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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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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工夫过后,成仙兄镇定道:‘事已至此,且待我去衙门问个分明,为海龙求个脱身之计。’言罢,他向我拱手道:‘狱中并无定期伙食,劳烦天年每日送饭。’话毕他又狠狠瞪了嫂嫂和几个煽风点火的家仆,斥道:‘汝等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

“自此,我便依成仙兄之意,每日午时、黄昏去狱中为家兄送去伙食。

“过了一个月,一日,我送饭时,见家兄正与成仙兄两人抱头痛哭。我大惊,忙问其中缘故。成仙兄拭去泪水,与我偷偷使个眼色。我便留下家兄伙食,忙随成仙兄回家商谈。进了门,只见成仙兄眼眶红肿,悲痛道:‘海龙冲动。当日他吵闹上衙门投状子,不料状子被县令当场撕毁丢回。海龙当即暴跳如雷,手指县令不住大骂,又一手将状子甩他一脸。那县令又怎会吃得这亏?他喝令两旁捕头捕快将海龙拿下,不想海龙奋起反抗,撂倒几个瘦弱捕快,冲上前揪住县令要打。幸亏戍卫手执利刃喝止海龙,不然海龙若当真出手,恐怕已遭不测。’我闻言惊骇不已,急问成仙兄如何是好。成仙兄却只是摇头,叹道:‘我曾与县令好言相劝,求他与海龙定个顶撞之罪,打几板子放回,却不想县令坚决不肯。非但如此,更不知狗官从哪里找来三个地痞,谎称海盗,竟诬赖海龙是幕后首领。’

“我一听大惊失色,慌道:‘顶撞好说,海盗岂非死罪!’成仙兄也急得直流泪,连连与我道:‘我晓得,我晓得!只是不料狗官为庇护黄吏部,竟要将海龙灭口!’我顿时更加惊慌,道:‘我自小没个主见,只识追随家兄。如今家兄身陷大狱,我只能送些饭食,这可怎生是好?’成仙兄长叹一声,便低头思忖。

“过半晌,他忽转身道:‘天年,你自此当每日细心送饭,更要带去金疮药与海龙,绝不可怠慢一日!’我问他缘故,他答:‘狗官欲诬赖海龙,必将革除功名,施以酷刑相逼,指望海龙屈打成招。天年,你务必将海龙看护紧了!而我当设法上告,以解海龙之厄。’我闻言忙道:‘黄吏部势大,成仙兄此行想必凶险!只怕吏部官员听闻此事,更要加害成仙兄灭口。’

“不料成仙兄严正道:‘海龙蒙冤,我身为知己自当死力相救,可谓义不容辞。天年,你不必多虑,只记住我之吩咐。上告之事,我自有办法!’话音刚落,成仙径直跨步出了家门。我急喊他留步,待我回家与他备些盘缠再去,但他却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此后,我每日坚持为家兄送饭,日夜期盼成仙兄消息。我送饭时,见家兄果受酷刑,忍不住流下泪来。家兄却强颜欢笑,劝我数言,又问为何几日不见成仙兄。我才将成仙兄远走以上告之事相告。不料家兄竟垂泪道:‘全怪我不听成弟之言,才落得今日下场。如今更害他冒死上告。若是黄狗贼势大,成弟有了差池,我去泉下怎有面目相见!’我闻言大惊,忙劝家兄休要胡思乱想。家兄却与我苦笑:‘成弟之手段我早有领教。他既肯苦心救我脱困,我自当安心以待。天年,勿忧,我必将咬牙坚持。’

“此后,我虽每日仍与家兄送饭递药,却始终不曾听闻成仙兄下落,也不见他得返。而家兄在狱中宁死不屈:虽饱受折磨,却咬牙死命熬过。这般过了足足八个月,一日,我去送饭,见家兄浑身浮肿,双眼几乎睁不开,呢喃问我可有成仙兄消息,我当即滴泪,低声道:‘快了。’家兄闻言虚弱一笑,答道:‘我信任成弟,勿忧。只是苦了天年每日来此送饭。’我闻言顿时泪如雨下,只是默默与家兄涂药。

