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水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声音轻柔,语气温缓,短短一句话,也只花了转眼功夫罢了。
皇帝躺在她身边,定定看她染了绯色的面容,情意难掩的眼眸,只短短几瞬,却觉像是过了一生一世一样长。
“冤家,”将青漓按到自己怀里去,他叹一口气,道:“没白疼你一遭。”
“衍郎待我这样好,”青漓依偎在皇帝怀里,手指却调皮的去点他下巴,道:“我岂能辜负?”
皇帝心潮翻涌,柔情暗生,只低头吻她长发,却不曾开口。
小姑娘年纪小,性子也娇,自己又比她年长这样多,素日里格外疼惜些,也是寻常。
可是,他也并非坦然君子,自然会有自己的思量。
坦白来说,若非小姑娘生的这般绝色,皇帝未必会倾心,更不会这般捧在手心儿里疼。
男人心目中,容色与爱/欲,本就是相伴而生的,他也不例外。
可话又说回来,对于人间帝皇而言,找几个绝色,也并无什么难处。
倘若小姑娘只一张脸可取,其余再无出众之处,他也是万万不会娶的。
他更加看重的,还是她的心性。
温柔而不失活泼,心软却并不愚善,娇羞可人却并无小家子气,娇生惯养却也未曾矜傲凌人,从不会将他当成万人之上的天子,而是将他视为携手终老的夫君。
留在宣室殿侍奉的,都是伴他经年的旧人,却也没人会催着他用膳,逼着他就寝。
碍于身份之差不敢是一个原因,心中并无那般心疼自己,却也是另一个原因。
他们大概觉得,陛下坐拥四海,制寰宇内,怎么会觉得累,怎么会觉得辛苦呢,不应该的。
也只有小姑娘会环住自己腰身,语气担忧的说一句“瘦了”,然后将他按在床上歇息,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这样真实纯然的心意,毫无杂质的真情,于他而言,其实远比容色重要,也远比容色更能动人心肠。
这才是他越来越愿意宠她,无时无刻不想见她的缘由。
由容色起念,以真情动心,二者交缠在一起,叫他如何也舍不得放开,非要将她按到自己怀里去,守着终老才行。
皇帝面色沉静,心绪转的却快,青漓不知他心中想什么,只有一搭没一搭的絮语,嘴巴一停不停。
“朝政多,却也不是件件皆为十万火急,不必将自己逼的太急,”青漓伏在他怀里,温声劝道:“便是再忙,膳食也要按时用,迟一次两次便罢了,日日迟,身子怎么受得住?
再者,除去按时用膳,午间也要记得歇一会,养养神,以免下午总觉疲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青漓知晓皇帝待自己的心意,自然也会投桃报李,竭尽心力的对他好,无论是做夫妻还是做爱人,相处之道皆是如此。
他怜她、惜她,她爱他、敬他,你来我往,方能善始善终。
否则,若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得不到任何回应,便是再深的情意,也会有冷却的一日。
“了不得,”皇帝听小姑娘絮语良多,心间感触颇多,却不曾宣之于口,只含笑道:“还没嫁过来,便管的这样严,等嫁过来了,朕怕是再无自在日子过。”
“活该,”青漓眼眸含笑,轻轻嗔他:“哪个叫你娶的?”
“也是,”皇帝凑过去,在她微微嘟起的唇上亲一下,语气温和,似有感叹:“自作孽,不可活。”
去,叫他这样一说,自己成什么了。
青漓眼睛一斜,本是要出言反驳的,可话还不曾出口,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又笑了起来。
“小妙妙,”皇帝搂着她腰身,懒洋洋问了一句:“笑什么呢。”
“方才我问你奏疏政事,你便毫不遮掩的说了,”青漓眼睛微微弯了起来,眼中全是笑意:“我若有吕武之心,生不轨之意,衍郎可会后悔?”
“吕武之心?你?”皇帝淡淡看她一眼,说了短短几个字,便不再说话了,只爱怜的摸摸她脸颊,道:“好孩子,快睡吧。”
青漓:“……”
虽然他没说出来,但还是感觉……好像被鄙视了。
哼╭(╯^╰)╮!
“真难伺候,”青漓正拿一双妙目瞪他,刚刚想要说话,皇帝却在她臀上轻轻拍了一下:“——叫朕午睡的是你,吵着要说话的也是你,到底要朕如何是好?”
“自然是睡觉,”许是因为二人之前将亲昵事做多了,青漓竟不曾对他那只作乱的手说什么,只觉不将那句话回敬回去,心里头憋得慌:“——我再说最后一句,就睡觉。”
皇帝斜她一下,随即又懒洋洋的将眼合上,翻过身去背对她:“不听。”
一句话噎在嗓子眼儿,青漓心里头憋得厉害,伸手去掰皇帝肩,想叫他翻回来,却始终无能为力,便向他叫道:“就听我说一句。”
皇帝耍无赖,道:“朕已经睡着了。”
“喂,”青漓气鼓鼓的叫他:“萧丰衍!”
