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言拙无非在前庭大殿,姜真停在门口,对门口的?侍卫颔首,姜庭已经跟宫里交代过,没有人敢拦她。
大殿里深近,她走进去的?时?候,言拙坐在大殿之?中,神?态活像一尊默然无声的?雕塑,静静坐在那?里,无悲无喜,纹丝不动。
姜真看到他?挺拔的?身影,想起仙界一幕幕,却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感受到她的?气息,脸上?微微抽动,似乎是想起身行礼的?。
姜真看他?的?动作,都能猜出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摆了摆手,在他?对面随意坐了下来——这?是姜庭的?座位。
言拙这?人很奇特,他?的?表情?像在僵硬的?枯骨上?模拟出的?形态,毫无生机的?光泽,姿态又很飘逸。
说到底,言拙是她见到过的?,最符合话本子里形象的?仙人了。
“许久不见了。”姜真好声好气地开口:“仙君。”
仙界派来的?使者沉默又渴望地望着她的?眼睛,姜真双手托腮看着他?,眼里含着打量的?光,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于是言拙先说话了:“我没想到公主会主动来见我。”
他?竟然听进去了她当时?的?话,没有再喊她夫人了。
姜真眨了眨眼:“我也没想到。”
她本来是想直接走的?,可姜庭要?杀了她,她该给他?一个机会——当初他?在仙庭,也给过她一个机会。
她记性不算太好,但也没那?么健忘,当然,如果谈不妥,她不会让这?个隐患回到仙界。
言拙几乎一动未动,似乎已经与身边的?景物合为一体:“那?公主殿下,是愿意主动和在下回仙界吗?”
“我不愿意。”姜真直截了当地给了他?答案,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言拙不解地皱着眉头,表情?并不明显,仿佛已经成了一座塑像:“殿下见谅,我身负帝君之?令,必然要?将您带回仙界,如果殿下不愿,在下只能得罪。”
姜真打断了他?的?话:“我给你两个选择。”
言拙微微颔首:“殿下请说吧。”
“一、我封了你的?仙力,你离开皇宫,低调待在人间,等着仙力解开的?那?天,自?行回去。”
“二,”姜真看着他?的?眼睛,里头一如既往的?温和:“丧命于此地。”
言拙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姜真对上?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寒颤。
姜真将手放在桌子上?,指下的?灰色雾气,慢慢地透过桌子,在言拙面前徘徊,可他?似乎看不见,额头坠下一滴冷汗。
言拙低眸:“恕难从命。”
姜真轻声说道:“我只是在给你一条命,现在的?你打不过我,何必执意要?带走我?”
“帝君之?命,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言拙的?目光平直:“区区性命,算不了什么。”
姜真站起身来,言拙也站起来,反手握住身后剑柄,突然停顿了一瞬:“殿下,回去吧,帝君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很想念你,你回去,就是仙界天后,三?界共主。”
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作假:“人间没有配得上?您的?尊荣。”
姜真心想,现在不是封离会对她怎样?,而是她想对他?怎么样?。
“你自?说自?话的?本事。”姜真只是淡漠地看着他?,眼角眉梢的?柔和,因为冷下来的?语气,清晰地蜕变为一种平静:“和他?越来越像了。”
言拙紧紧握着剑柄,剑尖却迟迟没有对向她,手指紧攥地,几乎要?捏碎那?把剑柄:“我所言无虚,在下愿以剑心发誓,殿下回到仙界后,在下愿以性命护殿下周全?,不会让殿下有一丝委屈。”
姜真眼中突然涌出一丝可笑的?情?绪,但只是短短的?一瞬,片刻又恢复了平静,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谁来护我周全?。”姜真孑然而立,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有种似笑非笑的?疏离和讽刺:“我会杀了你。”
她身上?的?气息越过桌子,停留在他?面前咫尺,又骤然收回来,将俩人之?间的?桌子震碎。
言拙闭上?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神?情?淡漠。
他?一点点、一点点地看着姜真的?变化?,站在他?面前的?,似乎已经与当年那?个温声安抚自?己爱人的?女子,截然不同,又或许,她只是将曾经给出去的?东西,彻底地收回来了而已。
毫无意外,无论何时?的?她都充满了吸引他?目光的?魅力。
封离是个好的?爱人吗,言拙觉得对她来说应该不是,即便封离能给她三?界最好的?珍宝,她依旧淡漠。
但她要?的?是什么,都不会看他?一眼,仅此而已。
作为星宿转生,仙界守将,他?应该唯帝君之?命,为仙界奉献一切,万死不辞。
他?的?手僵在身旁,迟迟无法移动,眼睛融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殿下真的?,一点情?意也无了吗?”
