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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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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许多年里,她攒了无数个十两,却不知为何从未开口问他赎过那支簪子。

她忽然想起,今早来前他站在庭院里,心不在焉地交代完事情,忽然随口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问我要那支簪子?”

花宴愣了愣,她大概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这个:“你什么时候不想要了,就给我。”她一顿,又补充道,“等你不想要的时候。”

……

如今他果然不想要了。

四周一片骚动,有人惊呼,有人争辩,有人交手……那些声音远远近近,她已听不清了。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身旁有人扶着她的肩膀,沉声道:“别动,我送你回去。”她动了动眼珠子,才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谢敛扶着她的肩膀,试图帮她止血,尽管他们心知肚明,她的伤并非是失血的问题。

谢敛看着她闭上眼睛,轻声道:“不必了,他还我自由了……”

***

无人居北面的屋子里此刻却一片死寂。

夜息背对着身后两人,将已经陷入昏迷的女子从地上抱了起来。他转过身时,身后依偎在情人怀里的女子缓缓跌落在地,她胸前那把匕首上染着的鲜血还未冷却,转眼已没入她的身体里。白月姬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身前面容冷峻的白衣男子。

司鸿从她手上拿过那个装着解药的小瓷瓶,隔了几步扔到夜息抱着的青衣女子怀里。他伤口还流着血,拿到解药之后却并未急着服下,抱着安知灵踏出屋子时,没有留给地上的人一个多余的眼神,只对司鸿冷冷地吩咐道:“出来时将屋子烧了。”

他一脚踏出了屋外,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屋里奄奄一息的女子脸上。司鸿扶着她的肩膀蹲下身子,静静地注视着她。白月姬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但能听得出大概是在问他为什么。

白衣男子垂着眼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很早就知道那时候是你把我的消息传给了刁石。”

他话音刚落,白月姬双眼蓦然睁大,面容神色复杂,司鸿见了轻轻勾了下嘴角:“你故意把我还活着的消息传给刁石,引他过来斩草除根,趁阿湛离乡,知道夜息绝不会助我,就是希望我走投无路能来求你。”

“我——”白月姬牙关一松,喉头立即涌上一口血,将她的话湮没在鲜血里。司鸿看着她如今的样子,却是目色冷淡,继续道:“你不是要我感激你,你是为了报复她。”

白月姬拉住他衣角的手一松,司鸿垂下眼,讥诮着勾了下嘴角:“那时外头都说阿湛喜欢我,一心想我离开这个这个地方,若她回来发现我投靠了北乡,必定失望透顶。你当时不过是这么想的吧?”

白月姬用力闭了闭眼睛,她全身微微颤抖着,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像要辩解,却又不知如何辩解。

死亡加速了她的衰败,如同一朵快速枯萎的花,随着她生命的流失,她体内那些哀嚎的阴灵渐渐开始试图冲破这具束缚了她们的身体,发出鬼泣。

她光滑如绸缎般的乌发渐渐枯败,平滑的皮肤上出现了细纹,纤细白皙的手背出现斑点,变得粗糙,那一瞬间,夺舍所带来的一切开始对她进行了反噬。数以百计的怨灵想要挣脱出去,可惜夜息离开时已在屋外设了禁制,它们在屋内爆发出绝望的哀嚎,白月姬睁着眼睛,仿佛已经看见了地狱,但司鸿只能感受到她不断地颤抖,用力抓紧了他的手臂。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惊惧也看她痛苦,终于垂着头低声问道:“你后悔吗?”

白月姬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她的情郎英俊、温柔,又有这个世界上最冷酷的心肠。他给了她幻梦,也给了她报复,现在他低头问她:你后悔吗?

她在他怀中微微摇头,司鸿浑身一僵,感觉到她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俯下身,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反问他:“你现在……可高兴?”

司鸿蓦地咬紧牙关:“自然。”

“好……”白月姬如释重负一般,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她依偎在他怀中,喃喃地低声道,“那就好……”

她的颤抖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如同陷入了一场不被惊扰的沉睡。司鸿低下头,发现她临终前唇边竟带着一丝微笑,这一生人世太苦,但愿不要再有来生。

***

傍晚,无人居北边起了一把火,火光冲天,烧得几乎整个荒草乡都能看见。房梁轰然倒塌,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大火从傍晚一直烧到了夜里,直到入夜后开始下雨。雨水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将焦土浇了个彻底,第二天一早,下人去收拾时,那地方已经只余下一片灰烬。倒塌在地的房梁下,还剩一朵幻术凝成的梅花,完好无暇地躺在余烬里。

等安知灵能从屋子里出来下地行走的时候,已是大半个月后。

夜息一个人坐在北边的朝暮湖边吹笛,还是那首《离思》,安知灵很小的时候,听安悦音吹过。

转眼已快夏末,她身上披着一件斗篷,在他身后站了许久,等笛声歇了才缓步走近。夜息见到她微微皱眉,显然不高兴沐雨放她一个人走动,但到底没说什么,只起身带她去一旁小丘上的凉亭。

她这段时间醒醒睡睡,他这边也是许多事情要忙,算起来,出事后两人这才算第一次好好说话。

“那天可是吓到了?”

