这样一封信。祯娘也知道了,他不是没上心,而是太上心了,以至于要走访多方,详详细细了才来告她。

祯娘细想了想,又忍不住笑自己:原来是怎么想的,把人家当粗心小孩子,要知道,人也是个小将军,真是个粗心的,怎么能有后头的军功——他自然看出了自己的意思,明白打听这个是重要的,而不是能略过去的。

于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第72章

不管过年如何忙碌, 自腊月起到正月尾,只为着两三天, 倒有两个多月功夫忙乱——但是顾家这一回却是不同了, 只在初四就算匆匆过完。年节什么时候没有, 像是今年这样重要的采珠可就没有几回, 一个疏忽就是将来长远少上百万两的意思呢!

是的,珍珠战争已经拉开帷幕了!

只是一开始顾家与敌人,那些养珠户采珠户的联盟都是隐隐约约在暗处, 反而是中间的珠商先显了出来。这时候,可不就是他们表态么。不过他们不会轻易表态, 只会看两边打生打死,最后看谁赢了就是了, 和赢家做生意才是赚的。

不过除了一些与养珠户采珠户绑在一条船上,已经是利益既得者的外,他们都是隐隐希望顾家赢的。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如今珠商日子也不好过, 珠子一年比一年少, 那些养珠户采珠户便可着劲儿漫天要价, 虽然他们总是能赚的, 但是赚多赚少差别也是再大没有了。

若是顾家这一回成了,那就不必再单单看那些人的脸色了,两边有个竞争, 他们也就有了更多转圜的余地。若真是一边过分了,他们自可投另一边怀抱, 这也是道理,总归对他们有利。

更何况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聪明的,哪里看不出顾家这养珠术的价值。相比日渐衰落的采珠与原养珠术,顾家养珠术明显是大势所趋。就是这场斗法顾家输了,顾家也能凭着养珠术站住脚,不过是场面大小不同罢了。

至于那些养珠户采珠户这样积极,一个是真不想顾家与他们送葬,另一个未尝没有做着顾家输了,他们接着行业便利在其中分一杯羹,也学走这养珠术的打算。认命就是主见衰败,这时候下定决心做过一场,弄弄不好还有大富贵,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当然,也有一些早早下注了的,譬如太湖刘家——他们家大概是与顾家绑定最深的珠商了。当初选择刘家做盟友的好处显出来,根深树大,不仅不会拖后腿,还能对顾家施以援手回护一二。只是关键时候记得防备一番,毕竟财帛动人心,刘家当年也是采珠起家的,自然是觊觎顾家养珠术的。

刘家家主老太爷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人说七十二、八十三、九十四,正是老人家的几个大坎儿,因此自去年起,老爷子就什么事儿都不过问了的,却没想到临了临了这件事这一年到,老爷子也晓得不能轻忽,于是除了平常养老的庄子,回了祖宅坐镇。

这一日正在家里与一个侄儿下棋,在太湖管着一部分生意的长孙进来。老爷子点点头便散了棋局,带着长孙去园子里说话:“你今日在外头与叔伯们谈生意,可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这长孙一惯谨慎,思虑过一回恭恭敬敬道:“别的事情都没有,只是张家世伯今次倒是对父亲格外亲近。往年这时候都是父亲去拜访他的,这次倒是倒过来了——来时不说别的,张口就谈起今年珠子想要与咱家交代。”

老太爷点点头,只管拿了鱼食去引大水缸里的几尾红鲤鱼。这红鲤鱼是常常被喂的,因此也是有灵性,见水外头有人影便扑腾起来,竟似是要跳到老太爷手里似的。这可是好兆头——正是天下太平,鱼鸟亲人。

老太爷本来凝重的神色散了散,旁边长孙也是立刻说起祖父的好话。虽然心里高兴起来,老太爷却依旧不糊涂,只是摆摆手道:“罢了,这也算不了什么,与其在这儿说我这糟老头子好话,还不如给平常园子里喂鱼的下人赏赐。”

说过这个话头,老太爷便道:“张家啊——也别提什么世伯了,论起来当年给咱们家提鞋都不配。记得当年我爷爷的时候,咱们家里在太湖上真个说一不二,半个太湖的珠子都从咱们家出。剩下半个太湖的珠子所出的人家也与咱们家有姻亲。”

“那时候哪里来的太湖张、太湖牛这些人,张家不过是咱家原本一个伙计出身罢了。是后来我父亲那一辈起,觉得子子孙孙采珠不是什么好产业,还是珠商体面又轻松——子不言父过,是是非非的,我也不能说,只是可惜了原本大好江山就这样给别人瓜分蚕食了。好在家里老底子还在,又混上了皇商,倒是还有一点荣光,其余的就不要提了。”

说到这里,老太爷干枯的面皮似乎褶痕更深刻了:“远的不说,只说近些年,太湖上采珠人家是如何拿捏咱家的?每年家里还有进贡的生意要做,只怕没得好珠子,偏生这些人就看准了这个,一同约好了抬价。也亏的是宫里生意利润大,不然是亏是赚还是两说——只是咱们家原本累死累活得了皇商的名号是为了赚更多的银子,可不是为了什么别的阿猫阿狗分润。”

老爷子如今年纪上来了,养气功夫到位,再不见当年在商场上的杀伐之气。平常坐着不显山不露水,倒似一个平常人家沉默慈祥的老祖父,几乎让人忘了他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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