“我的?情?意,不给不值得的?人。”姜真乌发盘起,云鬓之?下的?雪肤,冷得言拙刺眼。
“封离不是明主,他?做不了三?界的?主人。”姜真站在他?面前,身上?的?气息让她看上?去有些?凌厉:“你帮过我一次,我给你选择,我只会暂时?封印你的?仙力留在人间——不用担心封离会怪罪你。”
因为仙界很快就要?变天,他?不会有那?个工夫了。
“你就算不同意,也走不出这?个门。”姜真威胁他?,她体内现在的?混沌之?力很充盈:“现在的?你打不过我。”
窗外的?天际暗了下来,全?是乌压压的?黑云,没有一点星辰的?光亮,姜真知道,应该是常素危进宫了。
姜庭不会放过这?个大隐患,让他?回仙界和封离报信,再加之?,言拙也是仙界大将,杀了他?,有利无弊。
姜真阖眼:“你想好了吗?”
言拙沉默了许久,眼神?黝黑:“殿下,你会用剑吗?”
姜真愣了一下:“我不会。”
她从小就于修炼武功上?没有任何天赋。
言拙剑眉微敛,深邃的?眼睛微微扬起:“在下可以教?你。”
姜真有点想笑,但他?神?情?淡漠,又让她有些?笑不出来:“现在?”
言拙俯身向她行了一个繁复的?古礼,随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姜真穿了一身简单的?素白拼粉罗裙,外面套着银红的?外衣,绣着暗金的?纹绣,言拙以前在天命阁看她穿过类似形制的?衣服,原来是她从燕朝带来的?。
封离给她那?么多羽织仙衣,她最常穿的?却还是自?己家乡带来的?旧衣,或许她很早之?前,就开始想家了。
言拙朝她拱手,言辞平和:“世上?万物,都有自?己的?职责,若没了约束,便会酿就大祸,帝君之?事,我无法指摘,但也绝不会背叛。”
姜真薄唇微抿,闭上?眼,又睁开。
“多谢殿下。”言拙声音平淡:“我知道殿下好意,宫中锁仙阵之?事,我本来就知晓。”
姜真这?时?难免不解,他?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走,但因为是他?,也不难理解,封离派他?来找自?己,他?一事未成,因怯懦而返,对他?而言形同自?杀。
“我从来没说过让你背叛谁。”姜真最后说了一句:“你只要?答应我封印一段时?间的?仙力就行。”
言拙死板地摇头,却拔出身后的?剑,姜真后退一步,神?色警惕,却发现他?是反握着剑柄,要?递给她。
言拙的?目光一片平静,用最没有波澜的?语气说着让姜真匪夷所思的?话:“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殿下的?,唯有一身剑法,可以灌顶教?给殿下,愿殿下收下,护全?己身。”
姜真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些?不明白的?神?色。
灌顶的?法子人人都能用吗?
天道在她脑子里大声说道:“不能!你以为灌顶是大白菜,随便种一种就有了?古代仙人基本上?都已经死光了,现在只有持清这?家伙会用。”
“那?你现在面前还有一个。”姜真在心里回复天道,并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剑。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天道骂他?:“他?说的?灌顶,和我说的?灌顶不一样?,他?要?以命来输!”
