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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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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站了片刻,将衣飞石上下打量了一眼,确认他身上没有太严重的虐伤之后,转身挥挥手,“走了。”

“陛下。”衣飞石急急抬头。

谢茂不理他,转身就走。

衣飞石只得爬起来追,旁边侍人都很识相地退至一旁,任凭衣飞石跟在皇帝身边。

“陛下不是来接臣的么?”衣飞石不敢扯皇帝袖子,只能加快脚步小心翼翼地问。

“臣要陛下接么?”谢茂脚步停步,一路往外走。

“要的,要的。”见谢茂态度软和了下来,衣飞石左右一顾,府里下人都离得远远的不敢过来,宫里的人全都目不斜视,他就和从前一样拉住谢茂的手,“臣这几日天天盼陛下来接……”

“口甜舌滑!你没有腿么?高墙圈禁的信王府都能出去,这个破院子圈住你了?”

衣飞石也不说是被长公主和衣尚予联手押住了。

长公主曾想把他嫁给信王,现在信王成了皇帝,长公主立刻就后悔了。嫁个儿子给皇帝有什么用?嫁女儿才是呀!生个儿子再不济也是个郡王!运气好,那就是下一代的皇帝!何等荣耀?

衣尚予则是觉得没必要再把儿子放皇帝身边。一开始衣尚予就没把婚约的事当真,他和淑太妃有默契,是他保证不帮谢芝,而淑太妃功成之后要保他顺利去西北。至于谢茂和儿子的事,他也听徐屈说过,徐屈说信王对儿子有觊觎之心,那不是瞎扯吗,要真那么稀罕儿子,信王能丢下儿子跑京城嫖妓管闲事?分明就是儿子想逼反他,故意栽赃信王。

现在信王顺利当了皇帝,也很信守承诺在筹谋西北的战事,衣尚予就觉得可以把儿子收回来了。再是男人大丈夫不在乎点滴污名,老被人家议论卖屁股也不好听啊。衣尚予就支持长公主的意见,把儿子扣府里,不许再去宫里。

几次被儿子“逼反”的衣尚予还严正警告衣飞石:陛下是难得做实事的干练明君,他若心性不改,阿爹这辈子都不打算反叛谢朝。你别再打主意逼奸陛下,再诬指陛下强迫于你。你那点儿花花肠子,阿爹早就看透了,不会相信的!

衣飞石:……?????谁逼奸谁?我仿佛是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1

当时御史余标丽在秦州道做监察御史,时朗县有桩奇案,乃一货郎刘大状告其妻卫氏与富户张火诗通奸,被其母刘李氏撞见,奸夫淫妇杀人灭口。可怎么都找不到刘李氏尸体。县令不肯判罚,货郎即上告州府,说县令受了富户张火诗的贿银五千两,闹得沸沸扬扬。

余标丽闻风而动,举起都察院大旗,特来查办此案。被状告的奸夫乃是一方富户,偏偏那小县令又是个勋贵家的庶子,真是集齐了余标丽最痛恨的两大标签。严刑逼供之下,货郎的妻子卫氏熬刑不过,屈打成招,余标丽上奏都察院,要判卫氏千刀万剐,富户张火诗斩首,并弹劾朗县县令收受贿赂、残戮黎庶。

这件事有个特别奇葩的转折是,就在朝廷核准余标丽判卷时,“死掉”的刘李氏出现了!原来货郎刘大的邻居严魁垂涎卫氏美色,勾搭不成怀恨在心,那日刘李氏回娘家玩耍,刘大回家遍寻亲娘不着,询问严魁,严魁瞎说卫氏偷人,和奸夫一起害死了婆母。卫氏貌美,刘大卖货常走街串巷,本就不放心卫氏,闻言立刻就信了大半!

悲愤的刘大又问严魁奸夫身份,严魁哪里认识什么野男人?信口胡诌说是城中最有钱的富户张火诗。卫氏常去张家做针线贴补家计,刘大彻底信了!

