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
临川第一次见到钱归我的时候,她正第五次试图从这条足足高出她两个脑袋的水沟里爬出去。
她原本只是想来看一看这颇负盛名的姻缘镇十里桃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却没想到会因为自己那头蠢驴的日常犯傻而连人带驴一起掉进这水沟里——这件事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倒骑毛驴有风险,没事不要凹造型。
虽说这不是条排浊去脏的污水沟,可毕竟清水混了黑泥巴,一沾身就都是污迹,再加上临川已经在这里挣扎了小半个时辰,早成了泥人,真真跟她一向自诩女扮男装之后的俊俏风流沾不上一点关系。
气人的不光是掉进水沟这一件事,还有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头蠢驴。
临川在水沟里挣扎了多久,那头叫聪聪的蠢驴就干嚎了多久。因为叫声太难听,临川不觉得它是在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在嘲笑她居然被区区一条水沟征服了。
临川使着最后的劲儿,扒着水沟上头的泥垛子,用力蹬着脚来抬高身体,咬牙往水沟外头爬,还念叨起来:“我这回要是上去了……”
“小相公可要帮忙?”
头顶飘来的这七个字配上那如同春风拂过般温柔的声音,让临川在这个瞬间仿佛遇见了神仙那样惊喜。
事实上,当临川抬头,在逆光里看见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时,她的心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脑海中随之一片空白,视线里只剩下眼前这张俊逸非凡的脸。
“宋玉、卫玠应该也不过如此吧。”临川忽然蹦出了这样的想法。
面对临川一脸呆滞还带着莫名发痴的表情,钱归我只是笑得更加灿烂。他向临川伸出手重复刚才的话,道:“小相公可要帮忙?”
“需要!”临川毫不犹豫要去抓钱归我的手,没想到他却突然缩了回去。
这下倒好,临川扑个空不说,动作用力太猛,她的身子没保持住重心,一个倒栽葱,又摔进水沟里去,连那头蠢驴都像在看她笑话一样,叫得比刚才还起劲。
“你缩回去干什么?”临川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站在水沟边的钱归我,气鼓鼓问道。
钱归我笑得春风得意,道:“小相公请人帮忙,难道不应该有所表示?”
“你要钱?”
钱归我又一次伸出手,掌心里掬着日光,像是送给临川的宝贝,可他说出口的话却是扎心的针:“十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临川怒道。
钱归我抱拳道:“山水有相逢,小相公,后会有期。”
临川已经在这条水沟里耗费了太多时间,明知钱归我坐地起价,她也只能认命,忙道:“十两就十两,你赶紧拉我上去。”
钱归我第三次向临川伸出手:“先给钱再动手。”
临川不甘心地掏出十两银子。
只见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银子便落在了钱归我的掌心。他立即将银子收好,俯下身向临川伸手道:“抓着我的手上来。”
临川故意抓了一把泥巴趁机抹在钱归我的手上,虽然这种行为幼稚得连临川自己都嫌弃,但她现在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报复手段了。
在钱归我的帮助下,临川终于从水沟里脱身,她指着那头驴道:“还有我的驴呢。”
钱归我将脏兮兮的手掌张开在临川面前,道:“人和驴两个价,二十两。”
临川指着钱归我怒道:“说你抢钱,你还真讹上了?”
“小相公要是觉得贵,可以找别人帮忙,不过天快黑了,这荒郊野外的,会有什么危险,小生可不敢保证。”钱归我看来异常诚恳。
临川只差把钱归我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出气,可不论是从两人的身形还是现在的体力状况来看,她都处于下风。
在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之后,临川压抑着满腔怒气,掏出了二十两银子,重重地推在钱归我胸口,顺便留点污痕,就当弄花钱归我这件衣服出气。
钱归我笑嘻嘻地收起银子,道:“小生这衣裳是新买的,现在成了这样,小相公你可得赔我。”
这人是不是她肚里的虫儿,居然知道她的小心思!
但这种事绝对不能承认,临川嘴硬道:“谁要跟一件衣裳过不去,你赶紧把我的驴弄上来,三十两我都出了,还差你的衣服钱?”
临川看了一眼那头蠢驴,又道:“你下去推一把,我在上头拉着,这样快一点。”
“为什么不是你下去?”
临川瞪眼道:“拿我的钱你还要指挥我办事?赶紧下去!”
钱归我轻笑了一声,纵身一跳,这就进了水沟。
也不知为何,单就这样一个简单无比的动作,临川看在眼里却觉得无比养眼,就跟她方才看见钱归我的眸光一般,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说清的感觉,让她情不自禁地沦陷在这样的美色之中——孟夫子说的,食色性也。
钱归我收了钱,办事还挺卖力,终于和临川一块把那头蠢驴弄上了水沟。
“小相公,搭把手。”钱归我向临川伸手。
临川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站在水沟边,看着钱归我不说话。
钱归我心思一转,问道:“要钱?”
临川点头道:“三十两。”
钱归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临川道:“你怎么不去抢?”
临川抱拳道:“山水有相逢,后会无期。”
见临川牵着驴要走,钱归我立即将三十两银子丢了出来:“这总可以了吧?”
临川收起银子,在伸手前提醒道:“你可以使坏把我拉下去,但后果你总该知道吧。”
“小生像是你说的这种人么?”
临川耸肩:“谁知道?”
话虽如此,临川还是依照依照约定朝钱归我伸出了手,道:“上来。”
说是要搭把手,可临川觉得钱归我这轻轻松松就从水沟里出来的样子,其实根本不用她帮忙,她甚至觉得这只是他要将那三十两银子还给自己的借口而已。
“临川啊临川,你是被美色蒙了心,还是脑子没有带出门?一个能对你狮子大开口的人会这么好心?”临川暗道,还敲了敲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小相公,你得赔我的衣裳钱。”钱归我惨兮兮道。
一见钱归我这锱铢必较的样子,临川就生气。她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这人,跳上毛驴背,没好气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蠢驴虽蠢,但也知道临川的意思。在发出一声堪比破锣嗓子的驴叫之后,它便驮着临川逐渐走远,丝毫没有理会依旧站在原地的钱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