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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八、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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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当万翼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又在马车上。

车内铺满了羊毛,身上还盖着一件厚厚的大氅。

万翼扶着矮几吃力地欲起身,大氅已然滑落至胸下,露出被撕了一半衣襟的内衫。

他先是一惊,自左肩传来的剧痛令他不由闷哼了一声,随即眼前一闪,一道黑影如电光般从驾驶座冲进来。

“公子!”影一进车厢后便径自探向万翼的左肩,“可是伤口迸裂了?”待指尖光滑柔腻的触感传来,他才猛然转身,悲剧的再次提醒自己:公子不是男人,不是男人!男女授受不亲……

万翼倒是神态自若的调笑道,“躲什么,怎么这时倒知道害臊?”

影一讷讷道,“公子……”

万翼朝他钩钩手,“过来让公子看看,你可有伤到。”

影一不情不愿的转身正对他,视线左右飘摇,就是不敢停在公子的裸肩上,“小伤就是,公子不必挂怀……”

万翼垂眸看着左肩上裹得严实却又不过分影响行动的白纱,“你的技术倒还不错。”

影一咧了咧嘴,“有道是久病成良医,打小练出来的。”

万翼拍了拍他的肩,“我们现在到哪了?”

“已经出了西郡地界,后面的叛军暂时不会再追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些天还是要辛苦公子,日夜兼程的赶路了。”

万翼摇头,“有马车可坐,谈何辛苦。”他低头打量身上陌生的水纹内衫,不远处便搁着一件与内衫同色系的蓝底水纹外袍,精致的佩玉与华美的配剑一道压在衣上,对比逃亡那夜两人身上散发着异味的褴褛衣裳,有种南柯一梦的错位感。“这些衣物……你是从何处弄来的?”

“额……这个嘛,”影一义正言辞道,“只是暂时去路过的商号征用的。”

万翼:“……”

说得这般好听,不就是抢劫。

“……那我们现在的马车,也是抢来的?”

“公子何必说得这般难听。”影一理直气壮道,顺便又补充一句,“其实现在给我们赶车的车夫,也是顺便从商号里‘请’的。”

万翼扶额,“……也罢,非常情况,非常处理。”

一路快马加鞭,最初几日万翼尽心配合就医,每日汤药不离口。

可等到箭伤好了三四成,万翼就不肯再服药。

影一是苦口婆心,不管万翼怎么推拒,依然照三餐在车上煎药,“公子,不论你心中有何盘算,身体最要紧。”

“留着这身伤自有用处,”万翼轻抚着左肩上狰狞的伤疤,“此去要面圣,自是越狼狈越好。”

“至少,也要将这伤疤给化了,”影一低了声道,“公子就算再如何强……毕竟还是女子,女子身上留了疤……总归不好。”

万翼大袖飘风,侧首轻笑,“我此生不会再有夫婿,又何惧伤疤?”他姿态一派洒脱,“便如从前那般,还是当我是男子吧。”

影一张了张嘴,偏过头,喃喃自语道。

“但公子,终究不是啊……”

车马辘辘中,万翼终究回到了熟悉的金粉帝都……

这里,才是他赖以生存的主战场。

影一将万翼护送到京城地界内便回归他的宿命,一个不再露面的影子,转明为暗。而马车的车夫,在进京路上也连换了两波,确保公子的绝对安全。

万翼在进京前一日则飞鸽传书,通报小皇帝他得以侥幸归来,翌日子时,当万翼风尘仆仆地回到这熟悉的朱红城门下时,想不到那小皇帝竟未给他一点反应时间,直接派人连夜在城门外蹲点。

万翼拍拍袖,“本想沐浴整装后再面圣……看来这身行头要污了皇上的眼。”

接应的侍卫只当新帝一刻也等不住要见眼前的美少年,躬了躬身,“大人仙姿玉容,莫要妄自菲薄了……”

以万翼庶吉士的身份,其实当不得御前侍卫这句大人的,但眼前既有人逢迎,万翼也不会扫了彼此的脸,只是勾起唇温雅地道了声“谬赞了”。

深夜的皇宫虽然依旧富丽,却隐隐带着几分鬼气。

万翼跟着手提宫灯的老太监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上悄无声息的前行……

“大人,承德殿已经到了。”