姜真不可思议地怔住,伸手将他?递过来的?剑打开,言拙面上?仍旧宁和平静,那?双眸子,却盛着无比炎热的?光。
他?死死地抓住姜真的?肩膀,语气坚定?:“殿下,请听我说。”
姜真微蹙的?眉宇间弥漫着疑惑:“我都说了……”
“殿下,在下不愿为保命而活。”
言拙目视着前方?,双眉修长如刃,两人对视,他?眼底只是一片万象森寂的?荒漠:“我不愿为了帝君与您动手,固不能行背叛之?事,愿在此仙解,回归星宿,在下身无长物,唯有本命仙剑堪堪能呈于殿下眼前。”
他?一直反握着手里这?把剑,剑尾的?坠子拂过她的?衣服。
剑身从她这?头开始逐渐变得透明,没入她的?身体,姜真僵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体和剑一起逐渐消散,喉头堵住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言拙抬头,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平淡,仿佛已经与四下融合,只是声音迟滞,轻飘飘的?,他?无心生死,却始终不敢说一分别的?。
“这?只是,与殿下的?回礼。”
他?的?剑连着仙解散尽,唯有玉扣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玉扣骤然碎裂成无数的?小块。
第71章 徐白
“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吗。”常素危对他倒是有几?分惋惜。
他本已经做好开启锁仙阵的准备,却突然感觉到皇宫里那人的气息消失,气?息消失, 无非死?或逃, 但光从姜庭的描述, 也知?道这人是个绝不会临阵脱逃的人。
他脚步停在姜真面前,缓缓跪下来,直视着姜真的眼睛:“头痛?”
姜真缓缓放下捂着额头的手,头痛得几?乎快要炸开,就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子里钻了个洞, 疼痛一直往头皮和脖颈蔓延,她从来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心脏砰砰狂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以一种惊人的忍耐, 舒缓了说?话?的语气?。
“我没事。”
“这里交给我来收拾。”常素危说?道:“对了, 我有事要告诉你。”
姜真慢慢走?到身后的倚榻上坐下, 勉强集中精神望着他:“什么事?”
常素危起身走?近她身边,弯下腰, 指尖按揉着她的太阳穴:“还?疼?要不要让太医看看?”
“不用。”姜真可以抑制住痛苦的表情,却还?是?透露出?疲惫:“我身体没事, 言拙是?北方玄武斗宿化身,他仙解之后,会回归星宿, 仙界到时?候就会人尽皆知?他在人间仙解。”
常素危抬起头:“你害怕吗?”
带着幕篱, 姜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轻松而带着笑意:“我可不怕与他再战。”
姜真声音轻轻的:“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常素危起身, 拍了拍她的手:“你之前在净慈寺,问过我慧通的事,我回去之后,命人去临关?调查了一番。”
姜真听到慧通的名字,不由得皱了皱眉。
“慧通自封离从边关?起兵之后,就在净慈寺消失了。”常素危摸了摸下巴:“这么多年来,官府调查时?,净慈寺一直是?座荒寺,破败到一个人都没有,周边的村民,也从未上报过什么异事。”
姜真补充道:“他们的村民说?,只要是?想?报官说?出?这件事,就会离奇身亡,他们应当是?不敢拿家人和村民的性命做赌。”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常素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能瞒过官家的修士,又能以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震慑他人,为什么要躲在这个小寺,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
这种让人献祭少女,吸取精气?的事情,连稍微要一点?面子的魑魅魍魉都不屑于做,有了神智的生物,到底不过是?求一个成神升仙,光是?吸取精气?无所补益,他们既然有着这样的力量,却只用来窝在一个破寺里做这种事,实在令人生疑。
常素危估算着青夫人的实力,青夫人实力并不高,只能算个普通修士,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那这寺中真正作?祟的,就是?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