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走了两天,到渡口准备坐船过思白河,他们拢共十个人,分作两条船。
船家摆渡用的船很简陋,就是寻常渔船改装的。船家是个豪爽的汉子,一边划船一边高歌,船家唱完一首歌,对王瑞道:“这位小相公看着眼熟,你去年是不是也打这条渡口走过?我怎么记得……我好像……”
“你还真说中了,我去年的确走过这条渡口。”只不过那次掉水里了,险些丧命。
船家恍然大悟般的道:“想起来了,我捞过你!没错的!相公你特别白,我当时还记得清楚,把你捞上来的时候还寻思是不是已经晚了呢!还有,您出手特别阔绰!”
去年王瑞考完乡返程的路上落水,当时坐的摆渡船要比这个大,行使到河中央翻了船。落水的他被周围的船家给捞了上你来,当时黑灯瞎火的把身上还残存的碎银子都给了船家:“原来是救我的那个船家是你啊,真得好好谢谢你,你这次把我们平安放到对岸,再重重赏你一笔。”
船家听罢,道了一声:“好咧!”船桨划的更起劲了,一路引吭高歌。
王瑞心里滴汗,早知道这样应该多加点钱,叫他不要再唱了,他瞄何云一,见他靠在船舷上,老神在在,一副仙风道骨的闲适模样,似乎完全没被打扰到。
在船家的歌声中,很快大家就到了河中央,船家终于不再唱歌了,而一脸严肃的道:“请各位注意,到河对岸之前不要再说话了。”
文顺笑嘻嘻的问:“为什么啊?”
“因为这河里有河神,不管在河中说什么,都要履行。”
这事王瑞以前也有耳闻,比如抱孩子的母亲吓唬孩子说,你再哭把你扔到河里喂鱼,一旦说了这话,河里准有变化,等着扔孩子,要是不扔,这船就得翻,所以在河里不能乱说话。
王瑞听了,笑道:“知道了,都按船家说的做。”有了上次教训,他十分听话,不过他记得上次坐船的时候,他们那帮秀才也没说冒犯的话,好端端的船也翻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船家怎么吩咐就怎么做。
船家仔细的注视着河面,不敢有任何的大意。
既然不能说话,众人都觉得无聊,王瑞却觉得不错,至少获得了片刻宁静。他手托着下巴,闭着眼睛享受徐徐的清风,如此大概过了一刻钟,就听咣当一声,他身子被一凛,险些向前扑倒。
“……船搁浅了……”船家说话了,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贸然开口的,比如刚才,他眼见河水越来越少都一直憋着没开口,直到河水完全干涸了,船停在了河中心,他才惊慌的开口。
搁浅了?王瑞探头一看,可不是么,河水居然干涸了,他们停在河道的淤泥中,两岸裸露的河床一目了然,甚至还有鱼虾在淤泥中乱蹦,显然它们面临突然稀少的河水亦无所适从。
王瑞探身向后瞅了瞅,他们身后那条船也同样被困在了淤泥中,众人纷纷站起来,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除非上游突然拦了一道大坝,否则河水不可能突然干涸。
“……何云一……”他现在能想到只有询问他。
何云一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换个姿势歪靠着:“只能等着它来水了。”
这时船家擦了下冷汗,对何云一道:“这位道爷,这件事您怎么看?我在河上摆渡了小半辈子了,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对方既然是个道士,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应该有了解的罢。
何云一头不抬眼不睁的道:“我不是说了么,等它来水就是了。”
船家不满的看向王瑞,意思是你这朋友怎么这个样子?等来水谁不会,我还需要问你?!
王瑞凑到何云一身边,压低声音道:“我说这现象太奇怪了吧,叫人熟视无睹有点困难。是不是有妖怪作祟啊?”