引路太监低下头,躬身请他入殿。

万翼撩起宽大的下衣,环佩叮当而响,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衣襟,从微敞的领口可以轻易看到微微渗血的绷带,他的靴面和袍底泥印斑斑,大袖上的折痕同样依稀可见……但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时刻,他的长发却依然一丝不苟的整齐束好,眼神平和宁静,至始至终保持着高洁绝尘的气度……

令人,禁不住产生染指的欲望。

“爱卿一路辛苦了。”

新帝今夜竟未做王座,他只着一件银丝白蟒袍,简简单单的靠在下首。发上的金冠只束了半头,余下一半的过腰青丝柔软地垂坠在胸前。烛火将新帝的脸一半笼罩在黑暗中,而展露出的另一半脸越发瘦削,几乎找不到昔日的婴儿肥,过分殷红的嘴唇衬着白玉般的面容,阴柔而危险。

万翼麻利的一咕噜跪下,“托皇上洪福,微臣得以顺利归来,为皇上办事,微臣又怎么会辛苦?”

祁见铖挥挥手,“好了,少油嘴滑舌。跟朕说说,只是让你与皇兄赈个灾,怎的搞成这副模样?还有朕的皇兄呢,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万翼揉了揉太阳穴,“且听微臣细细道来……”

小狐狸,有些事该知道的,还能瞒得住你。这般假惺惺要扮君臣情深,彼此都起了一身鸡皮,何苦来哉?

小皇帝道,“朕不急,爱卿慢慢说。”

万翼唱做俱佳,将这一路先是遇刺,而后又撞上了瘟疫,结果好不容易找到神医随行后,到了知州府却撞上流民围攻,混乱中与济王失散又被叛军俘虏,最后再千辛万苦的一路逃了回来……

这跌宕起伏惊险刺激的,比戏曲武斗更精彩。

祁见铖托着腮,时而点头,时而凝神,时而配合的问话,将一个热心好听众扮演得合格无比。

等万翼终于说完,接过龙爪子亲自递上润喉的茶水后,他呷了一口,面上沉静无比,心跳却随着新帝越发平静的表情剧烈的怦怦急跳……

“都说完了?”祁见铖直起身,眉目尚留的几分稚气,却也在这飘摇的烛光下消失无踪。

万翼在电光火石间,脑中飞快掠过那人火热却羞涩的目光……

“……为何要喜欢我?万翼除了这皮相,还有什么能值得殿下倾心厚爱?”

“本王……若是知道就好了。”

“若,若这次能顺利回京……本王自当,给万郎一个答复。”

“……万郎,你跟紧我,我会保护你。”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入水前的迎头一箭——

不论如何,即便你再不想伤我,你身后之人,终究是容不得我。

万家人,从不会束以待毙。

万翼垂首,缓缓地道,“启奏陛下……微臣斗胆进言,济王祁见钰,欲通敌谋反。”

第十八章

承德殿内霎时沉寂下来。

只有一排排拳头大的烛火发出微小的噼啪爆裂声,忽尔一阵狂风胡乱卷起大片轻薄的宫纱,透过橘红的烛光,只影影绰绰的映出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

万翼始终保持着垂首的姿势,肩背却挺得笔直。新帝一直未开口,他便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将后续都交由了皇帝。

好半晌,直到他伤重的身体撑不住,微微晃了一晃,新帝才伸出手,欲扶起他,口中道,“朕竟忘了爱卿还带着伤,便坐着回话吧。”

万翼眉心微皱,强忍住抽回手的欲望,顺着新帝的手势坐在一侧的红木椅上。

明明灭灭的烛火跃动着,小皇帝犹带稚气的阴柔面孔上有着一双属于成人的冷漠眼睛,他朝他勾起一个愉悦中夹带着一丝遗憾的笑容,“爱卿,知道方才你若未及时补上最后一句,等着你的是什么吗?”

万翼一凛,心下震动。

“猜到了?你很聪明,”祁见铖语中的遗憾之意愈浓,“到底是上天垂怜,也不愿让这世代惊才绝艳的万家在今夜灭族。”

万翼强回给新帝一个笑容,“多谢陛下恩典,万翼没齿难忘。”

祁见铖道,“既然你知道,也该明白,此行朕为了你,可是冒险出动暗卫,拦下了太后的刺杀,否则还不知爱卿能否回来复命。”

“当日西郡之行遇上了刺客后,是陛下出手相助?”