“不料第二日我再去时,竟被狱卒挡在门口,斥我速速离去。我急忙赔笑,一如往常送上银两苦求,但他却忽然翻脸,一脚踢翻饭食,抽刀紧逼。我见没了法子,只得先逃回家中。又过一日,我再去送饭时,那蛮横狱卒依旧如此,喝令我从此不得再来。我顿时傻眼,却只是回家痛哭。我欲寻人商讨对策,家兄却身陷大狱,成仙兄又杳无音信,嫂嫂也终日以泪洗面,我只是急得寝食难安,却无半点主意。

“心急如焚中又过一个月,一日,家兄一众家丁忽然上门,激动道:‘海龙主人有救了!周先生请速与我等上街观看!’我一听,忙随他出门上街,只见街上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我踮脚观看,只见人群中央跪着那无礼阻拦我的狱卒,浑身颤抖,他两旁立着刽子手,前边站着一位衣着尊贵的大官。这大官自称特派御史,与四周人群抱拳道:‘在下特领圣上旨意,来此查处贪赃枉法之徒齐荣与其爪牙。我方才微服进大狱查看,正见此狱卒在牢房内毒打承受不白之冤的秀才周海龙。诸位,且与我说此贼当诛不当诛?’我一听,连忙叫喊:‘这奸贼平日狗仗人势,蛮横敛财,当诛!’话音刚落,同乡人纷纷叫喊,数起那狱卒恶行。御史听罢连连点头,他环视一周,随即打个手势示意人群安静,随即手指狱卒怒道:‘民意如此、罪行属实,狗贼,你的天遣到了!刽子手,动手!’

“斩了那嚣张跋扈的狱卒,四周人群纷纷抚掌称快。御史又做个手势示意人群肃静,道:‘周海龙秀才之家眷请留步。其余诸位,请明日前来观看齐荣狗贼下场!’我一听,忙挤过人群,上前磕头称谢。御史扶我起身,听我道明身份后答道:‘周天年,与我一同回府,迎回兄长如何?’我更生感激,忙随他回了衙门府。进府罢,只见公堂上立着不足半数的捕头捕快,皆忙于听取本镇居民的投诉,提笔记录。而原本隶属齐县令的座位空空如也,早不见了那副猥琐张狂的面容。

“御史带我去了后屋,推开门,只见椅上坐着消瘦的家兄,他鼻青脸肿,浑身贴满膏药。而身旁的成仙兄正嘘寒问暖,端勺喂他进食。我见状忙上前,正欲开口询问,家兄却与我使个眼色。我会得其意,便与成仙兄问道:‘成仙兄,这是?’成仙兄却不回头,一面照顾家兄进食,一面背对我答道:‘天年,是我将状子告到圣上处。’我闻言震惊不已,结巴道:‘怎……怎可能?’只见成仙兄笑道:‘我去京城装作商贩,与几个旗人侍卫交好。一次,我在酒席上窥见机会,哭道家中蒙受不白之冤,无从昭雪。几个旗人听得义愤填膺,纷纷替我出起主意。我听从一人建议,趁皇上打猎当日藏身于木市。待到皇上大队人马经过,便举状,大叫冤屈而出。恰逢皇上对贪官污吏一向憎恶,当场便准了状子批给部院复审。’”

听至此处,蒲先生忍不住开口问道:“既有如此手段,怎会用去八月时日?”

周天年叹道:“先生所言不差。我与成仙兄问起此事,那御史惭愧道:‘起初受此御批的御史,与黄吏部私交甚笃。他故意耽搁,派人将此飞报黄吏部。黄吏部听风声大惊,意欲斩除周海龙灭口;却又因御批在此,不敢大张旗鼓。黄吏部因此便企图将周海龙活活饿死,以不留把柄。幸亏成仙见部院没动静,数日连往部院喊冤,惊动了铁面判官张青云。张青云先生闻言,当即差我接管此案。我一经调查,将那原本接手此案的御史捉拿归案,便紧急来此地核查。白白耽搁几十日,害周家主白吃许多苦头,请容我致歉。’我见那御史谦虚得紧,自然免不了客气。好一顿客套后,见御史为家兄恢复了功名,成仙兄方才搀着家兄回府。至于那御史,将齐县令打三百大板,陷于囚车,在文登游行一圈,便发配往边塞充军。只是他并未重罚黄吏部,传言他也遭黄吏部重金买通,黄吏部方才拾回一命。”

蒲先生忙问:“并未重罚,此话怎讲?”

周天年答话道:“御史仅将黄吏部革职除禄,将他府内家财洗劫一空,土地悉数分给佃客,便未再追究。想那义正词严的御史,竟会遭人收买,打个马虎眼放黄狗贼一条狗命!”

