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梁若耶深深觉得,自己下来看他就是个错误,她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再也不想听他说话,转身就走,然而刚刚一转身,手臂就被杜沛霖拉住了。
梁若耶猛地转头看向他,杜沛霖唯恐她又像之前几次那样动怒生气,连忙放开拉着她手臂的手,哀求道,“若耶,你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才能站在一起好好说会儿话,这样的机会太难得,谁知全让他给毁了。杜沛霖心中自责不已,又害怕梁若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连忙解释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承认,无论是婚姻还是感情,我都是一厢情愿多过两情相悦,那是我错了。”
“是我不好,总是去追寻自己心中的那个影子,忘记了陪在自己身边的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取消跟你婚礼还是跟姚安安分手,都是因为我自己以前做决定太草率。我知道伤害了你,也让姚安安难堪了。但是既然已经发现了错误,我就不想再让它继续错下去了。”
他十分诚恳地看向梁若耶,“若耶,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再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呢?”
“机会?”梁若耶觉得十分好笑,“什么机会?”她问杜沛霖,“你还要让我同意,跟你在一起吗?”
她接下来问出的一句话,却好像尖刀一样,狠狠刺进杜沛霖的心脏,“那我又怎么知道,你现在选择我,不是出于草率呢?”
杜沛霖猛地睁大了眼睛,有些惶然无助地看向她。她此刻只觉得这个男人还需要长大,尤其是在爱情当中,说起话来也格外不留情面,“假如有一天,你突然又发现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是不是你又要二话不说地离开呢?我是不是又要再次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被人指指点点的痛苦?杜沛霖啊杜沛霖,你今年都三十岁了吧?三十岁的男人,还是那么多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你在感情上面能不能成熟一点儿?追影子,哈。”梁若耶嘲讽地笑了一声,“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杜沛霖惨白着一张脸,身形在夜风中越发显得摇摇欲坠,他垂下眼睫,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会让你相信的。”
梁若耶不置可否地转过身要走,连回答都没有一句。
杜沛霖也不在意,他从车里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的就是之前买的口红,“我给你买了礼物——”
“不用了。”梁若耶转过身,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杜沛霖看着梁若耶离开的方向,许久,才转身离开了。
他一边开车回去,一边也有些后悔。
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梁若耶,自己已经知道了当初写信和帮他垫钱的人是她呢?是因为,他自己也承担不起这样假如梁若耶知道了,还是拒绝他的后果吧?这是他手中唯一一张底牌了,倘若梁若耶依然不回心转意,那他又要如何自处?
而她依然心如铁石,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他不能就这样把自己唯一的机会放过,哪怕是被她这样暂时误会着也无妨。
这是她跟自己唯一的联系了啊。
假如连这点儿联系都被她亲手斩断了,将来漫漫人生,他真的要一个人走下去吗?
他现在,连一个晚上都觉得难熬,更遑论以后那么多个晚上。
唐诩看了一眼梁若耶,想了想,最终还是问道,“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
“嗯?”她从资料当中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向唐诩,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梁若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下面,“很明显吗?”
其实也还好,只是“因为你皮肤白,看起来很明显罢了。”唐诩又夸了她一下。
果然,即使是心若止水如梁若耶,被人这样夸了,心里也是开心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天早上起床晚了,所以没能把各个方面都顾及到。只上了一层粉底,遮瑕都没来得及扑。”
昨天晚上,杜沛霖的那番话,成功地让她失眠了。
假如杜沛霖说的话是真的,她发现,这么多年,她竟然从未真正地了解过杜沛霖。她是陪在他身边不错,但是陪在他身边,帮他操持生意和家庭,就真的是他想要的吗?就如同几年前他们分手的时候,打的那个苹果梨子的比喻。假如杜沛霖一直想要的是苹果,她却孜孜不倦地把梨子给他,不管那梨子再大再甜,那都不是他想要的啊。也难怪,他会没法儿爱上自己。
而且,她有些后怕地发现,如果杜沛霖真的是他说的那样,一直在追逐一个渺远的影子,那是她从未了解过杜沛霖啊。她的陪伴也就没有意义了。不管是对她自己而言,还是对杜沛霖而言,都是一道枷锁。
后来他们两人分开,对他们两个,才是好事。
至于那几年的感情,就只能说是耽误了。
这个问题成功困然了梁若耶一整晚,她第二天约了唐诩,因为昨天晚上睡晚了,第二天自然起不来,连妆都没有画完。
说完那句话,梁若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到底不是以前十几二十岁了。现在不管眼霜再贵,对付黑眼圈儿啊什么的都没用了。”
“早点儿睡。”唐诩眼中浮现出几分宠溺,“你呀,就是成天忧思太重。”
他说完,从兜里拿出一盒薄荷糖,“吃点儿糖提提神吧,今天还有大堆的事情要做呢。”
梁若耶正想说快吃饭了,然而马上一想,好像吃颗糖好像也不错,也没有拒绝,就拿了过来打开了。
那糖的包装做得跟口香糖一样,只不过比口香糖大一些。梁若耶不疑有他,把塑料盒子抽出来,拿了一颗糖之后,就正好看到放在后面金灿灿的那个小盒子。“这是什么?”她刚刚问出口,马上就反应过来后面的这个是口红。梁若耶浑然没有往自己身上想,还以为唐诩是要跟谁表白,一不小心忘记了。她正要开口说这个事情,对面的唐诩已经先一步开口道,“这是什么?”