万翼自明白济王的心意后,重新推测,看当时遇刺情形,济王分明是知情之一,但其中半数刺客都是直冲她而去,而济王护她之心亦是毫无遮掩,因此他推测济王虽知情,但真正欲杀他,却又能压得住济王命令之人,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莫怪他们出逃后竟未遇到追兵,她原想刺客们是碍于济王的身份,原来其中还有小皇帝

派人围剿之功。

新帝心情不错的点头,握住他的手,“万郎啊万郎,你说你该怎么报答朕?”

万翼……万翼被这小皇帝屡次调戏,已经自有一套应对之法,只见他麻溜地一跪地,顺势抽回手,“微臣愿为社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一只修长白皙却又蕴含着爆发性力量的手臂捏起万翼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此动作荣登新帝最喜爱的动作排行榜榜首,祁见铖自上而下的俯看着那张在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爱卿从来只是说得好听。”

万翼对那双日益幽深的眼提起警惕,他收敛所有表情,只是静静回望着新帝。

祁见铖微微一顿,这才移开那近乎着迷的眼神,仿若叹息般道,“万郎……实在生得太好了点。”

万翼不语。总不能回一句:皇上您生得也不错?

祁见铖一手支着下颚,似戏谑道,“若前首辅还能再有一女。怕是朕也顾不得其他,定要迎进宫去。”

万翼腹诽,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竟肖想于他?此生他定要死死守住这秘密。

新帝起了身,朝守在殿门的内侍招招手,老太监捧上一个铺着绒布的木匣,祁见铖拉开匣子,取了一个尾部印着红色火焰的信纸,“作为坦诚的奖励,今夜便让爱卿做个明白人。”

万翼接过信纸,目光便被信末的篆笔——‘魏’字吸引。

竟然是他!

心念流转间,万翼未做多看,只是将信纸又双手奉还给小皇帝,口中直呼,“皇上神机妙算。”

新帝意味深长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万翼心下剧震。

新帝的右手似有若无的划过他的脸,“好好跟着朕,朕不会亏待了你,朕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万翼出宫门后,几乎一上马车便半昏迷在塌上,虽然身体已超过极限,难以负荷。但他脑中依然在飞快的计算着,原来当日新帝在临走前最后一次召他时,提到将会派人助他一臂之力,原来那人竟是魏非?

莫怪新帝能了如指掌,竟能在太后与济王眼皮底子下布反间计,新帝的手腕可窥见一斑。

这样想来,万翼后怕不已,汗湿重衣……新帝说的派人相助,只怕是暗中监视他与济王可有串通;而此前的刺客事件,新帝早已知情,却放任刺客们截杀一众赈灾官吏,一面是逼他意识到真相后与济王决裂,另一面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让内线被暴露。

莫怪皇城越来越多的西郡难民,虽有混乱,却从未被驱逐……这样想来,祁见铖小小年纪,城府与狠辣便令人心惊。

细心挑选了官吏,眼睁睁看着这数百随行送死;为了设下圈套,诱出济王与太后的谋逆之证,又枉顾数万灾民性命,致使西郡死城林立,到时再理直气壮,一股脑儿将这盆脏水泼到济王太后身上。

该说祁见铖有天赋吗?早早便领悟了帝王无情之道。

而今夜小皇帝急召他其实并不需要所谓的情报,他真正要看的,原来是他在济王与皇权中的取舍,他的表态,才是祁见铖所要的。

万翼翻过身,仰面躺在厚厚的绒毯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不论如何,今夜他阴差阳错的过了关,加之西郡之行,他也未留下任何叛出的劣迹……

很好,万翼喘了口气,终于通过那变态小皇帝的认证,该是他开始平步青云的时候了——

呵……哈哈哈。

万翼无声的大笑,竟是不觉笑出泪来。

翌日早朝,随着万郎的孤身归来,又献上机要情报,新帝破格提拔,当庭将他升任左春坊充经筵讲官,品级提至五品。

只短短不到两年,便由七品连跳两级,在场诸人无不嫉恨交加,灼灼视线盯紧这少年,有好事者,甚至目光暧昧的游移在他与新帝身下,自不敢言。

万翼却是疑惑为何新帝不立刻公布济王叛变的消息?这念头只是一闪,他便强迫自己不再往下想,没有让他做那出头羊,他便该感激了。

领着崭新官袍回府之时,门前锣鼓震天,他的两位妾室怜我与怜卿,一早便被接出醉玥楼,一人着鹅黄,一人着桃红,似两朵鲜花,羞答答的垂首立在一旁。

万翼揉了揉太阳穴,竟是差点将她们忘了。

第十九章

清明已过,本是春耕春种的大好时节,西郡却依然一片荒芜。

亥时三刻,东营。

“——报!”

