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此时廊下刮来一阵风,吹得树影荡漾,竹林刷刷作响,她抬手遮挡,云袖被吹得泛起弧形涟漪,一眯眼,看见了自屋后走出来的那道白影。
旁边许珩率先惊呼出声:“你不是那天的地痞吗!”
许珩认识谢九?
这想法刚冒出便被她否定,八成只是把谢九当做了谢十三。那正好,省了自己一通解释。
谢倾方才早在屋檐上瞧见了,轻飘飘瞥眼许珩那张臭屁十足的脸,没搭理他:“许二娘子,这儿风大,跟我来。”
他今儿特意吩咐过道观的人,倒不担心会有人打扰。
这是一处小隔间,桌上早已备好斋饭并热茶,待门一关,许珩又蹦跶起来:“你一定就是那天那个地痞!”
若不是许文茵在场,谢倾估计能当场一脚上去让他闭嘴,这会儿却只能弯起嘴角笑:“什么地痞?这位小郎君只怕是认错了人吧?”
认错个屁,他怎么可能认错!
许珩还在如临大敌,许文茵就已没事人的坐下了。
谢倾搭理许珩的空暇,不忘拎了一旁的茶盏给她斟茶,“二娘子昨日说有话跟我说,是什么事?”
他虽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发觉了,许文茵今日打扮不同以往。
好看是好看,但是……谢倾眯了眯眼。
“若没事,我就不能来同谢小郎君说话了?”她端起茶蛊,抬眼看他。
瞳仁黝黑明亮,宛如含了一汪秋水,谢倾眼底微凝了下才道:“当然不是,二娘子想来,随时可以来。”
他将茶盏拿开放回旁边架上,就听许文茵道:“不过我今日来,的确有一事想问问谢小郎君。”
“什么事?”
“昨日宫宴,我曾撞见过你的弟弟,他似乎腿上受了伤。我那时不便停留,事后只唤了宫人去寻他,也不知……他那之后如何了?”
谢倾握住茶盏把柄的手一顿,还没等他说话,后面许珩扑上前,一把扯住许文茵的袖角,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你别被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倾挑挑眉,侧眸看去。
许文茵不解:“什么意思?”
“你当真不知?我上回出府就是碰见了他,他二话不说就扯我衣领——”
只听“砰”的一声惊响,二人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房间角落里那张木凳突然倒了。
旁边谢倾道:“哦,许是年久失修,坏了。”
许珩没理会,接着转头道:“他不仅扯我衣服,他还骂我!他就是为了讹——”
“砰!”的又是一声惊响,屋里那张红木案几也翻了个四脚朝天。谢倾若无其事走过去,眉眼微弯,看向许珩:“这屋子里东西放太久,很多都坏了,你们小心。”
许文茵:“……原来是这样。”
许珩却没法像她这般淡定,一张小脸是越来越白,背脊是越来越僵。
面前这笑意斯文的地痞看向自己的眼中分明只写满了十个大字:“再乱说话老子就弄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许珩:help!!!!!
第18章
许珩那之后突然就安静了,不知为何搭在膝上的手还有点抖,许文茵捧着热茶看他只觉莫名。
谢倾很满意这小王八蛋的识相,非得吓吓他才知道怕,还不如狗机灵。他又把话题扯回谢十三身上。
“他的腿伤可好些了?”许文茵问:“我叫宫人叫得迟,他若因此落下什么顽疾……”
顽疾?
“若落下顽疾,二娘子难不成要以身相许?”
许文茵叫这话说得一愣,谢倾又眼尾一翘,摆手:“开玩笑,谢十三常年在西北那地方还不至于跪跪就要死要活,但也没好全,如今多半在府里躺着呢。”
“不过呢,”他侧眸,“这道观后山有道士散养的山鸡,乃大补之物。二娘子若实在过意不去,且随我去逮两只来,炖汤?”
许文茵着实不明白为何会成了这样,自己今日来分明只是想借着关心谢十三的由头,问问他的近况。
他会像梦里那样性情大变想来是有什么缘由,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是什么,眼下有没有预兆,却不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族之女能轻易知道得了的。
三人步出房门,向后山而去。
许珩落在她身后老远,紧盯着前边谢九负手而行的身姿,如临大敌。
“你走那么慢作甚?”她回首。
“你管我走快走慢,我腿疼不行吗,你你赶紧走快些。”
依许珩这别扭的性子,自己若出言关心倒会适得其反。
她想了想道:“我方才似乎听谢小郎君说……这竹林一到夜里就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晃荡,不过眼下青天白日的,你走慢些也——”
话未说完,方才落后她一大截的许珩突然一跃而起,宛如背上生了翅膀,一溜烟就窜到了前头,还留下一段嚎叫:“——我不信我可不信!”