“没有。”

夜息以为她逞强,又说:“没什么要问我的?”

安知灵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问:“吕道子是你杀的?”

夜息脚步一顿:“怎么说?”

“我去看了尸体,没感觉到他魂魄存世的痕迹,可见是叫人特意抹去了。你是寿宴那天动的手,又叫司鸿替你遮掩了形迹。”自从知道司鸿的立场之后,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徐少君为何会出现在乡宴上,瑶池会里他何为会替自己隐瞒行踪,南乡的花园中又为何拦下自己。

安知灵道:“加上那日他一进来先问白月姬要解药给你,我就猜他应当在替你办事。”

夜息侧头问道:“所以你认定他不会杀你?”

安知灵故意转了转眼珠慢悠悠道:“我只是觉得你在那儿总不会眼看着他杀我。”

夜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随口道:“对了,栉风说要谢你。”

安知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大概说的是出事那天自己让赵婉婉暗中将居主令送去给他的事情,听说也正是如此,才叫他顺利调动了南乡未卷入其中的人手,迅速镇压了四乡的残部。想到此,她倒记起赵婉婉来,顺口问道:“婉婉没事吧?”

“听说被她父亲禁足在家,”他瞥见她低声笑了一下,也跟着笑了笑,“你倒是认识了几个不错的人。”

“都是因为你。”安知灵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子,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道。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说,“白月姬有句话没说错,我在这地方能活成这样确实是仰仗你,否则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夜息心中一动,他看着眼前的人有种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长大成人的感觉。但他丝毫不觉得欣慰,反倒生出了几分惆怅,若是可以,他希望她一生无忧无虑,住在无人居也好小杜山也好,他可以小心庇护她,正如安悦音当年竭力庇护自己。

他忽然道:“你想看看我的如是境吗?”

安知灵微微一惊,像有些茫然:“白月姬说天下没有如是闻……”

“有的。”夜息抬眼看了过来,“但用过之后,你或许会忘掉一些事情。”

“忘掉什么?”

“因人而异。”

“白月姬说过是我杀了他……”夜息背过身,并不催促:“他走得时候最挂念你,或许你会想知道当年的事情。”

安知灵不作声,过了许久突然冷不丁地问:“楚桦江上为什么布那个鬼婴的幻境吓我?”夜息没料到她忽然提起这个,神色一僵,过了半晌才道:“想支开你。”

“哼。”安知灵肯定地说,“你那时候讨厌我。”

“没有。”他下意识地矢口否认,语气有些僵硬。

安知灵笑了笑,随即叹了口气:“我要回去想想。”

***

谢敛在晓初寺住了小半个月。

那天花宴死后,十三巷见雇主已死,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带人撤离。谢敛简单安置了她的尸体,又带其他人从荒草乡离开。这回路上果然没有其他波折,很快就走了出来。

周斯还在晓初寺等待,见他们回来自然喜不自胜。谢敛本想将众人一送到乡外便独自折返,但夜里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到第二日才停,一场雨后山间雾气愈大,他手上的夜枭锁已经淡去,再想进乡却是寻不到路径。

他在山上耽搁了几日,雾气始终没有散去的势头,更不知里面到底如何。武厉他们在山中修养,眼见着拖了十几天,谢师兄还是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一时面面相觑,也不敢问他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谢敛自然也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只能留了封书信交给净尘,托他将信带去乡里。

“谢施主怎么想到找我?”小和尚听了他的来意,双手合十笑眯眯地问他。

“我知道你有办法。”谢敛又取出这几日随身带着的发簪一并交给他,“若是方便,请将这簪子一并转交给司鸿。”

净尘看着那发簪一愣:“花宴姑娘去了哪里?”