连绵不休的阴雨下,每隔数刻~两个时辰,就会有一匹铁骑从东而来,直奔大营。

所不同的是,这次的密报令上下顿时分别有冰火两重天之感。

“终于抵京了吗……”

阴郁多日的脸上首次雨过天晴,祁见钰的坐姿由直挺的正坐飒然而起。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踱到营门前,双手负于身后,昂头往帝都的方向眺望。

“殿下……”在他身后的一众幕僚惊疑不定的唤道。

济王没有回头,口中只略嫌疏懒的拉长着尾音,“何事。”

众人面面相觑了下,虽然不愿破坏济王难得转晴的好心情,可总得有人做那讨人嫌的忠言逆耳之事。

“殿下,既然那万翼已抵京,恐怕我们此行就……”

济王的口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他只是挥了挥手,头也未回道,“孤王自知,不必再说了。”

有不长眼的继续,“当日纵虎归山,若为避免功亏一篑,则……”

话未落,济王突然转头,看向说话之人,面上辨不清喜怒,“则如何。”

那老臣一口气差点没接上,只讷讷道,“则……也不如何。”人家已到京,他再放马后炮也无济于事。

济王这才回头,重新眺望着东方保持沉默,良久后,他道,“孤有应对之策,若不能举事,我们便用先前所定的第一条退路。”

“殿下,”魏非起身一拱手,走近济王,“此计实在过于……”

他的话随即被下一个来讯打断。

——“报!”

一路嗒嗒响亮的马蹄蓦然在营地门前停下,胸背的黑色盔甲上,点点雨水直流而下,随着来人入帐后的步伐,化作水印子,每一步皆诠释了何谓一步一个脚印。

“殿下,先遣军已于西郡和兴郡接壤处发现了屯兵迹象,便速来回报。”

济王凝眉,已有门人低呼,“对方是如何得知我军下一步要攻占之地?恐怕……”

魏非接过话,面色凝肃道,“恐怕……有内奸。”

此言一出,众人色变。

济王面色淡淡,目光从场内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

被他注视到的人,无不砰然跪地,口中直呼忠诚可表。

济王让他们跪足了一刻,才抬手令他们起来,偏过脸将大氅解下,丢给侍人,背过身道,“现在便各自回营,明日一早,孤自有论断。”

在济王殿下的威压之下,虽犹有些人欲再为自己申辩几句,可候在大帐内的侍者行动迅速,将还不愿体面离开的少数人直接一边一个架起,拖出帐外。

等人都散去之后,祁见钰方才将收到的信封翻转,直接置于火烛上熏染片刻后,信封背面方缓缓现出字迹……

“……你便以为只有你才安插得了人吗?”

“——报!”

五更还未到,帐外又有来报。

祁见钰依然保持着昂首遥望东天的姿势,大氅仍搁在塌沿,在夜风中胡乱飘飞的衣襟袍角已经湿透了,俨然又是一夜未眠。

“殿下!魏非已不在帐内,先前暗派监视的遥四,尸首被藏于塌上,遥五的尸身也在后山坳发现。”

“果然是他……”尾随传令兵而来的殷笑,原是他当年在边疆征战时,一手提拔的副将,只见他白面凶相,天生长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奸脸。

当年他便是因为这般阴险奸诈之貌,被众人排挤,幸而济王殿下英明气概,透过表象看本质,终究把他这块璞玉给挖出来。

此次的西郡叛变,原济王的旧部前后从各个州郡暗中潜进来,是以济王所驻的营地周边,是由正规军夹杂流民组成。

祁见钰道,“孤虽是个惜才之人,但最忌有人欺骗于我,”他将附于衣袖的露水抖开,眼中肃杀之色一闪而过,“传令下去,先前布置的网可以收了,一旦抓到魏非,不用再带回来,直接就地格杀。”

“是!”