“是不是又能如何?难道我要管吗?除非它出来要吃你,否则我为什么要搭理它?”说罢,扭脸朝另一边靠着船舷休憩去了。
“……”这话说的,我是该生气你冷漠无情臭脾气呢,还是感动你在乎我,不让妖怪吃我呢。王瑞也没办法,既然他说要等,那就等着吧。
除了等,没有任何办法,众人坐着干熬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水,船家显然没王瑞他们那么闲适,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在河上摆渡小半辈子了,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再联系到最近关于这条河新换了河神的传闻,颤抖着道:“不好了,河神发怒了,他要人祭,咱们都活不了了。”
王瑞明显看到何云一冷笑了一下,显然不认同,也是,哪里来的河神,敢吃他呢。
这时候,河水断流的事情已经传到附近的村庄中,河岸边陆续涌来了人群,有人看到河道中满是蹦跳的鱼虾,纷纷挽起裤腿脱掉鞋子,下来捞鱼。
船家无奈的笑道:“捞这一次,够吃半个月的了。”
眼看河道中抓鱼的人越来越多,附近的几个村庄的人还不停的有人赶来。
王瑞熬不住了,无聊是一方面,另一方便太阳太足,晒得他难受,爬到何云一面前,口干舌燥的道:“您好歹透露个口风,什么时候能来水,这么靠下去,我快被晒死了!嗓子渴冒烟了。”他才说完,忽然发现头顶来了一块阴云,瞧了眼挡太阳的云彩:“……呃……好吧……当我没说。”
有乌云罩着,王瑞舒坦多了,趴在船舷等着来水。忽然,他看到一条粗细长短都和小手指一样长的东西,在泥巴表面挣扎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简直像一根活动的细银条,他眯起眼睛定睛细看,心想这是什么玩意。
就自这时,那根“银条”突然朝他脸上飞来,吓得他赶紧抬手挡住脸,但没有任何东西击中他的感觉。
他纳闷的四下观察,船内没有任何“银条”也没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他看其他人面色如常,也不像察觉了异常的样子。
奇怪了……刚才那是什么。
眼睛有异物感,像是被沙子迷住了眼睛,他也顾不得用眼卫生了,用手背揉着,揉着揉着出了眼泪,在眼泪的冲刷下,异物感消失了,可能真是沙子颗粒,被眼泪给冲刷掉了。
“船家你告诉河道中那些捞鱼的人,河水要来了,叫他们快上岸。”何云一突然开口了。
船家一听,自喃了一句:“真的吗?”然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朝那些人喊道:“河水快来了,快上岸啊。”
摸鱼的人群中有人听见了,犹豫了下上岸了,也有不信的,朝船家笑嘻嘻的喊道:“来水了还不好,正好让你们动起来。”
王瑞是相信何云一的,起身跟着船家一起喊,文顺等家丁看到少爷呼吁大家上岸,不敢落后,一起朝大家扯破嗓子的喊:“快上岸,河水要来了!”
何云一这时拽了一把王瑞:“你不是嗓子疼么,别喊了,反正提醒过了,生死由命。”
此时因为船上的人都在喊水来了,人多势众,加之许多听劝的人上了岸,还在河道中摸鱼的多少也心虚了,陆续都上了岸,只有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听劝,还在捞鱼摸虾。
突然,远处一阵隆隆的巨响传来,仿佛千军万马过境,滔天巨浪从河道上方涌来,王瑞吓得把紧了船舷,好在河水涌到他们附近的时候,水势已经小了许多,但依然浪潮汹涌,船迅速的漂了起来。
“救命啊——”
捞鱼的三个小伙子来不及上岸被大水卷走了,船家见了,拼命的往那边划去救人,好在这三个小伙子熟悉水性,其中两个一路顺着水漂,等水势小了的时候,爬上了岸,另一个则被船家捞上了王瑞他们的船。
这个男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竟然是一身秀才打扮,想到刚才捞鱼不要命的样子,王瑞心想,读书人抠起门来才真叫人窒息,尤其是穷秀才,穷的只剩下抠门了。
“小生姓孟,名玉达,多谢各位搭救。”孟玉达连连作揖。
王瑞道:“人家听说水要来了,都上岸了,你怎么不听?”
孟玉达苦着脸道:“并非是我不愿意上岸,实在是腹中空空,家无余财,心想趁着个机会弄些口粮,再多捞几条鱼拿到集市上去卖。唉,至少把下个月的笔墨钱凑出来。”
“那也不能不要命啊!”船家埋怨道:“一会给你靠岸,你回去可别再这么莽撞了,今天这条命是你捡来的。”
孟玉达千恩万谢。
等将他放上岸了,王瑞等人也该下船了,他给了船家一笔银子,承诺回来还坐他的船。
王瑞跟上何云一,悄悄的问:“你肯定知道河水为什么断流,现在人少了,你悄悄跟我说吧,我绝不告诉别人。”
何云一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有几分嫌弃的道:“八成是新来的河神自身不行,驾驭不了这条河,没有调理好河水支流的关系,胡乱搞一通,河水就断流了。一百五十前好像也有这么个笨蛋河龙,据说河水断流后,将自己也给干死了。这条河的河神还算可以,至少一番鼓捣下,又来水了。”
“但断水又来水,万一淹死了百姓……”
“被天庭抓到扒皮抽筋。”
他才说完,王瑞顿觉右眼一痛,他忙揉了揉,才恢复了正常。
——
孟玉达被放到岸上后,拧着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裳,颓丧的往家中的破屋走去。刚才的王公子多气派,有管家有小厮,锦衣玉食,怎么自己偏偏托送到穷苦之家。
他是府学中所有书生中最穷的,穷到没钱交际,花一文钱都要算计,渐渐的也没人跟他做朋友了。今天看到河水断流本想捞鱼发一笔意外之财,没想到河水突然来了,险些将自己的小命都搭上了。
自己怎么这样惨,如果有神仙的话,为什么不可怜可怜他。
狐狸精不是最爱他这样的读书人么,为什么偏偏不上他的门?