“西霞口峡谷处临溪有一棵桃树,”谢敛淡淡道,“在那儿可以找到她。”净尘听后沉默片刻,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他伸手接过那封信:“贫僧尽力而为,谢施主莫要抱太大希望。”

谢敛点点头:“多谢你。”

寺外几个师弟已经收拾好行李整装待发,谢敛与他告辞跟着跳上马,最后看了眼远处浓雾弥漫的峡谷,终于牵着马绳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回山约三月有余,夏去秋来,转眼已快入冬,乡中终于传来音讯。

卫嘉玉亲手将信交到他手上,几分欲言又止。谢敛来不及多想,拆信发现竟是夜息的手笔。信上内容不多,薄薄一张信纸,不过几行,转眼便能读完。他却好似没有看懂,读了几遍才将信转手递给身旁的人。

卫嘉玉接过来看了一遍,信上说:荒草乡这几年将会封乡,不再欢迎江湖人士出入。而安知灵此前受了重伤,虽已无恙,但还需寻医静养,已在半个月前离乡,行踪不定。其余并无多话。

他看了眼身旁复归沉默的黑衣男子,清咳一声:“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谢敛心中思绪纵横,一时难以理清,卫嘉玉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让九流替你留意一下,若有消息再告诉你。”

“恩,”他低低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多谢师兄。”

“年前你就待在山上,静心修养。”卫嘉玉想了想,还是添上一句,“她若有心,自然会来找你。”

谢敛这回沉默得更久,但到底还是点点头应道:“我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大朋友小朋友六一快乐!

第102章 棠棣之华一

年末将至时,山上忽然空落了许多。早课后,谢敛回去的路上,正遇见明孺。少年见他回来老远冲他招手,谢敛看了眼他身上的装束,开门让他进来:“准备下山去了?”

明孺点点头:“下午就走。嫂子来信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他看了眼谢敛的脸色,见他沉默不语,又赶忙说:“嫂子说啦,你今年要是再赶不上年夜饭,她就跟你断绝关系!”谢敛闻言笑了起来,松口道:“再过几天吧。”

明孺总觉得他自回山上之后,总有些心不在焉,有心想问问这半年来出了什么事,但看这他的神情到底还是没问出口,末了只叹了口气道:“尽量早点吧,年末事多,再加上嫂子生产完身子弱,我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有些出乎谢敛的意料之外,要是明和同谢谨听了,想必也会大感安慰。他微微一顿,还是许诺道,“等我将手上的事情做完,最多十天,也就回去了。”

其实临近年关,早已没什么非要在年前忙完的事情,他这样拖着不愿下山,不过是想着卫嘉玉那句“她若有心,自然会来找你”。

但那个人哪儿有心?

谢敛十日后去同卫嘉玉交接手上的事情,顺道辞行时,对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好,山上无事,你在家多住一段时日也无妨。”

谢敛点点头,没应声。等他出去,里间出来个抱着一叠书册的小书童,见卫嘉玉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桌案上放着一份今早九流刚刚送到的信件,提醒道:“师兄不是说要将这信给谢师兄送去,可是忘了给他?”

卫嘉玉从桌上将开过封的信纸抽了出来,放到烛火上烧了:“不用了,已经没什么要紧了。”他说这话时,脸上难得显出一丝笑来,叫人好奇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九宗离长安不远,快马加鞭,不用一日就能赶到。谢敛不急着赶路,头天下午下山,第二天中午进城,日渐西垂才到明府。

明家在长安靠近东市的亲仁坊,谢敛刚一跳下马,门房就瞧见了他,忙领着他往府里走。这宅子是明家的老宅,明和当家之后修缮了一番,谢敛往年下山,便都住在这里。

这时正值饭点,他到后厅时,里头热热闹闹地正准备开饭。谢谨以为是明宜回来了,见了他倒是一愣,随即又惊又喜,忙拉着他进屋,又忍不住嗔怪:“回来怎么不叫人提前来信说一声。”

她模样与谢敛很像,只是较之柔和许多,笑起来时眉目温婉,沉着脸时亦很有威仪。她初夏刚又生下一个男孩,满月时谢敛也回来看过,较之那时她明显气色已好了许多,精神也好,若不仔细看,与二十出头的姑娘也没有什么分别。

谢敛伸手替她拢了拢披肩,温声道:“外面风大,进去说吧。”他这副样子,谢谨纵使是再多的抱怨也说不出了,只得斜他一眼,挽着他进了后厅。

二人刚一进屋,里头的人便都纷纷抬头看了过来,明家三姐弟都在,明孺与明乐见了他都很高兴,就是向来严肃的明和也抬头笑了笑。谢谨拉着他坐下,一边吩咐下人多加一双碗筷,一边高高兴兴道:“好了,这回可算是齐了。今年算是家里人到的最齐的一次。”

奶娘怀里抱着他不过半岁的小侄子,谢谨怕孩子醒了哭闹,吩咐奶娘先将他抱回房里去照看着。这倒提醒了谢敛:“明宜去哪儿了?”

“去街上玩了,”谢谨眯着眼笑道,“明和带着明孺年末收租,我这两天忙着商量明乐的婚事,奶娘要看顾明修,他如今在家里可算是无法无天了。”

“他一个人?”谢敛眉头皱着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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