蒲先生闻言道:“黄吏部遭查处的财宝,如今何在?”

周天年答道:“彼时偿与家兄不少,其余却不知所踪,想是与那御史赎命去了。”

蒲先生听此,轻笑道:“既不知所踪,周先生可知黄吏部家共有多少财宝么?”见周天年只是尴尬摇头,蒲先生又问:“既如此,怎知所谓‘其余财宝’,却有其事?”

周天年慌忙道:“我是听此言在本地流传甚广,方才听信。”

蒲先生眯眼一笑,答道:“不提此处,敢问黄吏部日后遭遇如何?”

“这黄狗贼没了权势钱财,哪还有在此地嚣张跋扈的资本?他平日为富不仁,早被许多乡里记恨。如今他家道中落,仅剩几座空房和数亩薄田,手下那些恶仆见机一哄而散。众多乡里见此落井下石,百般刁难讥讽。这黄狗贼不通农事,妻子不擅家务,几个儿女更是娇惯长大,转眼间没了生计,不消半个月便穷得揭不开锅,沦落至乞食为生的地步。而平日受过他欺压的同乡,岂肯施他一粥一饭?这黄狗贼一家未及个把月,便灰溜溜逃离文登,不知所踪。”周天年冷冷道。

我、槐兄与蒲先生三人迅速交换了眼色,蒲先生便与周天年道:“周先生继续请讲。”我则趁机与槐兄轻声道:“不想王特使竟弄巧成拙,留下骂名。”槐兄只是长叹一声,道:“如今怕是欲盖弥彰,我等也只得放任谣言淡化罢。”

“待我、成仙与一众家丁簇拥家兄回府,府内顿时欢声雷动。家兄当即抖擞精神,下令设宴庆贺。席上,我等一众家眷轮番向家兄敬酒,行至成仙兄时,他起身,语出惊人道:‘海龙,与我就此出家修道,别离尘世如何?’一听此言,在座家眷纷纷大惊失色,家兄惊得呆若木鸡,怔怔盯着成仙兄一言不发。成仙兄与家兄两人缄默相视良久,家兄忽哈哈大笑,举杯与成仙兄道:‘成弟,何必如此焦急?等我在人间再逗留些时日不迟!’不想成仙兄冷若冰霜,他静静与家兄碰了杯,便默然落座,不再言语。过不多久,成仙忽然起身,与家兄一抱拳,便转身出门。家兄惊愕不已,正要起身,却被嫂嫂死死拽住,娇嗔道:‘相公何必每每迁就外人,不与同族共乐。’家兄一犹豫,成仙兄早消失在门外。家兄见此,只得落座,又简单吃过几圈酒,便散了宴席,早早睡了。

“过数日,家兄忽亲至我处。我见他身上密密麻麻贴的膏药已统统摘了,人也重新壮实起来,刚要道贺,却听他忧心道:‘天年,成弟走后,你可曾见过?’见我摇头,他连连念叨不好。随即拉着我,径直去成仙家中查看。

“敲开门,前来迎接的妇人见我与家兄两人很是诧异。她见家兄人高马大,不禁惶恐,正欲关门,家兄忙拱手恭敬道:‘嫂嫂,我是周海龙。’妇人听罢长叹一声,道:‘原来是哥哥,幸会。不知哥哥近日可曾见过相公?相公自九个月前为哥哥上告以来便杳无音信,如今哥哥在此,想是沉冤昭雪,只是不知相公何时……’家兄闻言大惊:‘成弟从未归返家中?’见妇人困惑,家兄忙道:‘嫂嫂,成弟前几日与御史一并助我洗冤脱困。不料在当日酒席间自称出家修仙,从此再未现身。莫非他从未回家中查看?!’妇人闻言,顿时失声痛哭。我与家兄两人手足无措,只得好言相劝。半晌,妇人哀叹道:‘罢了,罢了!相公在家时,终日只道读书,何时过问家事?又几时曾与我共枕而眠?连这儿子,都是从本家过继而来。想彼时相公全然弃我不顾,却常常与哥哥在外经商,还在哥哥家中借宿。唉!不知是我嫁给相公,或是相公嫁给哥哥罢!相公不见踪影已有九月,如今归不归来,却也并无多少分别!’