刘李氏从娘家归来,刘大已把张火诗和卫氏告上了公堂,被严魁恐吓一番,吓得没见识的刘李氏躲在山上不敢回家,一直由娘家两个弟弟轮流送饭过活。一直到山野传言邻村有老虎翻山而过,这老太婆才吓得屁滚尿流地回家。

刘李氏归家之后,卫氏与张火诗自然沉冤得雪。然而,张火诗熬刑死于堂上,余标丽恼羞成怒,责问卫氏为何冒认罪名?严魁教唆诬告被判斩首,惨遭无妄之灾的卫氏居然也被余标丽以“诬陷上官”的罪名判了斩刑。

这事儿还是左都御史蔡振判卷时驳回,曰,卫氏何辜?方才饶了卫氏一命。

第44章 振衣飞石(44)

谢茂出门看似只带了几个宫人,其实背后有大队羽林卫随行保护。行在街上一眼望去,十个百姓里倒有五六个都是羽林卫乔装改扮。

谢茂本想带着衣飞石随处逛逛——不逛怎么办?直接带回宫?眼瞅着衣飞石不是很想进宫,宫里也确实不很方便,逛街更是兴师动众,谢茂想了想,带着衣飞石回了潜邸。

信王府此时已升龙,原本谢茂寝居近身之处都改换御用。

哪怕是国丧中没有大兴土木,宫制已改,重临故地竟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滋味。

“坐吧。”谢茂本想找回一点儿从前的感觉,哪晓得弄巧成拙了。

骤然分开了好多天,衣飞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茂叫他坐,他就在老位置上坐了。

哪晓得谢茂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半点没有伸手搂他的意思。双肘在膝上一撑,臂膀向外,就似一种拒绝。——彻底把衣飞石拒在了他的怀抱之外。

这个姿势现代人很熟悉,若是谢茂再垂头丧气,用手搓搓脑袋,那就是标准的丧脸。

可是衣飞石不熟悉这个姿势。

谢茂对他显露出一丝拒绝,他即刻起身退了一步,立在沙发外侧,躬身垂首。

——没有马上跪下去磕头,那是因为他和谢茂相处几日,彼此感情还好。

谢茂还没来得及吐气,身边人就起立低头了。

和前两世很像。衣大将军在他跟前总是那么小心谨慎,从不出一丝纰漏。前世是他登基多年皇权在手,衣飞石不得不怕,今世衣尚予手握重兵皇室倒还不那么专横,可是,衣飞石还不到衣尚予的地位。

每一世,他的身份都把衣飞石压得死死的,丝毫不得动弹。

“你坐。”谢茂指了指身边的单人沙发,这是个亲近又不亲昵的位置。

我不喜欢这样吗?谢茂不觉得。若没有这一层压制,他根本没有亲近衣飞石的机会。

所以他和系统闹翻了,嚷嚷着不想当皇帝也不想活了,可他发现衣飞石有可能逼反衣尚予时,立刻就出手浇灭了这个苗头。——把皇位让给衣飞石来坐?不可能。他可以死,但他绝不想失去对衣飞石的主动权。

他没想过会这么早登基。这打乱了他的很多盘算。

像现在这样,他是获得了绝对的主动权,可衣飞石也失去了选择权。当他是信王的时候,衣飞石可以拒绝他,他当了皇帝,拒绝就不是那么单纯的事了。

当信王的时候可劲儿调戏人家,甚至用射杀守城校尉一事逼人家献身,那叫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现在当皇帝了,改口说我闹着玩儿的,你喜欢我我们才睡,你不喜欢就算了。——衣飞石敢对他说,我不喜欢陛下,我们不睡吗?

就算谢茂说的都是真心话,听在所有人耳朵里都是那么的虚伪,甚至是威胁。

不等谢茂谈什么喜欢就睡不喜欢就不睡的话题,皇位砸他脑袋上的第一天,衣飞石就姿态卑下、“情真意切”地表示要为他侍寝了。

这话怎么说?说不明白。谢茂习惯性地给衣飞石推了盏茶,半晌才说:“国丧已除,你阿爹也去了下虎关,你去兵部走一趟,这就去中军办差。”他不再提接衣飞石进宫的事,可也不放心让衣飞石住回长公主府,“朕在北城给你拨个小院子,你住那边去。”

