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说完,他想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王府马车。
“哟,看来是你心疼意然,拿捏了一回晋王府的娘娘啊。”
他有些乐过了头,对着宋简也一阵揶揄起来:“宋简,你过问起娘们的事,也这么有手段么?”
宋简抬腿就走。
杨庆怀忙追上来道:“诶……我说错话了,你在意然才踏实,这会儿快到用饭的时辰了,你何必去别的地方折腾。”
说完,他又续道:“你若是要去府牢的话,就大可不必了。押解纪姜的队伍明日起行,押解人我让老徐亲自挑,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路上不会为难你的女人。”
杨庆怀喜欢把这些男女之事直截了当地剖白出来。就这一点而言,他真不像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的人。这些话很粗糙,却又实实在在地打在人心上。
宋简顿住脚步:“顾有悔还在青州府牢?”
杨庆怀道:“那可不,说起这个,我还乐呢,他那万里挑一的身手,不令俸禄地在府牢充一个狱卒,护得你那个女人密不透风的。一物降一物啊。”
“说清楚,一物降一物,是谁降谁!”
宏亮的声音从杨庆怀的背后传来,把他吓得一踉跄。
宋简偏头,越过杨庆还看去,顾有悔抱着剑,已经走到了二人的面前。
“哎哟喂,我说顾少侠,你……”
“你别废话,我不是来找你的。”
杨庆怀向来都是对着衙役吆来喝去地,此时却被顾有悔抵得说不出话来,翻了个白眼。
“得,老爷我扰你们。”
说着,抬脚跨门进去了。
此时近黄昏,火红的夕阳把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寻我有事。”
“无事。但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说吧。”
“不想在这里说。”
“那你想在什么地方说。”
顾有悔吐掉口中咀嚼的一根甜草根,“走啊,补一顿叙旧的酒啊。”
上一回与宋简一道喝酒是什么时候,顾有悔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宋简的酒量并不好,却有十分耿直的酒品。谁敬来的酒都不拒绝,因此也醉得最快。醉后便以酒盏为子,酒案为盘,和座中少年演兵论证。那个时代的他充满少年的狂气,鲜活而生动,而不像如今,活得像亡灵之下的一块阴影……眼前的这一顿酒,他们彼此却都喝得很沉闷。
道旁酒肆,佐酒的菜是一碟花生米。吵来发脆的衣子皮被风吹了满桌。
顾有悔一灌了下三杯酒,宋简的杯中却还余下一半。
顾有悔把面前的花生皮吹到地上,曲肘抵在酒桌上,他哽下喉咙里冲冒的酒气,开口道“纪姜明日要起行,我会一路护送她到帝京。”
宋简握着手中那半杯酒,“嗯,我就不送她了。”
顾有悔齿缝里抽入一口气,而后又长长地呼出来。入喉的酒并不是特别烈,但呼吸之间,顾有悔却感受到了一种火辣辣的疼痛。
即将出口的话,让他的脸渐渐烧红起来。
“宋简,我喜欢她。”
此话将一出口,他猛一下握紧了酒杯,随之又紧跟过去狠狠的一句:“哪怕我配不上她!”
宋简看见了他真实的窘迫,须臾之后,方笑了笑。
他将杯子抬到眼前。粗瓷的杯子,其上的纹路狰狞无规。
“我不需要与你争她。”
“对,你不需要,但我想与你争一争!”
“不用。”
他的声音平而无绪“你要她,买了就是,一个奴婢,十两文银。既是兄弟,说不到‘争’字上去。”
顾有悔一把将手中的杯子掷地,在宋见脚边摔了个粉碎。
“你可真是个混蛋!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第40章 情动
宋简看了一眼脚边摔得粉碎得瓷盏。鼻中哼笑了一声。
“你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嫁了两个男人, 还是喜欢她一个奴婢的身份?”
他把话说得恶毒,顾有悔慢慢攒紧了拳头。
“宋简, 她是公主!”