“家兄闻言惭愧不已,忙道:‘嫂嫂若是孤苦无依,何不搬来府内空房一住?也好有个照应。’

“妇人哀叹摇头:‘相公在时,尚未如此。如今无名无分,我母子二人怎敢上府叨扰?外人更将怎般评说?相公虽冷若冰霜,却诚然是个儒生雅士,我岂敢败他名声?自然更不敢坏哥哥名誉。如今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只求哥哥看在相公份上,过冬时稍送些棉草遮身度日便好。’

“家兄听得面红耳赤,连称失礼,便与妇人别过,回到家中。我见家兄闷闷不乐,却无计可施。半晌,他忽然起身,点手下几个得力的心腹家丁,一人骑上一匹快马,便寻成仙兄去了。过了足足一个月,家兄骑行而返,叹道:‘四周名山道观,我已一一拜访,却全然不见成弟踪影。唉,成弟吉凶未卜,实令人担忧!’

“此后,家兄虽少了成仙协力,却仍旧常常外出经营生意。每逢月末,家兄便要亲往成仙府上拜访,给成嫂送去钱粮度日。如此过了足足八九年光景,一日,家兄的家丁忽登门拜访,称成仙兄已返归文登,请我速去家兄家中相见。我闻言又惊又喜,顾不及更衣,便出门急往家兄府上。入府,只见家兄早已摆上酒席,紧拉着成仙兄双手,热切相谈。我见成仙兄身穿八卦仙袍,头顶金黄华冠,俨然一副仙风道骨,便上前拱手问道:‘成仙兄往何处去了?家兄苦苦寻你却只是不见你踪影哩。’他笑道:‘孤云野鹤,安有定所?如今见诸位安康,我便舒心许多。’家兄开口道:‘成弟实在草率,竟将妻儿如同旧衣一般丢弃,却苦了嫂嫂在家日夜……’未及话毕,成仙兄忽收敛笑容,打断道:‘分明是某人弃我不顾,岂是我丢弃他人?’家兄一听,顿时尴尬不已,忙与成仙兄赔笑,问他所居何处。成仙兄冷冷道:‘崂山上清宫便是。’”

蒲先生听至此处,忙插话问道:“成仙八年得返,周先生家兄可在酒席上一并请来成仙妻儿共聚?”

周天年一惊,道:“却是未曾!”言毕叹道:“若是要嫂子见了成仙兄,不敢想要怎样埋怨。”

趁蒲先生与周天年交谈,槐兄低声与我道:“飞兄,可见此中疑点?”

我忙问:“还请槐兄讲明。”

槐兄答道:“周天年问时,成仙答‘居无定所’,周海龙问时,却道‘崂山上清宫’。不也有些玄机?”

我顿时醒悟:“槐兄所言有理!莫非此间另有……”

不等我言罢,只听周天年开口继续道:“当晚,我等相聚至深夜方才散席。家兄与我道:‘天色已晚,不如在此留宿一夜。’随后便与成仙兄两人同返卧室相谈。那晚,我在席间不慎过饮,躺在榻上愈发不适,便起身如厕,却……”只见周天年欲言又止,只是低头皱眉。

我等三人好奇不已,不禁不约而同相视,候着周天年的说辞。

周天年撇了撇嘴,垂眼道:“此事实在怪异。莫非是我在梦中?不,我却是呕吐一番才舒畅许多,这不似梦中事。何况家兄与成仙兄也确实……”周天年支吾不停。又沉吟片刻,他方才抬头道:“当夜,我起身如厕。行经家兄寝室窗前,却见成仙兄赤膊伏在家兄胸口,两人相谈甚欢。”

我、蒲先生、槐兄三人听闻此言纷纷惊得一跳,面面相觑。

周天年赔笑道:“或是我当晚饮酒过度,生了幻觉。”随即他又摆手道:“不提此处也罢。第二日,我正酣睡,忽被一声惊呼吵醒,只听成仙兄大叫道:‘成弟在此,我去了何处?’我认得是成仙兄声音,以为出了变故,连忙翻身下床,跑去寝室查看。推开门,只见成仙兄立在镜前惊愕连连,自言自语道:‘昨晚未醉,怎会糊涂至此?怪事!’他又揉揉眼,对镜中定睛一看,又惊呼道:‘这怎可能!我周海龙去往何处?’他转身见我,忙上前道:‘天年,可见着成弟?’我以为他睡得痴了,笑道:‘成仙兄,岂不认得自己?’但不料他大叫道:‘休要胡说,我分明是周海龙!不与你说,天年,我找凤娇去!’言毕便直往嫂嫂内寝去。我听成仙兄叫起嫂嫂名讳,顿时大惊不已,忙挡在内寝门前,与成仙兄道:‘万万不可!成仙兄,若传出闲话,家兄听闻还了得?’