说是拨小院子,没说赐一座清溪侯府。也就是说,这是私底下的赏赐,不过明路。

他做信王的时候能随口嚷嚷和衣飞石成亲,这时候就不能瞎来了。

说到底,清溪侯算哪个名牌上的角色?值得皇帝刚登基就急火火地特赐府邸?谢茂不愿衣飞石扮演前世周琦的角色,有些事当然得低调些。——就算接衣飞石到太极殿住,那也是在太后跟前过了明路,央求太后帮着遮掩过的。

谢茂才刚登基,千头万绪纷至沓来,就算有几辈子经验,麻烦就搁在那里,再熟练工也得一件一件处置,何况,内阁诸臣也要磨合,每天都忙。把衣飞石安置在北城,他其实也没多少功夫经常微服出宫探望,单纯就是怕长公主欺负小衣。

哪晓得衣飞石就理解错了,以为皇帝特意圈住自己,得空就要来睡,低头道:“是。臣谢陛下垂顾。”

不过几天没见而已!

谢茂觉得很暴躁。他想问长公主欺负了衣飞石没?他想说自己并不着急甄选美人充实后宫。他想抱抱衣飞石吃个小豆腐。可是,想起衣飞石多日不曾入宫,反而待在长公主府和小姑娘玩耍,他就憋住了。这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衣飞石坐在一边也很不自在。从前待在信王身边都很放松,今天是真的觉得气压低。

只是在谢茂跟前,衣飞石一向被动,主动说话这个技能只在“有所求”的时候才点亮,明知道谢茂不太高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万一哄错了呢?万一皇帝就是想发脾气呢?他也没自虐到想抬着头去正面领受皇帝的怒火。

二人僵持了许久,谢茂的茶水换了两遍,衣飞石就浅浅抿过一口,相对枯坐。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谢茂想了想,吩咐朱雨,“你先服侍侯爷去柳巷长街的别院安置,若侯爷有什么得用的物件遗在长公主府,你亲自去取。”不许衣飞石再踏入长公主府一步。

二人一同出门,衣飞石在门前给谢茂磕头:“恭送陛下。”

就这么迫不及待和我分手!谢茂脚有点痒痒,不过,看见跪在地上身量犹少的衣飞石,舍不得踢。气不过就蹲下身来,双手扯住衣飞石的脸颊,狠狠揪了一把!臭小子!

衣飞石被揪得两颊泛红,眼看着皇帝扬长而去,心想,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谢茂意兴阑珊地回了宫。

他后宫中除了个亲妈,一个女人都没有,心情不好只能往长信宫去。

此时国丧已除,奉安宫中的大行帝后梓宫都已经送至沿陵供奉,等待三年期满后下葬封陵。宫中自此除服,不再悬挂白幔,不过,上下依然衣饰素净,以表哀思。

谢茂进门时,太后正在看着宫人们摆放花盆。她最爱花木,文帝崩后,长信宫有一年没看见鲜花了。如今亲儿子登基,她自己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这才敢以孀居之身大喇喇地摆出花来观赏。

“怎么?碰软钉子了?”太后当然知道谢茂的去向,见谢茂不怎么高兴,故意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我儿别生气,阿娘这就下懿旨申斥他!”

谢茂顿时就给她吓精神了。通常只有太后下懿旨申斥内外命妇的,哪有太后下懿旨申斥朝臣?不把衣飞石羞死才怪!

太后正在剪枝,见状笑得喘不过气:“哎哟,我的儿,就这么喜欢?”

她上次故意落水伤了肺,这时候笑得激烈一些,忍不住就喘。

谢茂见她手里花剪晃动危险,忙接过放下,扶她回堂上安坐:“阿娘,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好,是否从外边请大夫来瞧瞧?”

“好了好了,养养就好了。”太后稍歇片刻,问道,“你今日去接人,没接回来?”