什么?这不是他放的?
梁若耶正一头雾水间,唐诩已经说道,“看来你跟这盒糖有缘,就收下它吧。”
梁若耶一抬头,就正好看见唐诩带笑的眼睛。
眉目含笑的模样,是很少见到的。
梁若耶一愣,对面的唐诩已经开口说道,“这是我表妹买的,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女孩子的喜好。她买多了,强买强卖给我。我拿来也没用,身边就你一个女性朋友,收下吧。”说完,端起杯子,借着喝水的动作,掩住了自己乱看的眼睛。
什么买多了啊,这东西很难买,是他托了表妹才买到的。不过既然敲了他一顿,那就让这顿饭请得更值当一点儿,帮他背了这个黑锅吧。
梁若耶还当唐诩故意放在糖里面,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把那支口红拿了起来,拧开看了一眼,正是最热的“星你”色,跟她的日常妆也能搭配,便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那我就谢谢你了。”
唐诩见她肯收下,心中微松,为了不让梁若耶起疑,对她说道,“记得请我吃饭就好。”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梁若耶提着饭盒从车上下来,她姥爷最近住院了,梁母是长姐,又住得近,自然往医院跑的次数要多一些。老人家脾胃虚弱,加上梁母本身就是个养生派,如今住院了更加上心了。一连几天都是梁若耶做了饭给送过去。
夏天的太阳大,她出来的时候为了方便连伞都没打,从医院门口到住院楼还有一段距离,又没有什么遮挡物,梁若耶就那么直直地晒了过去。
她走到住院大楼里面,好好地感受了一下从四十多度的夏天瞬间到二十五度春天的感觉,觉得整个人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她正在感叹现代科技的美好,旁边却正好过来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女人。她没有看到自己,直接从梁若耶身边走过去了。梁若耶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这是他们高中的英语老师,曾经带了他们三年。只是如今时移世易,将近十年不见,居然老了这么多。
英语老师姓王,算起来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是......梁若耶想了一下自己母亲,再想想王老师,感觉她老得有些惊人。
眼看着人要走,她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再去对比老师跟妈妈之间的苍老程度,连忙拉住她,“老师。”
苍老的女人眼中闪了闪,片刻之间没有把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跟自己印象中的学生对上号。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梁若耶认出来,“你是梁若耶?”
“是我。”她提了提手上的餐盒,“我过来给家里人送吃的。你呢?”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老师的模样,觉得她整个人好像是被风干了的花朵,一点儿水分都没有了。梁若耶只觉得心惊,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家里人也在住院吗?”
王老师看着她好一会儿,半晌,才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看她这副模样,梁若耶也猜得到应该是她很亲近的人,不便多问,就说到,“那老师,你家人在哪个病房?我送完饭过去看看。”
她沉默片刻,报了病房号。梁若耶的心跟着一沉,那一楼,全是癌症晚期病人住的地方。
她伸手拍了拍王老师的手,说道,“那行,你先去忙,我等下过去看他。”
王老师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真是......麻烦你了。”
梁若耶摇了摇头,转身上去了。
她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个手机,打车都还是用的打车软件,身上一分现金都没有。梁若耶上去之后,把餐盒给姥爷,又跟他说了两句话,然后从她妈妈那里借了一千块钱,到楼下便利店买了个信封,把钱给装进去了。
做完这一切,梁若耶气喘吁吁地上了楼,到了王老师家人住的那个病房里。
病房是三人间,这家医院人最多的病房了,条件相对来讲也是最差的。梁若耶走进去,王老师正在病床旁边吃一盒盒饭,里面清汤寡水,除了几片菜叶子,什么都没有。再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很明显都是好多年前的旧衣服了,衣服的下摆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
他们当年念的是市重点,老师虽然待遇称不上顶好,但也不至于一件衣服都还在穿好多年以前的吧?
虽然以前班上的同学对王老师多有怨怼,觉得她平常收钱收得太急,但是梁若耶却知道,她带了自己三年,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收过。自己是她三年的课代表,在学校也受了她不少照顾。
看到梁若耶进来,她连忙放下盒饭,站起身来,把自己身下唯一一个凳子搬过来给她,“你坐。”
“不用不用。”梁若耶连忙摆手,把座位让给她,“你坐,你还要吃饭的嘛。”
王老师最终还是没有推辞,重新坐了下来。
梁若耶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正睁着眼睛看她的青年。年龄应该比他们小几岁,但是因为长期卧病在床,他整个人身上有一圈儿病态的浮肿,脸色也是不自然的苍白,看上去好像是个被水泡过的白面馒头。
他鼻子上面还有两个管子,看到梁若耶进来,朝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梁若耶朝他笑了笑,转过头对王老师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啊,老师你爱人呢?”