殷笑等传令兵离开之后,方才哥俩好的一屁股坐在祁见钰塌上。他虽长着一副天生奸相,却是性情耿直义气之人,与祁见钰是过命交情,亦亲随亦兄弟。

“看来那小皇帝已经知道了,也不知那魏非究竟透了多少口风,实是可恶。”

“无碍,”祁见钰道,“如今他只是空口为凭,交涉之事当初孤直接吩咐底下经手,未留任何手信,祁见铖自然拿不出什么物证相佐。而今他才刚亲政不久,还未完全坐稳皇位,自不敢与我正面交锋,只敢对孤鬼鬼祟祟来这些暗手罢了。更何况即便他想杜撰些什么,母后也能牢牢压住大局,等我归来。”

殷笑道,“看来殿下早已将进退之路筹谋好,空让我担心一夜。”

祁见钰笑着拍拍他的肩,道,“明日一早,孤便传信回去,便说是要为皇上剿匪,请调援兵……”

“哈哈哈!”殷笑放声大笑,“还请调援兵?殿下这招真是阴损,只怕小皇帝接到殿下的手信,非气得呕血不可!”

祁见钰心情不错地点头,“本王英明神武,自不必说。”

对于祁见铖,说实在话,其实他并不算深恶痛绝。

这一代皇室血脉稀薄,祁见钰自身更是从小被先帝带在身边处理政务,严格以储君的身份培养他,自幼熏陶着皇权长大。

皇位和天下对于祁见钰来说,是从小就理所应当的认定,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突然有一天,凭空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将本应属于他的东西夺走了。面对着母后的哭泣和所有人眼中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欣喜,祁见钰高傲的自尊心前所未有的被折辱。

与其说他愤怒于皇权被夺,倒不如说真正令他愤怒的,是这种前所未有的耻辱感。

于是作为这份耻辱感的载体对象——祁见铖、万翼,皆是他年少时期的活靶子。

但济王如何也想象不到,在不久的未来,他竟会喜欢上万翼,而今更是满腔惦念着,要在最短时间之内解决掉这批已经无用的流民,早日赶回京去见他。

也不知那人的伤……好了没有?

事实证明,计划远赶不上变化。

就在济王殿下支着下巴立志要在两个月内平乱回京之际,十日后从京城传来一个晴天霹雳,将他当场炸得三魂丢了七魄!

他下意识捏紧拳,而后猛然意识到信还在手上,慌忙又摊开手将信展开,反复再确认了几遍,直将这单薄的信纸翻得快皱成一堆咸菜干,才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人,那人竟是选好黄道吉日,将在端午之日,取那“传粽(宗)接代”的好彩头,迎那两房小妾进门?!

“殿,殿下……”

见济王殿下的脸色突然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众人不由怯怯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祁见钰未有应答。离端午……只差不到十天……

他倏地起身,将这张信纸撕成碎末!

“来人,立刻给孤备马——”说罢,人已如一阵风般消失无踪。

万翼近来很头疼。

自回京之后,许是心弦终于松懈下来,在第二日夜里他便发起高烧,其后病情反复,又足足躺了半个多月才勉强下床,渐渐痊愈。

昔日的病美人又重回朝堂,免不了该重新安置先前留下的一堆残局。

皇上怜惜(?)他大病初愈,准他可以提前一个时辰回去休养。

眼看后天便是端午,这两日午后,皆会下一场淅淅沥沥的太阳雨。万翼身上的官袍已换为雪青色的白鹇补子,天气一日日热起来,万翼出宫后便换下官服,只着白底青竹纹的常服,头戴儒巾,坐官轿而归……

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府邸。

万翼撩开轿帘探出身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自后赶来——

祁见钰一路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足足跑死了三匹马,终于回到了这熟悉的金粉帝都……

近了。

离他的府邸越来越近了……

他数日未合的眼布满了血丝,酸涩干疼至极,大腿内侧更是早已磨出血来,血痂与下裳牢牢结成一块,行动间撕裂皮肉般火辣剧疼……

终于到了吗……

是他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祁见钰脑中浑噩一片,不知自己来迟了没有?

一把竹伞突然在他眼前打开,有一个人缓缓踱出蓝轿。

那人缓缓一点点抬起伞,罩在青竹白服外的纱衣随风摇曳,儒巾后两条长长的云纹青带夹着青丝,也被风高高吹开……

终于,当伞定格在那人淡红的唇上时……

他微微一笑,流尽了世间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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