突然,他心里一横,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豁出去了,最近的五通神不是传得很厉害么?他立即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了五通神三个字,贴在墙上,把供奉死去爹娘的香炉和香拿来,给五通神上了香。
虔诚的跪下:“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想转运,五通神仙,你们若是能帮我,我一定给你们广立庙宇,香火不断。”说罢,又磕了三个头。
这时就听门口有异响,他好奇的走过去察看,就见门口摆着一尊三寸高的白胚塑像,很简陋,勉强能看得出来是个坐着的人像,后背写着五通神三个字,而跟泥塑摆在一起的,还有一贯铜钱。
“一、一贯钱?”这可是一笔巨款了。
神了,只要拜五通神,它们就知道,不禁送塑像还发钱。
信了信了,彻底的信了,什么正神邪神,灵验就行。
——
王瑞他们进到城里,河水断流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路边的行人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新换了河神,河神在索要贿赂的,有说为官的不清廉,河神在给警示的,有说河神还是个小伙子,想娶媳妇,要人祭祀新娘的。
众说纷纭,就是没有何云一的说法。王瑞当然是相信何云一的,人啊,有的时候真的没必要想得太多,可能人家河神真没那想法。
找了当地最大的客栈住下,这一次住在城里的上等客栈,王瑞舒坦多了,穷家富路么,之前那几次露宿荒野纯属意外,现在有机会,自然住最好的。
安置好后,他去隔壁的房间找何云一,叫小二摆好酒菜两人吃了。
“其实你刚才什么都知道吧,包括河水为什么断流,什么时候会来。如果一开始就叫大家别下河道,一定有人看到河水长时间不来,觉得你骗人,等到河水真的来了,你劝他们,他们肯定不信,不如等到河水要来之间的关键时刻叫人上岸去。”
“看你这样子,才是什么都知道吧。”何云一不置可否。
“我肯定猜对了,你心地挺好的,当初看我被画皮鬼迷惑,你也是第一时间告知我。”
“我最近正后悔这事,不如当初不搭理你。”他将脸扭到一旁。
“可惜啊,你后悔也晚了。”
何云一微微侧脸,见他正笑眯眯的看自己,忙重重的哼了一声掩盖尴尬:“我说真的!”
王瑞压根不信,给他留面子没反驳。吃过饭,两人分开各自休息。累了一天,王瑞躺在床上犯懒,这时文顺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少爷,小二说楼下有个女子让捎一封信给您。”
“给我的?”什么人知道他的姓名,还知道他的行踪?关键还是个女的。
他拆信一看,里面就写了两行字:久仰大名,希望楼下一见。
王瑞犹豫了一下,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揣好信下了楼,果然在客栈门口的偏僻处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高高的,身材修长,有黝黑的头发和黑亮的眼睛,眉眼颇为英气,见了王瑞欣喜的上下打量他:“果然是王公子,我就想不能认错么。”
“我们认识吗?”他疑惑的问道。
女子笑道:“实不相瞒,我姓封,排名第三,人称封三娘,我是九郎的亲戚,上次你在黄府做客,正好我也在,远远看过你一眼,今日在街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黄九郎宴请自己的封正之人,可是一件大事,住在附近的狐狸都去凑热闹了,所以当初院内才那么多人,封三娘当时也去了,看过王瑞一眼。
王瑞道:“原来你是黄九郎的亲戚,请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送公子一段姻缘……”封三娘正欲继续说,就见王瑞一抬手,态度坚决的道:“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有上次牡丹送的露水姻缘,他已经对姻缘很抗拒了。
不应该这样回答吧,在这个世界一般的男人听到这个提议,应该兴致勃勃追问是哪家娘子啊,封三娘一愣:“公子……”
“我累了,要回去睡觉了,时候不早了,你一个女子在外面容易遇到危险,尽早回家吧。”说完,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王瑞转身走了。
时至黄昏,金黄色夕阳洒了封三娘满身,让她显得清丽出尘,而王瑞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中,同样显得眉目清俊,道不出的好看。这情景叫路边马车内的女子看在了眼中。
封三娘和王瑞的对话进行的很不顺利,快步走回马车旁,这时车帘撩开,伸出一只玉腕,腕子的主人笑语嫣然:“三娘,快进来。”
“十一娘,你看这位王公子如何?在这里应该看得很清楚吧。”封三娘进了马车,坐到范十一娘身旁,与她紧紧挨着,握住她的小手在掌心,关切的低语:“他长得如何?你中意吗?你有一晚上的考虑时间,若是满意,明日他登门的时候,你就和父母说同意这门婚事吧。”
范十一娘颦眉:“他是不错,可他是陌生男子,终究不好,我还是想和姐姐在一起。”
封三娘揽住十一娘的肩膀:“我也想和你长久的在一起,但咱们女子终究不能单独支门过日子,还得找个男人。你放心这个王公子是我一个亲戚的恩人,心地善良,家资富足,正配得上妹妹你。我和他的好朋友是亲戚,以后可以常登门去看你。”
范十一娘靠在封三娘肩头,哀然道:“可我还是不想离开你。”
“女子终究要婚配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幸好你父亲给你找的人是王瑞,他是个好人,而且正直善良,不喜欢女色,婚后应该不会太强迫你。”
“如果要是真的能那样就好了,男子最污秽了,一想到他们玷污我,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