“他有自己的差使,哪儿能天天住宫里?儿臣在外边给他拨了个地方,离衙门也近。”谢茂道。

谢茂要接衣飞石进宫,太后乐见其成。现在谢茂把衣飞石安置在宫外,太后反倒觉得不妥当了:“他离衙门是近了,你出去哪里方便?阿娘不是不许你出宫。只是如今大局初定,前面一波陈朝探子也没查清楚,京中未必安全。”

谢茂笑道:“阿娘放心,儿臣不会时常出宫。给他弄个地方住着,实在是他家有恶母,每每都要欺凌虐待他。——阿娘与马氏相处更多,可知道这毒妇心肠?”

太后不能说全然不知。她善识人,似梨馥长公主这样奴颜媚上的人,御下也必然究极苛烈。她只是没想到梨馥长公主苛待的不是仆从,而是亲子,被儿子问了一句,她才想起儿子曾经写信让她收拾马氏,又忍不住笑了笑,说:“你放心,阿娘已经在替你出气了。”

谢茂不解:“哪里?儿臣怎么不曾听说?”没听见马氏倒霉啊?

太后不肯透露详情,只说:“且待来日。”

太后担心皇帝隔三差五出宫不安全,哪晓得自那日回宫之后,皇帝就一直安分地待着。每天老老实实玉门殿听政,太极殿议事,偶尔去内阁值房转转,和老大臣们聊聊天,改善一下伙食。

他吩咐把万年宫廊殿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几位阁臣一人拨了一间,另外几间备用。还给内阁值房专门拨建了一个小厨房,由尚膳监专门拨发食材配给,方便阁臣值班时饮食。

不单阁老们吃饱睡好精力充沛,在内阁的写字、文书都吃得油光满面。

外边朝臣们纷纷议论新君暴戾堵塞言路不好服侍时,在内阁服侍的小卒子们满脸懵逼:皇帝?暴戾?不好伺候?没有呀!皇帝可好啦!皇帝可会体恤下情啦!咱们内阁间间房里都有冰山!又凉快又好吃!

——有时候皇帝会赐冰碗下来,老大臣们养身不吃,都便宜底下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了。

宫里安稳不动,宫外的衣飞石则不免犯了琢磨。

自从那日在潜邸门前与皇帝告别,至今已有大半个月了。

他每天老老实实去北城的中军衙门上差,到点儿就乖乖回府候着,专门把卫烈留在家里守门,交代若皇帝来了,立刻去衙门找他回来。到了休沐日,就有从前的纨绔朋友上门,邀他外出玩耍,他当然不敢去,待在家里等了一天,皇帝还是没来。

他大抵知道是那几日没进宫的事惹了皇帝生气,原以为皇帝肯拨院子安置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哪晓得这么多天都不来找,居然气了这么久?还是,这是皇帝刻意磨他性子?冷待几日让他以后都谄媚些?

不管皇帝是生气还是故意冷待他,衣飞石都觉得挺没意思的。他闲来无事会想想皇帝今天来不来?夜里灯一熄,睡得也很安稳,次日照常去衙门上差理事练兵,并不纠结。

相比起谢茂想动不敢动的牵扯,他完全处于被动而坦然的境地,反而不受煎熬。

皇帝要来临幸,他就乖乖给睡。皇帝不来,他趁机好好练兵,将从前所学都施展一遍。

衣尚予已经培养了长子衣飞金做领兵大将,为了安抚皇室,也不会再把次子那么早就放出去带兵,是以,衣飞石这些年来一直在父亲帐下听命,没有独领一支小队伍的机会。

现在中军将军是武襄侯林闻雅,这位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整军进驻北城当日来晃了一圈,其他时候都在衙门值房里睡觉。——中军是衣尚予一手带出的兵马,外人哪里插得进去手?林闻雅才懒得去校场费功夫。不过,林闻雅虽不管事,中军兵符揣在怀里也从没给衣飞石看过。

如此一来,衣飞石在北城中军衙门也算是如鱼得水,每天都精力充沛,干劲十足。

这日衣飞石从衙门下差,归家途中被原家小厮拦了下来:“少将军,我们小姐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原家小姐就是那日在长公主府与衣飞石一齐射箭,被谢茂撞了个正着的白衣少女。

她乃是衣尚予帐下大将原伯英幼女,小字明娇。她的父亲原伯英大将,就是当日在襄州劝衣尚予自立、反被衣尚予斩首杀鸡儆猴的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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