“正欲吵闹,只见家仆早已纷纷围拢上前相看,成仙兄渐渐镇定,与我道:‘天年,是我!周海龙!成弟定是施了法术,与我易了面容!’我闻言惊骇不已,但想他今早种种荒谬话语,更直呼嫂子名讳,却正似家兄所为。我正踌躇,成仙兄忽抱头叫苦,道:‘此定是成弟哄我去寻他之计!’随即他与诸位家仆一一询问,可曾见过一早离去的‘周海龙’身影。见众人纷纷摇头,他郁闷不已,便喊上心腹华炳,与他一人跨上一匹快马,急匆匆奔出门。我问他往何处,他无奈道:‘唯有去崂山上清宫走一遭了!天年,劳烦暂代我在家中看管数日以待我归来,为兄万谢!’言罢便与华炳一同打马,奔驰而去。

“我依家兄吩咐,在家兄府内住下。过了六七日工夫,那与家兄同去的华炳忽然归来。我与他问起家兄去处,他无奈道:‘路途艰险,老爷又赶路甚急,我实跟不上脚步。行至一处山口,老爷见路途崎岖无法走马,又嫌我跟不上脚步,便将马匹交于我,命我先行折返。’”

蒲先生闻言,插话问道:“周先生与众多仆从却不疑虑华炳所言有诈?”

周天年答道:“家兄家中有几位心腹仆从,包括与他同行的华炳,皆是他少时结交的好友。此几人为人磊落豪爽,又追随家兄近二十年,华炳更是早在成仙兄之前便与家兄熟络,深得家兄信赖。家兄外出经商时,也常常带在身边。当年与黄吏部家仆起冲突间,被齐县令拖去毒打的,正是几名心腹中一人,故此家兄才格外愤怒。而家兄身陷囹囫之时,这几名家丁始终尽职守在家中,未有丝毫怠慢;相比之下,许多家仆见靠山已倒,纷纷告辞离去。因此,华炳虽仅将二马牵回,我也从未疑心他口中说辞。”

蒲先生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华炳与我提及途中见闻,道:‘老爷奔得急,我一时跟不上脚步,便只得沿路苦追。行至崂山,我见四下道士来往不绝,惊叹不已。待见着老爷,他与我催促道:‘成弟方才走过,速速追上。’便又打马疾奔。我问老爷何处听来消息,老爷道,方才在树下等候我时,他与一名道士询问成仙大哥下落,那道士答:‘似曾听闻,大抵在上清宫修行。’便跑去寻另一名道士相问。另一名道士听得忙上前,老爷一见,认得是同学,那人惊道:‘成贤弟,几年未见,我听闻你已得道,在上清宫修行。

但如今你不在宫中修炼,却游戏人间是为何故?’老爷一听,忙将成仙大哥与他易容之事道明。那同学听得,惊道:‘如此说来,我方才遇见之人当是成贤弟!周大哥,成贤弟想必尚未走远,当急追之。’我闻此大惊,老爷却懊恼不止,道:‘竟认不得自己面目,我定是痴了。’便急催我打马向前。我应声打马,与老爷追出几十里地,却不见半个人影。我见大路不见尽头,便与老爷问如何是好,老爷只是与我道:‘此番易容,我已无家可归,唯有向前。’随即老爷又行数十里,念道路崎岖难行,便将马匹交与我,命我先行折返,回家中候他音信。’

“我与众多家仆听罢华炳所言,便只得继续苦等家兄消息。又过五日,家兄依旧杳无音信。晚间,家仆议论纷纷,猜莫不是家兄就此出家,一去不复返。嫂嫂听见,当即在屋内呜咽起来。我连声斥责仆人休要胡言乱语,又好言劝诫嫂嫂莫要担忧。嫂嫂却流泪道:‘即使未曾出家,但换上成仙面孔的相公,可要我如何面对?唉,唉!’嫂嫂言罢叹气不止,回厢房睡了。我见此没了法子,只是又责备几名仆人数言,便叮嘱轮岗守夜的老仆人何旭勿忘职责,也回寝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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