她这话一问出口,王老师脸上就露出一个极其尴尬的笑容,最后落寞地叹了一声,说道,“我跟他,离婚有几年了。”
离婚了?梁若耶微微惊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个青年,王老师察觉到她的意思,把盒饭放下,说道,“你们那一届之后不久,我就跟他离婚了。其实在你们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孩子就查出来有病了,那几年一直病着,都是我......当时的爱人在照顾他。后来他觉得压力太大,孩子用钱也越来越多,承受不了也就散了。”
这话她说得很平静,一副已经认命的姿态,其中没有任何怨怼,想必也是不怪她之前的那个爱人的。
梁若耶听得心中一颤,病痛对于一个家庭来讲,是非常大的考验,不仅是对病人,更是对家人。
十年二十年的长期病痛,就好比软刀子割肉,一刀下去不会要人命,一刀一刀,等你身上的伤稍微好点儿一直割下去,才让人痛苦。王老师的丈夫虽然在有些人看来有些薄情,但是那样的情况下,也好像不是不能理解。
梁若耶看着自己老师,犹豫着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
他们还在调皮捣蛋,还在每天上课不听见,还在觉得老师更年期提前到来,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谁也不知道她在背地里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难怪,她收钱会收得那么急。原来是因为害怕有人不交,她再拿钱去贴。她当时那样的情况,实在是贴不起了。
梁若耶沉默半晌,实在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生活重压之下,又有亲生孩子生病,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非常的不合时宜。她有些恨自己嘴笨,要是换成一个其他机灵点儿的女孩子,肯定能说出好多熨帖的话来。
梁若耶轻轻叹了口气,问王老师,“那学校里的课呢?”正式老师有编制的,应该不会把她辞退吧?
“停了啊。”王老师又捧起那盒盒饭吃了两口,梁若耶一看就知道已经冷透了,她好像没有感觉一样,“我要照顾孩子,肯定就不能上课了。还好学校领导比较人性化,觉得我一个人也不容易,没有开除我。只是把我转去行政岗位,只是工资比以前要低很多了。”
行政岗跟技术岗性质不一样,她既然不上课,每个月的课时费也拿不到,这就要少一大笔钱了。而且技术岗跟行政岗的工资构成也不同,她这样不上课,甚至还赶不上一些行政岗的员工工资高。
“那他爸爸呢?学校来组织人看过了吗?”梁若耶问得很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伤害到了她。
王老师脸上倒是有一种经历过岁月的苍茫,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淡到极处的笑容,“来啊,来看过几次,倒是也在寄钱。我对他要求不高,虽然没再照顾孩子了,但是能给钱就好。学校么,反正捐过钱,但是大家都是同事,各自都有家庭,谁都不容易,你怎么好意思多伸手要别人的呢?”
“别这么说老师。”梁若耶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有困难,大家能帮就帮,反正积少成多嘛,分摊到各自头上,那就很少了,也影响不到什么。”
她将那个信封递给王老师,“我来得及,身上没带什么钱,就这些,你先暂时拿着吧。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个心意。”王老师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连忙推辞,“不用不用,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梁若耶把信封给她,“老师你拿着吧,钱不多,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你现在也艰难,我能帮的不多,你就拿着吧。”
见她说得诚恳,王老师推拒几次,最终还是收下了。“那真是......谢谢你了。”
梁若耶摇了摇头,“没事。”
她从病房当中出来,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曾经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没想到背后却是这样的经历。梁若耶上去之后把饭盒收了,想了想,最终还是多事了一回,打电话给了唐诩。
他那边很安静,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听见梁若耶的声音好像有些不开心的样子,唐诩问道,“怎么了?”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梁若耶此刻却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切,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今天看到我们高中时的王老师了。她在医院呢。”
“你去了医院?”唐诩听到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你怎么了?”
“我没事。”梁若耶心中一动,强自镇定下来,“是我姥爷住院了。老年人有些老年疾病,我妈过来陪他,我来送饭。”
“哦。”唐诩也意识到自己急切了,顿了顿,问道,“那你姥爷好些了吗?”
梁若耶:“好多了。”
唐诩轻咳一声,才想起自己刚才那副急切模样,一直在打断梁若耶的话,不太好,又把话题拉回来,问她,“王老师怎么了?”
他的声音像淙淙泉水流入梁若耶的耳朵,再从耳朵流到心里。
她扶住门框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轻一哂,若无其事地说道,“王老师的孩子生病了,是癌症。我今天在医院正好碰到她,过去看了看。他们......日子过得还挺艰难的。”
“她老公跟她离婚了,现在因为要照顾孩子,也不能上课,学校把她转去行政岗,工资少很多。加上孩子住院也是很大一笔开支,过得......挺捉襟见肘的。”梁若耶把王老师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唐诩立刻明白过来,“我这边联系一下班上的同学,看看能不能给她捐个款什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