宋简抬头。“也只有你,和邓舜宜才把她当公主。她可真厉害,邓舜宜对她死心塌地, 你也是, 顾仲濂把你放在她身边,定想不到,最后你竟然连顾中濂的话都不听, 帮她护送邓舜宜下南方。可是,顾有悔,那又怎么样,她不会跟你走, 她下……”
宋简喉咙里一涩,不知道为什么,在纪姜面前, 他几乎已经说不出挖肉剜心的话了,但是对着顾有悔, 对着这个坦坦荡荡表达爱意的年轻男人,他却忍不住用恶毒的语言去诋毁纪姜。“下贱”两个字都要出口了, 鼻梁上却挨了顾有悔重重地一拳。
宋简身子向后一仰。
酒肆中的人们吓了一跳,回头见二人气氛紧张,纷纷起来结账, 拔腿离了。
宋见抬手摁住鼻梁。眼前有些发浑,与此同时,一股热流从鼻腔中流出来。
原本站在远处的张乾,听到这边的动静,忙带着小厮们过来。
“爷,这是……”
他忙取出一张绢帕替宋简摁压住流血之处。一面道:“把人拿下。”
“别动。”
宋简无法低头,松开一只手摆了摆。
顾有悔望着宋简,“宋简,我替她不值。”
宋简的手松垂下来,喉咙里的笑有些颤抖,“对,对,你替她不值,你当然可以替她不值,你当然可以,若我是你……”
顾有悔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什么叫他可以替她不值,这句说了一半的话,后面半句是什么呢。
“顾有悔,你尽管护好她,护好她的性命。她欠我的,非一死能偿,这一生我绝不会放过她。”
其实,纯粹的爱,或者纯粹的恨,都比爱恨交加要令人畅快。
受过顾有悔这一拳,宋简却莫名有些轻松。眼前的人以己之口,实实在在述己之心,一如酒肆背后磊落的青山,这是拥有简单人生的福气。
他垂下手来,站起身,冲顾有悔意味不明地露出一丝笑。
“张乾,回府。”
张乾还想说什么,他却走到外面去了。
一道酒旗在他背后,翻飞蓝白的两面,一时露出那个实实在在的“酒”字,一时露出灰白的底面。
***
青州府牢,纪姜牢室前地火把已经烧暗了,墙上晃来一道人影,纪姜还没有来得及回头,顾有悔已经一把将剑掷到了地上,纪姜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地上地剑,又看向他。
“你怎么了。”
顾有悔没有说话,盘膝坐在剑旁,他低垂着头,手上抓了一把地上的干草,一根一根地掐断。纪姜走到他身旁坐下,低头轻声道“究竟怎么了,你去什么地方了。”
顾有悔揉掉手上剩下的干草,侧身扶住纪姜的肩膀。
纪姜怔了怔,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后挪,顾有悔感觉到了她的退缩,忙松开了手。
“宋简不值得你这样。”
纪姜沉默了须臾,“你去见他了?”
“对。”
“你和他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了?
顾有悔丝毫不想告诉她宋简说了多么恶毒的话。也不想告诉她,他忍不住吐出的心里话。
“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替你,打了他一顿。”
纪姜肩膀松弛下来,她偏头柔和地笑开来,却没有说话。
顾有悔顶直背脊,“纪姜,你别怕啊,不管宋简怎么对你,去帝京以后的路有多难走,我顾有悔都陪着你往下走。”
说着,他拍了怕胸脯:“我要活着,就一定让你开怀。所以,你别再为宋简流眼泪了。”
纪姜抬头望向他。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流泪了。”
顾有悔避开她的目光,“清明那日。”
他声音轻下来,“他是不是又侮辱你了,我那夜一夜没睡,听到你哭了一整晚。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但我……”
他垂下头,手掐着剑穗。
“我很难过。”
听完这句话,纪姜的心里泛着一阵柔软的疼。
从宋子鸣的空冢前回来后,她的确流了一晚上的泪,虽然她拼命地抑制住了喉咙里的哭声,不知为何,却还是被他关注到了。
诚然她流泪,不是因为宋简的侮辱。
而是她敏感地感受到了空冢前宋简地矛盾,与此同时有一丝微渺温暖穿破这个矛盾,落到她身上。站在他背后撑伞的宋简,不曾自察的翻出了温柔的里内,如镜花水月,短暂地回应着她的柔情。
这太伤人了。
顾有悔不明白,但他却坦然给出了另一种更直接的温暖。
“有悔,我以前觉得,除了宋家,我不欠天下所有人,但你给予纪姜的东西太多了,我……”
“你别这样说,你根本不欠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