这下子,皇帝回过身了。
“小妙儿,”他漫不经心的看小姑娘一眼,淡淡道:“你若再说话,朕便堵你的嘴。”
毕竟是做皇帝的人,微微沉下脸去,便自生一种威仪,令人不敢直视,只欲喏喏退去。
青漓摸摸自己胳膊上竖起的寒毛,努力不叫自己不要胆怯,委屈道:“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连话也不许说。”
“朕如何堵你的嘴,妙妙肯定是不想知道的,”皇帝却不接小姑娘这一茬儿,只微微一笑,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威胁:“不过,你若执意一试……”
他眯起眼来,笑容中另有一番别样意味:“——朕自会成全。”
“……”他这样一笑,青漓只觉心尖儿都在颤,伏到他怀里,乖乖的合上眼:“我已经睡着啦。”
皇帝似有似无的笑了一声,也不多言,只揽着小姑娘,合眼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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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前,皇帝是没有午休习惯的,可今日听青漓说了,却觉以后得加上才是——毕竟小姑娘的一片心意,不接受,岂非辜负。
话虽如此,但对于他这种弦上的紧巴巴的人而言,习惯并不是一件容易更改的事情。
不到申时中,他便醒了过来。
至于小妙妙?
还微微鼓着小嘴巴,睡得正好呢。
见她这一副娇憨样子,倒是叫皇帝疑心,是不是她自己想睡觉,这才拉着自己一起歇的。
摇头失笑一声,他轻手轻脚的穿靴下床,也没惊动青漓,便往前头去了。
陈庆正守在门外,见皇帝出来,皇后又不曾跟着,便低声回道:“陛下,恪太妃请秦尚宫过去了。”
皇帝神色纹丝未变,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毕竟是跟随多年的旧人,陈庆也能同皇帝说几句话,一面上前去奉茶,一面出言道:“陛下早早将风声散出去,也不怕娘娘吃亏。”
“有朕护着呢,能吃什么亏,”皇帝漫不经心的喝一口茶,道:“再者,叫秦氏与恪太妃做试金石,看她能不能震慑六宫,执掌宫权,也是好事一桩。”
秦氏本是跟在皇帝生母身边的旧人,何妃过世后,便随皇帝一道去了西北,在皇帝身边照顾多年。
之所以跟着去西北,倒未必是她忠心为主,而是先帝不想见到与何妃相关之人,亦或是想为嫡长子留一点人脉,便将何妃那处留下的旧人随皇帝一道送去了西北,说是作个伴。
毕竟人已经到了西北,秦氏也没了想头,便一门心思照料主子——毕竟也是先帝嫡长,再差也能得个王爵的。
谁知皇帝竟登位成功,她这个旧人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一道回了金陵,作为所剩无几的老资历者,暂且执掌六局二十四司。
共生死容易,同富贵却难,更何况那同生死本就并非她所愿。
所以,当宫里宫外有意无意的传出皇帝有意过继七王世子时,秦氏暗地里也站了队,对恪太妃宫中事物大开绿灯。
皇帝不好糊弄,陈庆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倒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可在相同品阶之下,恪太妃硬生生压了另两位太妃一头,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也没办法——她是有儿子的,为着儿子前程,自然要早作打算。
皇帝心知秦氏并非省油的灯,却也没有处置,一来这些年她执掌六局二十四司做的不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接替,二来到底是有着多年的情分,又是母亲身边旧人,少不得留几分面子。
眼见着皇后便要入宫,秦氏若是识趣儿,自然可以留下,若是不识抬举,就只好挪一挪位置了。
陈庆也能猜出皇帝几分心思,暗暗吃惊他竟肯为小皇后花这些心思,只是这些日子见多了他怜爱那位小皇后,倒也并不是十分惊讶,只是道:“陛下当真心疼娘娘。”
“她若有执掌宫权的手腕,自是好事,再愿意去做,朕也是支持,若是她偷懒儿,又或是挑不起这副担子,也是无妨,她高高兴兴四处玩儿,也不错,” 皇帝看向陈庆,含笑道:“倒是要叫你辛苦些,兼顾着两头。”
“陛下倒是会使唤人,只是,”陈庆有些无奈的道:“奴才本就事多,即使是看顾,又能看顾多久呢。”
“倒也不久,”皇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笑意也温和许多:“你暂且先看着,等以后太子妃入宫,便交给她去忙,也叫你歇一歇。”
这句话皇帝说的轻松,话里头的意味却重,陈庆也是极力抑制,才不曾面露异色,小心的看一眼皇帝面上神色,却见他目光温和,神色平静,显然并非失言。
——这岂不是说,只要皇后孕育皇子,便会被立为太子?
毕竟是牵涉到皇位传承之事,亲近如陈庆,也不想在这里头插手,只含笑将话头转回了宫务上头。
“太子大婚,怎么也得过了十五,”他一副头大的模样,语气微苦,却不觉有抱怨之意:“更不必说小太子还没影呢,这桩差事若是做了,少不得就得近二十年,陛下快饶了奴才吧……”
“谁说没影儿的,”皇帝大笑起来:“——等着吧,明年便能生出来。”
陈庆继续苦着脸,道:“即使如此,也还有十五年呐。”
“还不定呢,”皇帝面上笑意淡去几分,道:“朕观她心性,只怕是愿意自己去做的,十有八九用不着你。”
陈庆同青漓有所接触,也能察觉这位小皇后几分性子,赞同的点点头的,道:“娘娘聪慧,也并非软弱可欺,自是无碍。”
“都好,”皇帝坐到椅子上去,慢条斯理的翻开一本奏疏,道:“她若是想高飞,朕便给她风借力,若是想栖息,便只管靠到朕身边来——无论如何,总归是好的。”
“陛下自是一番心意,可娘娘年纪尚小,若是想不明白,只怕是要恼的。”
“你把她当什么人了,”皇帝笑着摇摇头,道:“这小姑娘,鬼精着呢。”