许文茵觉得好笑,当真是个小孩。
三人拐了两道弯,刚至一片绿荫竹林,前头的谢倾忽然停下脚步。
许文茵凑上前一瞧,发现他的视野前方有一抹红棕色的影子,大半都被竹林遮挡,但不难瞧出是只活物。
“那就是山鸡?”许文茵还从未见过,故而微睁双眸,有几分好奇。
旁边谢倾随意“嗯”了声,不经意瞥眼她发髻上因风而微微摇曳的翡翠流苏,竹林山道狭窄,她站得离他很近,近到快要触及他的手臂。
谢倾向上抛了抛石子,低道:“别出声。”
说罢一抬手,那石子如闪电出鞘般飞了出去,干净利落,只闻“嗖”的一道划破空气并竹叶的响动,那只硕大的山鸡应声倒地。
许文茵甚至没能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谢倾:“一只够了,一会儿回去路上若再——”
“谢小郎君,你好厉害!”
许文茵发出一声赞叹,仰起头看他,那双黑眸像折射了绚烂光影,透明澄澈,闪闪发光,将他的身影望进了满腔的盈盈秋水中。
谢倾却一顿,半掩住的黑眸沉了沉,这一瞬间很短,不过须臾他又恢复常态,“这算什么,二娘子过誉了。”
许珩本好生生在旁边站着,一偏头对上谢倾瞥过来的视线,哪儿还有半分温文尔雅,根本就是眼冒凶光。
他很不服气,不服气但打不过,只得气呼呼地冲过去将那只被砸晕的山鸡拎起来,活像个杂事小童。
谢倾这才扭头道:“一会儿我叫道观的人把鸡炖了送去谢家,就说是二娘子……”
“不用,”未料许文茵却笑,“山鸡是谢小郎君猎的,要说也自然得说是谢小郎君送去的。”
“可……”
“而且郎君昨日灯会时不是说过么,谢十三自小被送去镇北侯府,而你却只能活在这座道观里。”
“明明是孪生兄弟却要被迫分隔两地……多可惜啊。”
她眸光忽然黯淡下去。
“我自小远离长安,养在祖母膝下,未曾和姊妹处在一块,时常会想若有姊妹会是怎样的感觉。你的弟弟若知晓还有亲人担忧自己的伤势,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许文茵的声音细软柔和,说这话时,正好有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绺乌黑鬓发。
谢倾一顿,目光追着那缕在风中泛起涟漪的碎发,眸光陡然淡了淡,也不知在想什么。
送走许文茵二人后,谢倾将那只山鸡扔给道观的人,自己走了另一条路下山。
“十三!”
刚至山脚,林二宝便从马车里蹦出来,“查到了,苏二之前勾结的一窝山匪果真是盘踞在京郊虎头山的人,我遣人去山下的镇子村落打听过,那窝山匪之前还不成气候,这几年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好些刀剑兵器,壮大得不成样子。”
“然后呢。”
“抢女人抢银子都是常有的事,村民苦不堪言,来报过好几回官了。”
“哦,官兵不管?”
“好几年了吧,剿匪的从未去过虎头山。”
他说完才像意识到什么:“莫非你觉得是……”
谢倾回眸,眼底泛着嗤意,“就是那个,莫非。”
他早就怀疑太后打算针对许家,朝廷勾结匪类替自己干些不见光的腌臜事也不是什么个例。
“苏二人呢?”
“如今还卧在床上呢,你下手实在太重,我看他不躺个十天半个月是下不来床的。”
谢倾颔首,没再接这话头,林二宝以为事说完了,丢下一句“别急着出手,咱们再看看情况”而后就要掀帘子上车。
谢倾却伸手将他拽下来,“急什么,小爷再问你件事。”
“哎哎,问就问,你轻点啊。”他还急着回去再开几盘赌局呢。
谢倾:“你之前不是还对温香楼的宝儿要死要活的么,怎么最近没见你提起了?”
“宝儿?”林二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哦,那当然是腻了呗。喜欢的时候是连天上的星星都想摘下来博她一笑,瞧见她就能欢喜一整天,又唯恐在她面前说错了话,哎可惜宝儿……”
“那就奇怪了。”谢倾道。
“奇、奇怪什么?”
他半掩着双眸,指尖漫不经心绕着腰间白玉琉璃坠,眼前浮现出许文茵双目盈盈冲自己微笑的模样,似低喃地说道:“我方才没有这种感觉。”
她今日是很好看。
谢倾一生见过数不清的美人,她在其中亦能排在靠前的位置。
但今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没能让谢倾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以至于她最后说出那番话时,他本可以回答得更巧妙,但最后却只兴致缺缺地应了声“多谢”。
谢倾对不感兴趣的人连话也不想多说半个字。
“奇怪了,”他道,“怎么和之前在宫廊下碰见时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